待容云鹤得母亲的令来寻幼妹,看到的却是头上多了对猫耳、腰间添了条尾巴、手上还系了个铃铛的小猫儿时,不由立在原地望了许久,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这群少女立时红了脸,忙不迭将幼宁这些精巧的装饰取下,她们是觉得幼宁实在可爱,但旁人却可能会误会她们是戏弄小姑娘,如今还被人兄长看到了,真是令人羞面,更何况……
有人悄悄抬眼朝花丛边的少年望去,见他面容清隽,气质文雅,举手投足流露风流之态,一时间竟让人看得忘神。
幼宁被兄长带出雀园时,尚有些人没回神,她有些不安地偷觑兄长,清软唤道:“哥哥。”
容云鹤长她十二,自她出生便时时带在身边呵护疼爱,是以幼宁也对兄长依赖非常,见他一时不说话不由有些着急,又道:“哥哥。”
容云鹤叹一声,停步看她腕间铃铛,小姑娘似乎有些明白了,将其取下,疑惑道:“哥哥不喜欢铃铛吗?”
“幼幼喜欢吗?”他反问。
小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颇有几分纠结。
容云鹤了解她,无奈笑一声将妹妹抱起,屈指轻弹她额头,“傻幼幼。”
他一直知道妹妹乖巧过了头,只要旁人对她抱有善意,她便不太懂拒绝。今日虽是小女孩间的玩闹,但他并不喜那些人将妹妹当成玩具般摆弄,不过那群少女终究没有恶意,只能等回府再教教自家的小姑娘了。
幼宁不懂兄长心思,听到笑声,便亲昵地环住了兄长,又抬头亲了亲。
容云鹤眼神软下,又道一声,语气却是纵容,“傻幼幼。”
亲热的兄妹互动过去,系统却是委屈得差点哭出来,要知道它最初设定要绑的宿主……就是这位容云鹤啊。此人天生早慧,聪颖绝伦,可称有不世之略,根本就是完成任务的最佳助手。
而现在……含着一泡热泪,系统将视角转移到自家宿主身上,默默暂时关闭了外界感知能力。
容云鹤不放心再把妹妹交给旁人,见母亲被德妃召去说话,干脆将人带到了自己桌席,不防才到就发现妹妹对着角落眼儿弯弯,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
他顺势望去,只瞧见一个备受冷落的少年孤坐在案前,周身散出冷漠气息。少年十分敏锐,很快便察觉到有人看他,望来时的眼神让容云鹤也不免微怔,那点漆双目中含的情绪竟一点不像个半大的少年该有。
“幼幼在看谁?”容云鹤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幼宁还不懂得掩饰情绪,带着小孩儿特有的欢欣,“是十三哥哥。”
除了自己,容云鹤还从未听妹妹这么亲热地叫过别人哥哥,一时之间神色不定,视线再度投去,发现少年直接起身朝这边走来。
燕归在幼宁身前站定,摊开掌心,正是个小巧精致的九连环,“已解开了。”
他还未变声,与他面上的冷淡恰好相反,音色泛着微柔的气息。这是昨日幼宁去寻他时留下的九连环,她解了半天无法,干脆拜托给了燕归。
小姑娘高兴应声,自他手上接过,燕归正欲收手,不防恰好将那小手带入掌中,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他一顿,眼皮微微抬起。
第5章 眼眸
燕归很久没与人这么亲近过了,甚至几乎要忘了和人肌肤相触的感觉。
他用一种很难言喻的目光看了会儿幼宁。
小姑娘毫无所觉,眨眼对视了片刻道:“十三哥哥的手好凉。”
话音落,燕归立刻收回了手。小姑娘低头在荷包翻找半晌,拿出两片形状奇特的布条递给燕归,认真道:“十三哥哥怕冷就要多穿点,不可以贪凉。”
她拿往日容夫人告诫她的话儿教育别人,容云鹤听着好笑,“听说这几日舍妹对殿下多有叨扰,云鹤代她赔罪,望殿下多有原谅。”
