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平展齿一笑,小心翼翼地的搂了搂小妹,深怕稍一用力便把这个小人儿给揉坏了,将她的小手合握在粗燥的大手中,举到唇上鼻下,深深嗅了一口。当此际,暖阳柔柔的拂着兄妹俩,格外温柔。
刘浓将小刘乾递给绿萝,面对杨少柳。
原本,杨少柳也应此时入建康,不知何故,她却不愿与他同行,冷冷的瞥着他,淡声道:“勿需多言,汝且自行珍重,勿需挂牵江南……”顿了一顿,淡淡的瞥了一眼陆舒窈,细眉微微一颦,补道:“必然无忧!”
“多谢阿姐!”
刘浓揽袖于眉,沉沉揖手,环眼扫过面前诸女,以及李催、罗环等人,重重一个点头,翻身上马,徐徐勒转马首,稍稍一顿,回过头来,朝着陆舒窈笑了笑,高扬着马鞭,朗声道:“且待我归!”
“啪!驾!”
一声空鞭裂响,飞雪拉起残影,风驰电掣般穿过两列骑士人墙,直直插向柳道,五百巨枪白骑当即斜拔马首,衔尾追随。
“虎头,虎头……”
刘氏心中蓦然一恸,奔出两步,挥扬着手,颗颗泪珠滚落如雨。
“娘亲!”
陆舒窈与杨少柳齐齐迈步,一者揽着刘氏左臂,一者拉住右手,小仙子瞅了瞅杨少柳,秀眉弯了一弯,嘴角浅浅笑,不放手。
杨少柳默然松手,不与她争。
刘氏回过神来,愣愣的看了看左,瞥了瞥右,接过陆舒窈递来的丝巾,抹了抹泪水,笑容渐起,转身,伸出双手,抱住了小虢儿。
……
两旁柳树如潮倒退,刘浓快马加鞭驰至吴县,未作停歇,当即便入陆氏庄园拜见陆晔与陆玩。随后,又与翁丈对坐于静室中,两人言及来年诸事,神色略沉。
稍事耽搁半日,打马至顾氏。
挺身立于高大阀阅前,刘浓剑眉微皱,此番若是再与顾荟蔚错身而过,便不知何时方可复见。
年前,顾荟蔚至钱塘拜访鲍潜光,刘浓心知肚明,依她的性子,定是故意为之。如今他娶了陆舒窈,若要复娶顾荟蔚,自是难上加难。
刘中郎心中早有定数。如何娶之,当以力娶之!暨待谋事得成,何人可阻?顺势借势,所为何来?皆为强健自身也,唯有已身够强,方可所行即是所愿!
等得半盏茶,门随匆匆回返,嗡声道:“刘郎君,且随我入内。”
“有劳。”
刘浓拱了拱手,身上豁然一松,暗暗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随着顾氏随从一阵穿廊走巷,乘着牛车,来到熟悉的小院中。
门口芭蕉半枯半绿,室内沉香轻浮缓缭。
默然入内,跪坐于席,双手按膝,眼观鼻、鼻观心。此番仍是以拜访顾君孝为名,但只要他来,想必那束大紫应知。
稍徐。
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徐徐回首,顾荟蔚浅步而来,依旧一袭绛紫深衣,梳着巾帼髻,螓首低垂,看不见眸子,紫色丝履默默的经过他的身侧,转入了屏风后面,浅浅一个万福,淡声道:“顾荟蔚,见过刘郎君。”
刘浓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案上茶碗,慢慢饮了一口,轻声道:“荟蔚,近来可好?”
顾荟蔚道:“荟蔚好着,谢过刘郎君挂牵。”
茶已凉,舌尖微冷。刘浓把茶碗一搁,按膝起身,走向屏风后面。
屏风后的顾荟蔚身子颤了颤,轻声呼道:“刘郎君,荟蔚……”
而此时,刘浓已然来到屏风后,凝视着顾荟蔚,裂了裂嘴,柔声道:“何故?”
何故……顾荟蔚眸子一低,睫毛剪起泪珠两颗,挂于其上,晶莹剔透,叠于腰间的手指扣来扣去,好似无处可放,终究按落于腿上,深深弯身万福,细声道:“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刘郎君,荟蔚,倦也……”
荟蔚倦也……刘浓顿了一顿,稍稍退后一步,寸寸屈身,与其相对,试探着伸出手,欲捉她的手。
顾荟蔚双手一颤,避开了。
刘浓剑眉一拔,身子却猛地一倾,捉住她的手,顺势拉入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腰,便欲一口吻落。却蓦然看见她带泪的眼睛,浑身一震,柔情中起,轻轻叹了一声,慢慢吻向她的额头。
“刘,刘……”
“荟蔚,荟蔚,刘浓非是终风,放荡嬉笑,惹人惘顾。且信刘浓,定娶荟蔚!”刘浓落得极慢,定定的看着她的眸子。
“荟蔚,倦也!阿父亦知也,荟蔚已十八……”顾荟蔚未予挣扎,任由他着抱着,泪水被睫毛卷落,滴入白晰的手背,微凉。
少倾。
刘浓放开她,按膝起身,抬脚欲去,却又陡然转身,深深一揖:“荟蔚且稍待,刘浓,现下便去寻顾典臣,定不教荟蔚难为!”
