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婶,音姐姐,二哥哥!”刚入了门,团子就迈着小短腿急切跑了过去,如炮仗般,一扑,就倒了个人。
被扑倒的少年一脸不可置信,起身将趴在地上的团子拎起,“这肥球是谁?”
幼宁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顿时有些委屈,小腿挣扎起来,奶绵绵道:“幼幼才不肥,二哥哥坏,不要你了。”
因少年往日就喜欢捉弄自己,她并不相信这位二哥哥的话。
少年听了声音,再一看脸,发现居然是自己心心念念最可爱的幼宁妹妹,顿时如被雷劈,愣愣将人放下,不忘问向容夫人,“大伯母,您这几月都是怎么带的幼幼……”
容夫人给他回了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
容二夫人和容巧音当然不会不顾小姑娘面子地取笑,虽然心中同样吃惊,依旧笑着给了几个大红包,里面装满金瓜子,笑盈盈道:“幼幼别怕,明日还有,这是婶婶今日准备的。”
幼宁笑弯了眸,往容二夫人身前一蹭,甜甜道:“幼幼最喜欢二婶婶了!”
身上骤然压来不轻的分量,容二夫人还有些措手不及,随即露出笑容,捏了捏那圆滚滚肥嫩嫩的两腮,“咱们幼幼越来越可爱了。”
小姑娘喜欢听人夸自己,也很重视外貌,被夸得再不记得起初堂哥评价的“肥球”一词。
幼宁年纪小,其实大多长辈并不介意她胖些,反倒觉得如此更加憨态可掬。因此奔走一上午,幼宁依旧没能从旁人口中意识到自己重量大变的事实,反而小荷包鼓了不少,装满了金瓜子金珠。
幼宁将其塞得满满,一颗也不让旁人代劳。
容夫人笑女儿,“小财迷,以前娘怎不知幼幼这般贪财?”
幼宁从不瞒娘亲,实诚道:“因为十三哥哥没有,十三哥哥对幼幼好,幼幼也要帮他。”
听着竟像是要帮燕归攒财的意思。
她这些日子将好些皇子所看了个遍,一圈下来,其他地方无不布置华美精致,唯独燕归住所格外简朴,再注意到平日饮食,小姑娘心中已认定,燕归哥哥很穷。
所以她要攒银子养他。
容夫人微愣,以前说十三皇子穷她信,现在太后意思都表达得如此清楚,谁还会觉得十三皇子缺银子?
但她未多加置喙,揉了揉面前毛绒绒的团子头,“是该这般,幼幼是个好孩子。”
得了娘亲鼓励,小姑娘更加兴奋,午时后先赶到燕归住所,远远就瞧见他站在院中与人说话,当即清甜喊了声“十三哥哥”。
燕归闻声回眸,才微弯唇角,笑意就僵在脸上。
只见兴冲冲的团子一个踩空,顺着才一阶的阶梯咕噜噜滚下,很快滚成了个圆球,一路无比顺畅地滚到了燕归脚前,正好撞在靴上。
许是被转晕了,幼宁过了片刻才有反应,脸蛋灰扑扑地抬起,居然半点没受伤,反而异常机智地对燕归眨眼道:“十三哥哥,幼幼提前给你拜年!”
燕归……燕归心情相当复杂。
“噗嗤”诡异的寂静下,三皇子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22章 除夕
一别月余,三皇子犹记得小姑娘委屈巴巴揪住自己衣袖的模样,正是被她这可怜样骗了他才挨了容云鹤一顿揍。
不过三皇子再爱记仇,也不至于和个小娃娃计较,纯粹是觉得容府一家好玩得紧,竟能把府中唯一的姑娘养得这般……嗯,有福态。
周朝不像前朝那般崇尚女子弱柳扶风、越瘦越好,但也没有哪府人家敢放心让女儿太过圆润。
三皇子记得自己几个皇妹,从稍微懂事些起就十分注意体态,自幼养成猫儿胃,绝不多吃,遑论放任体型到如此地步。
不过……他细看之下,觉得这样的小姑娘还真怪可爱的,他都蠢蠢欲动想摸两把。
毕竟还小嘛,有肉才好玩。
燕归微用力,将人扶起来,抹了抹那脸蛋上的灰尘,开始沉思小姑娘是何时长成一个胖团子的。
两人每日朝夕相处,变化在细微间,他自然难以察觉。但今日容夫人特意给女儿换了这么一身衣裳,明显将这圆润的体型衬托了出来,再无法让人忽视。
团子带着欢快的梨涡,掏出小荷包递去,又道:“给十三哥哥拜年!”