“容公子严重。”燕归收回视线。
“殿下不如留在此席?”容云鹤含笑,“也好给云鹤一个敬酒的机会。”
燕归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附近几桌见容云鹤的动静却是不大理解,他们认出燕归的皇子装束,但不大清楚他是哪位皇子,这已经说明了燕归的地位,是以他们不懂为何容云鹤会对其如此友善。
不过一个时辰,该参宴的人已陆续到齐。
周帝天资平庸,但为人好享乐贪色,在子嗣上倒是为周朝作出不小贡献。如今周朝前后共计约诞有十六位皇子,十位公主,其中三位皇子和一个公主早夭。
中宫无子,皇后多年只得一女安和公主,且早已成婚。贤、徳、淑三妃中贤妃为六皇子生母,而淑妃得两位皇子,序齿分别为十一、十二,年纪不大,和燕归只相差在月份。大皇子如今年二十有五,儿子都比最小的十六皇子还要大些,但其生母位分不高不低,只是个婕妤罢了。
现虽以贤淑两妃所出皇子身份最高,但贤妃母族势微,而淑妃两子天资则实打实继承了周帝。
殿内左方席座为一众皇子,皇子们暗自比较打量,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拉拢朝臣。
周帝平日不大关心子女,这些皇子与他也感情一般,甚至没什么讨好他的意愿,毕竟众所周知周帝手上无权,选立太子还是要看太后和众臣的意思。
众人向周帝献礼后,太后方在通传声中缓步入殿,登时恭迎声比方才大了数倍有余。
周帝忙下位扶过太后,“母后请上座。”
太后一来,这场宫宴才真正热闹起来。云鬓香影,美酒佳肴,弦乐羽衣,殿中花香萦绕,笼笼淡色烟雾下,众人一时都沉进了声色之中。
觥筹交错间,幼宁无需与人交际,她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蒸蟹。
蟹性凉,容云鹤只允她尝个味道,让宫人给她上了半只蟹。被蒸了许久,蟹肉肥美油嫩,蟹黄金灿,与盘中桂花相衬,两味相错带出一种奇异的美味。
不少人上前邀容云鹤对饮,令他无暇分神。幼宁拿银针挑了许久也没能吃上几口蟹肉,努力得小脸通红,额头快生出汗来。
她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接过她的半只蟹和银具,很快,便有银勺盛着满满的蟹黄递到眼前。
小姑娘呆了呆,下意识张口,鲜美的味道登时在口中漾开,令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似得到满足的猫儿。
又被喂了几口,幼宁才抬头看向来人,入眼的燕归表情依旧没什么特别,但似乎对喂她生出兴趣,再次递来银勺。
好在幼宁也习惯了时不时被人喂养,十分配合地张口嗷呜,同时一双星眸亮闪闪望着燕归。
不需道出,旁人就能猜出她想说的定是“十三哥哥真好”。
她吃得两腮鼓鼓,燕归放下勺子时用手轻轻地一捏那脸蛋,软而滑,细腻白净,带着他没有的温度。
手感太好,他又捏了两把。
系统自然乐见其成两人亲近,燕归虽然表现得非常不易接近,但在相处上它对这个小宿主有着迷之信心。
毕竟不是谁都能抵挡住萌萝莉的。
猝不及防被人捏脸,幼宁眨了眨眼,刚想说话就被甜糕封口。见她呆呆的模样,燕归一顿,拈起一块甜糕放入口中,随即便因充溢的甜味皱了皱眉。
容云鹤余光瞥来,在幼宁和燕归身上流连一圈,又噙着笑意应对他人举杯。
宴席刚好过半时,幼宁从瓜果中起身,回头才发现燕归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原来的坐席也不见他人影。
系统轻声道【幼幼,吃饱了就去外面走会儿。】
小姑娘心中摇头,十分认真回它【娘亲和哥哥说了不可以乱跑。】
但系统伴她长大,当然知道如何说服她,不过几句就让幼宁和哥哥说了声,带着婢女杏儿走出玲珑殿。
殿内热意蒸腾,刚走出时一阵凉风袭来,让幼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很快又舒展开。
“姑娘不是要去净手吗?路在这边儿呢。”杏儿轻声细语,低首为小主子拢了拢披肩。
“我又不想去啦。”幼宁用系统教她的话儿回,“杏儿姐姐,里面好闷,我想在外面待会儿。”
她太小,本是不该应这要求的。但杏儿想着夫人和公子如今都没空,姑娘一人确实无事可做,宫中戒备森严,只在附近走走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便温声应是。
宫中园林多奇景,怪石珍木,碧池浮蕊,在月光下映出张牙舞爪的倒影,显出几分阴森,与歌舞升平的玲珑殿内迥然不同。
杏儿才走了几步,便觉有些冷涩,一瞧身前半点大的小姑娘却是兴致十足,半分不受这景色影响。她无奈一笑,心道还是无知者无畏,还好姑娘不知宫中那些传言,饶是她方才脑海突然想起以往听过的故事,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沿游廊走了小刻,月色愈发幽丽,将花蕊也染成银白。幼宁探身越过栏杆欲伸手,眼前突然撞入一抹青色身影。
燕归正站在一株茶花旁,几乎与花木浑然一体,叫人察觉不出他的气息。
石喜正立在他身后,望见幼宁这主仆二人后不由露出讶异神态,“奴才见过容姑娘。”
幼宁点了点头,一偏头,正好与燕归对视,她露出梨涡,“十三哥哥。”
燕归似乎也意外她跟来,他不过无事出来走走,在这种宫宴他犹如透明人,根本没人会特意关注他。
幼宁将半个身子倚在栏上,双手撑腮望着艳丽无匹的茶花,真诚赞叹,“这儿好漂亮。”
此处栽满了山茶花,花朵绮丽如月下美人,形态各异,清香氤氲,花枝于夜风轻轻摇曳,袅娜动人。
燕归未移开目光,小姑娘欢欣的面容太过纯粹,半点不像宫中该有。
那双眼明亮透彻,琥珀色的光泽浸染了夜月,像是一弯清澈涧溪,在夜间欢快流淌,丝毫不会染上阴影。
系统出声提醒,小姑娘这才回过神般仰眸看向燕归,“十三哥哥,可以帮我摘一朵花吗?娘最喜欢好看的花儿了。”
燕归动了脚步,幼宁手上便多了两朵明艳的茶花,她甜甜道:“谢谢。”
杏儿犹在惊讶何时自家姑娘和宫中的十三皇子这么亲近,幼宁已经把茶花交给她,并拜托她小心保存,惹得杏儿露出微笑。姑娘送的东西,便是一朵花也足够夫人高兴了。
她在原地等待,发现姑娘似乎和十三皇子已经有了熟悉的相处方式,两人一静一动,虽然没什么言语,但气氛很是得宜。
直到温度褪去,凉意袭来,两对主仆才有了回殿的打算。燕归走在前列,小姑娘想了想蹬蹬往前跑两步,牵住了那只垂在腰侧的手,对低头看来的燕归弯眸,“这样就不冷啦。”
也不知说的是谁,但燕归脚步一顿后也没甩开,让石喜和杏儿同时松了口气。
玲珑殿内却不像之前那般热闹,泛着诡异的寂静,杏儿随意扫去,就发现有几个案桌上一片狼藉,杯盏横倒酒液四溢,像是发生了一番争执的模样。
杏儿心道不好,低着头想悄悄将小主子送回坐席,不料走得急了,幼宁被地上瓷瓶一绊,啪得坐在了地上。
这声音极其突兀,登时殿内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射来,杏儿当即跪了下来,小姑娘也被吓了一跳,一双大眼睁得圆滚滚,懵懂与人对望。
燕归低头一看,手微用力就将幼宁提了起来。整殿视线聚焦而来,他倒恍若未察,低道了句,“疼?”