别人拜年收红包,她倒主动给红包,三皇子看得稀奇,啧啧有声。
燕归岿然不动,仿若全然没注意到团子一脸“我要养十三哥哥”的神情,十分自若地解下腰间玉佩,哐当一声扔进荷包,最后低低“嗯”一声。
幼宁呆了呆,这和她预想有些不同,怎么反了过来?
随即燕归一个摸头顺毛,立即让她展露笑颜,甜甜道了声“谢谢十三哥哥”,就收起小荷包。
反正幼幼的就是十三哥哥的,小姑娘如此想道。
三皇子近日与燕归交往从密,自然得知太学堂中不少人议论纷纷的容二公子就是容家姑娘,他之前不以为意,觉得皇祖母就是给十三弟扔了个麻烦。此时真正看到他们相处模样,他发觉自己竟有些欣羡,因为二人间那种依赖友爱的氛围,旁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插足。
青梅竹马的感觉,不外乎如是吧。三皇子心中慨叹,笑了笑,与二人一同赴宫中年宴。
太后体恤下臣,特意将宫宴安排在申时就是给臣子留下与家人单独相聚的时辰。
天气晴好,宫中别出心裁,将此次宫宴座席摆在殿外,毗邻一片红梅林,宫人们走动片刻,便染了一身梅蕊。
幼宁今日上午本就随容夫人走东访西,入宫后玩闹片刻很快就累了,仍在艰难地迈着短腿试图跟上燕归二人步伐。
好在燕归自那次意外后就格外关注身后状况,见状略一犹豫,顿足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托在怀间。
燕归近日有幼宁在怀得以安眠,又卧榻养伤几月,身高愈发出众,修长挺拔,气质卓绝,一路行来都有不少小宫女暗暗投来目光。
虽仍是个少年,已足够令人仰目。
三皇子有些担心,他觉得这团子分量不轻,“你伤才好,能行吗?不然给我吧。”
幼宁第一时间道:“不要叔叔抱。”
她还记着兄长教给自己的称呼,纠结会儿接道:“那幼幼自己走。”
燕归并不介意,他虽然比不上其他几位皇子体格健壮,也断不会羸弱,不然也不可能赢了年长十岁有余的大皇子,“不必,很轻,费不了什么力气。”
三皇子张了张嘴,竟觉得有点结巴。
他没想到十三弟能眼瞎到这个程度,这么肥的团子你说很轻?
宠人也不是这么宠的吧。
幼宁很高兴,像对兄长那般亲得燕归半脸口水,被亲的人相当淡定,只在落座时用手帕轻轻拭去,还低头道:“还有些时辰开宴,可要去玩会儿?”
三皇子彻底被闪瞎,临时改了座,风一般去了别的兄弟那儿,他怕再待在这两人面前自己会被刺激得面目全非。
幼宁跑去摘了好些梅枝,芬芳袭人,燕归挑选一二,亲自为她戴在发间。他眼中并无小姑娘的胖瘦美丑,只要幼宁露出笑颜,便能让他放松心神。
国宴重礼,但每逢除夕都会放宽许多,太后和周帝都年纪不轻,最喜欢看的便是众人和睦欢乐模样,哪儿会想瞧见大臣们一张张严肃老脸。
是以照例宣旨后,太后也不多开口,直接令众臣畅饮开怀,不必太多顾忌。她招来幼宁,这才瞧见这喜庆的娃娃多有福态,当即大笑出声,指了几下都没说出话儿来,几乎是笑得肚疼,“这晃一看,哀家还以为几年没见幼幼了。”
李嬷嬷笑抿嘴角,“小孩儿便是如此才好呢主子,瞧容姑娘,多讨人喜欢。”
话语间,几位公主前来给太后敬酒,最小的十公主也长幼宁三岁,她好奇望了眼皇祖母身边的胖娃娃,看到向来不亲近人的皇祖母将人抱的亲昵的模样,思忖莫非皇祖母就喜欢胖些的?
那就无怪自己和几位皇姐都不得皇祖母欢心了,她们体态可断不会成为这样儿。
对比了下成为小胖子和得到太后欢心的得失,十公主决定还是保持原样。毕竟太后就算再不亲近她们,她们也有个公主地位,胖了瘦不回来才是大事。
公主们神色各异,不是没有对幼宁这个外人独得太后宠爱的妒羡,只不敢在太后面前显出,个个摸了摸那柔顺乖巧的小脑袋,送上小礼物,得了好些声甜甜软软的“姐姐”,听了会儿,竟也觉得不错。
周帝看得心痒痒,他还对那天捏脸的触感念念不忘,可太后在场,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只能趁敬酒时偷偷望了又望,得到幼宁十分不解的回望。
若非周帝身着龙袍,她几乎都要忘了这是谁,毕竟小姑娘不记仇,当然记不住那次是周帝害自己差点受伤。
太后微哂,习惯了周帝这种模样,有时也觉出趣味,她微带了些力度放下酒盏,就瞥见周帝下意识一抖,立刻收敛神情道:“母后有何吩咐?”
“望西亭那儿正要放烟火,陛下陪哀家去看看,可好?”
“母后所言,儿子自当遵从。”
两人一走,宫宴众人彻底放纵,甚至不乏醺然高歌之人,只那位那人歌喉着实惨烈得很,听得一众同僚满脸不忍直视之色,最后终于忍不住几人合力将其揍了顿,安宁下来。
亦有大臣醉酒忘形,上前与乐坊伶人共舞,姿态奔放,与平日模样截然不同。
欢声笑语汇成一片,彼此仿若全然没了平日嫌隙。
幼宁第一次参与周朝的除夕国宴,万没想到是这般景象,就连自家爹爹也喝得满脸通红在与人滔滔不绝。
她看得目不转睛,吃都不再专心,不防之下就饮了口燕归杯中清酒。
清酒浓度低,对她已足够醉人,不待告知旁人就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案上。
燕归微愣,低眸轻轻拍了拍脸蛋,小姑娘半点睁眼的意愿也没,吧唧两下小嘴就继续酣眠。
竟这般不经醉。
微微扬眉,燕归让人伏在腿间,令石喜取来大氅盖上,就那般坐在席上与众人敬酒。
比他小的几个皇子经母妃提点前来敬酒,自然而然看到了他腿上的胖娃娃,不由齐齐内心嘀咕:皇祖母和十三哥的口味当真一致。
幼宁这一醉,就醉到了戌时回府,人终于揉着眼睛慢慢清醒过来,左右张望,声音轻轻细细,“哥哥呢?”
每年除夕年夜饭家中四人都不会缺场,所以有此一问。
容夫人闻言笑意微淡,容侯道:“他有事,晚些才能见到。”
“哥哥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吗?”幼宁疑惑眨眼。
容侯顿了顿,“今日会回来的。”
说是今日,容侯心中也没什么底,他大致能猜到儿子去做了什么,而亥时后上京各府迅速传来的话也证明他所料非虚。
除夕当日,容云鹤直接同人带兵去了将军府将其整府收押,另,抄家。
第23章 桃蕊
容云鹤率人去抄家前,将军府的氛围本就说不上好,除夕年夜,个个却像吃了哑药般。
他们虽被允了去国宴,但在宴会上基本没人愿理睬,热闹之下,只有吴府那座凄凉无比。
听得容侯世子并大理寺卿率兵将府邸重重包围,吴禄竟感觉放下了一口气,他缓缓起身,“随我去迎客吧。”
他这一生风光无数,有功有过,如今不过时移世易,他经受得起。
府中正室妾室有七八人,加上吴禄所出嫡庶子女,就近二十人,除却一些签了短契的仆从,家生子及卖身契的奴仆皆被押到院中,火光映照下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六七十。
容云鹤朗声诵过圣旨,低眸道:“吴将军,你可有话要说?”