被他声音提醒,小姑娘绷住的脸蛋才放松下来,对他摇摇头,努力露出笑容,“不疼,谢谢十三哥哥。”
第6章 争端
虽是这么说,小姑娘努力忍了忍,还是开始打起了断断续续的小嗝。
她一紧张或害怕就会打嗝,家人都知道这事,身边的燕归也因这声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幼宁时她边哭边不停打嗝的场景,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
玲珑殿满堂寂静,紧张的氛围晕染到空中,甚至给人一点即炸的压迫感。如今压迫感骤然停顿,稚嫩的打嗝声响起,令所有人面面相觑。
那小姑娘打着嗝,还软绵绵道:“对、嗝……对不起。”
所有人:“……”
不知是谁扑哧一声,顿时犹如引线点燃大殿,不少人露出笑意,收回了令小姑娘局促不已的目光。
容夫人起身将她带到身边,“小女无状,惊扰了寿宴,还望圣上和太后娘娘恕罪。”
容太师亦出声请罪,二人出面,这才让幼宁找到主心骨,轻唤“娘”。
捏了捏女儿小手,容夫人对她一笑,令幼宁彻底平复了心情。
殿中众人当然清楚这一触即发的情境不能怪容太师的女儿,小姑娘也无辜可怜得很。周帝没出声,还是太后笑道:“此事怎怪得了她,太师与容夫人不必自责。”
夫妻二人又俯首谢恩,容夫人这才带着女儿回座。
经过这意外打岔,殿中原本对峙的几人梗着脖子,慢慢稳定了情绪,总算不像之前那般激动得要打起来。
杏儿悄声向人询问,这才得知引得满殿寂静的是吴将军和刘侯爷,外加一位户部侍郎。
刘侯有一女,年前与吴将军幼子定下婚约,本是结两姓之好,不料吴将军幼子福薄,大婚前一日坠马亡故。
当时婚礼一切皆已备好,将军府当真狠心,将儿子死了的消息按下,第二日硬是让不知情的刘侯之女结了个冥婚。等刘侯知道消息简直要气晕过去,堂都拜了,女儿瞬间成了寡妇,还被吴家人指责克夫。
刘侯气冲冲杀入将军府,为女儿向他们要个说法。将军府的人也自知理亏,两家地位又几乎不相上下,他们不敢真扣着人姑娘守一辈子寡,只坚持刘侯这个女儿已经嫁入了吴家,这个身份已经上了吴家族谱,绝不更改。
两家人商议一番,侯府三姑娘这个身份留在了将军府,人就成了刘侯新收的义女被带回了侯府。
刘侯虽心疼女儿,但事已发生,重新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不大可能,此时户部侍郎的夫人和侯府一提,他便干脆把女儿嫁给了户部侍郎的庶长子。
且不论这二人婚后如何,事情总算初步得了解决,但将军府的人总是心有不甘,觉得此女已是吴家人,此举无疑是对吴家的羞辱。
结亲不成反成仇,自此吴刘两家的人碰见,总要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口头讽刺更是经常。
刚才便是有人说起吴将军的女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太后笑谈要为其指婚,吴将军恭声应了不说,还非要说什么“我将军府的姑娘可不同别家,忠贞贤淑,绝不会做有辱门风之事。”
谁都知道他暗讽的是谁,刘侯脾气火爆,当场就砸了杯子过去,两人争吵几句,户部侍郎便也十分无奈地被牵扯了进去。
幼宁进殿之前,众人正因吴将军脸上见了血而倒吸冷气,这才寂静无声。
太后被吵得头疼,这种糟心事放在平日她根本不会管,但事因在她的笑谈,如今又正是寿宴中,无论如何也得安抚这两人一二。
她看了礼部尚书孔离一眼,本垂目万事不关心的孔离立刻打起笑脸,走到殿中,“二位稍安勿躁。”
刘侯与吴将军同哼一声,孔离续道:“今日为陛下寿诞,二位如此,实在是大不敬啊。”
周帝登时收到半数目光,举杯的手停在空中,半晌道:“无事,无事,朕不介意。”
他久未上朝,今夜看到这等好戏,兴致正浓呢。
孔离:“……”
努力吸了口气,孔离维持笑意,“依孔某人看,吴大人与刘侯的小小罅隙不过是因结亲一事出了点小问题。但前事不成,只说明缘分未到,眼下却是有个让二位重修旧好的大好时机。”
“甚么时机?”
孔离眼珠一转,“吴大人爱女不是正在议亲么?据我所知,刘世子可也还未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