吴禄盯着他,眼中万千思绪,遗憾与敌视交接,最终叹道:“英雄出少年,罪臣无话可说。”
他跪于青石板,背脊笔挺,低声缓述,“今日是我,明日是谁还不可知。我与容侯也有几分同僚之情,如今谢氏独大,你们……可要提防些了。”
容云鹤玩味一笑,“多谢吴将军提醒,晚辈定当谨记。”
身旁御马青年轻轻嗤声,吴禄不愧老将,到了如今地步也不忘挑拨离间,但容世子何等聪颖,这番话怕是白算计了。
两人领命将吴禄阖府收押大理寺牢狱,犹在年节,仍第二日便下了批示,吴府男子流放千里,女子充入教坊,三代不得为官。
吴禄有三女,大女儿已嫁入别府,不受此次灾祸牵连,二女年前同人定亲,自是早已取消,三女待嫁闺中。
临行前,容云鹤踱马而来,“将军愿让家中女眷一起流放寒苦之地,还是让她们留在上京?”
留在上京自是都要充入教坊。
吴禄猛地抬首看他,无不诧异,半晌沉沉一笑,“老夫谢过容世子,家人自当同甘共苦,无论在何处,也不愿分开。”
这回答在容云鹤意料之中,他略颔首,回身离去。
本是定下的安排,在刘侯得知后却生出枝节。
刘侯冷笑道:“容世子心善,本侯却没那么好说话。圣旨说的充入教坊,怎能独放一马,老匹夫害我女儿,我岂能让你女儿好过!”
一句话,吴府两个姑娘于半路被偷偷带回上京充入教坊,当夜便被安排献给了某位大臣。
容云鹤知晓时木已成舟,他眼眸微动,轻叹道:“事已至此,是我之过。”
大理寺卿安慰,“容世子尽了力,刘侯插手我们怎好与其争锋,能让吴禄妻妾跟去已很不错了。各人有命,流放之地贫苦凄寒,你又怎知那两位姑娘愿意跟去?”
容云鹤摇摇头,什么都没回。
大理寺卿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容世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对吴禄这等罪臣也要发恻隐之心,实在不值当。
却不知容云鹤推己及人,他想做的事担系风险不可谓不大,虽对父亲保证过绝不祸及家人,更会护好幼妹。可他非圣人,凡事无绝对,设身处地,若他与容侯易角而处,将有这种遭遇的是幼宁,他会如何想、如何做?
容云鹤想,他情愿亲手将妹妹送走也不愿让她遭受屈辱。
可是幼宁呢,她会也这么想吗?她还这么小,还未曾领略世事风光,未曾历经人生五味,他是否并没有这个权利帮她做决定?
为了确保自己之事绝对不会牵连到幼宁,容云鹤思忖,他是该再做一重打算了。
一察三月,在幼宁生辰正式迈入六岁之龄的当日,容云鹤与十三皇子燕归在书房相谈整整一个时辰,随后两人俱满意而出。
周朝不兴给几岁的孩子大肆作生辰,担心折寿,这日幼宁也只是换了身新衣裳,收了几个亲近之人的礼。
最让她高兴的莫过于燕归亲自出宫陪她。
三月桃蕊初绽,幼宁自游廊穿过,沾了满袖桃香,发间别上一抹艳色,兴冲冲往燕归怀中扑来,脸蛋红润喜人,“十三哥哥,今日不进学了吗?”
“我也告了假。”燕归对小姑娘如今重量习以为常,他听从容夫人建议,最近多有注意幼宁饮食,暂时未见成效,但已不再继续横向发展。
“那可以陪幼幼出府玩儿吗?”幼宁有些不好意思道,“音姐姐说西街可好玩儿了,我没有去过。”
燕归本来就做好了陪她一日的准备,立时应下,得了容侯允许,两人便一同去往西街。
方才才和燕归商议好幼宁之事,也得了燕归允诺,容云鹤此刻站在原地,竟有些不是滋味。
幼宁才六岁而已,他居然就有了妹妹已是别人家的感觉……
西街不远,走小路不紧不慢才需一刻钟。许是因为和容云鹤的谈话,燕归待小姑娘的态度也有了些许细微变化。
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