“刘郎君!”
顾荟蔚大声唤住刘浓,端手于腰间,万福不起,声音平淡而略冷:“刘郎君,阿父实喜刘郎君,如若不然,岂会容荟蔚与君相见。奈何,阿父与荟蔚皆乃世家子女,此身难为也……刘郎君,荟蔚……荟慰方是终风!”
一言落地,如冰飞渣。室中极静,仿若可闻彼此心跳声。顾荟蔚弯着身子,玉脖修长,巾帼髻上的梅花步摇,不住颤抖。
少倾,刘浓眯了眯眼,将左手抹了又抹,随后,卷了卷袖,笼袖于手,沉沉一揖,转身便走。步伐沉稳,穿廊复走巷,待出了顾氏庄园,深吸一口气,盘荡于胸,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
次日。
刘浓引五百骑踏入枫林渡口,前来送行者极众,既有陆纳、桥然等好友,且有吴县各士庶子弟与女郎,众人徘徊于岸边,劝酒赋歌,对揖遥祝。
但见得,垂柳依依衣冠瘦,吴歌声声喃不休。
陆纳兴性极佳,足足饮了半壶酒,而后,拍了拍湿透的胸襟,朝着江面放声咏了一阙离别赋,洋着通红的笑脸,递给刘浓一盏茶,笑道:“瞻箦,北风孤烈,且满饮此盏以却寒!”
刘浓淡然一笑,抿了一口,将余茶洒入江中,因身着铁甲,便朝着岸上拱了拱手。而后,按着楚殇,阔步急走,正欲走入舱中时,目光却一滞。
一叶蓬舟至东来,有人俏立于船头,身着绛红对襟襦裙,斜斜掌着一把桐油镫,明眸俏顾,婉转流连。江水映影,各生俏丽。
蓦然间,俩人目光一触,刘中郎怔了一怔,微微眯眼。那女郎却颦了颦眉,翘了翘唇,数息后,好似不敌,螓首一垂,巧巧转身,转着桐油镫,迈着粉丝履钻入船蓬中。
……
船行数日,经临建康,刘浓傲立于船头,瞭望烟柳中的建康,身后白袍纹展若旗。
刘胤按着重剑,大步行至近前,问道:“郎君,入建康否?”
刘浓稍作沉吟,卫氏之事尚且不急,且待他日复回建康,再作问询,便道:“勿需停留,速回上蔡!”
“诺!”
第三百一十四章血锁长安
雾浓若雪缎,长安城烟锁云笼。
早春彤日睁开了眼,斩开茫茫重雾,将金色光芒遍洒四野,宛若一柄火红巨剑。
剑尖扫临城头,将危耸的箭楼一剖两半,半明半黯,其势不竭,一路直斩,将城墙上的戌卫拉腰横切,有人被刺瞎了眼,举着弯刀纵声喝斥;有人从隐影里爬出来,胡乱系着腰带,用手挡着阳剑,囫囵叫骂,奈何乾日临头,骂之无用,随即,反身挥起手中长鞭,将墙角下的一干赤身女子抽得鲜血淋淋。
“啪、啪、啪!”
“哈,哈哈……”
带刺的马鞭抽在细嫩的身躯上,仿若鞭笞着草原上的雪白羔羊,乃是一种快意的狰狞。少倾,越来越多的戌卫参与了鞭笞的行列,他们挥舞着带血之鞭,肆意的抽打着,疯狂的发泄着,鞭梢激起朵朵血花。
袁秀一丝不挂的躲在黑暗的墙角,紧紧的抱着双肩,颤抖着惨白的嘴唇,竭力的蜷缩着,好使身子更小一些,不为人察觉。她的眸子依旧美丽,身子犹如光滑细致的丝绸,而姿色更是城墙上数百负妇中的佼佼者。她们便若一堆雪白的肉,每逢日复月出,静候蹂躏。突然,她的瞳孔急剧一缩,不远处的鞭梢带起了一只小巧精致的耳朵,是她的婢女莺画所有。
莺画躺在血泊里,紧紧的咬着牙,身子蜷缩的像只虾米,浑身满布着蜈蚣般的伤痕,她的脸上绽放着樱红的花朵,赛过蔷薇,犹胜海棠。袁秀擅画,最擅描画蔷薇与海棠。
‘勿要看我,勿要看我,勿要过来……’
莺画在爬向她,袁秀怕极了,想闭上眸子,却如坠入梦魇般睁大着眼,看着莺画裹在血水中,像条血蚕般蠕动。她爬过来了,伸出了手,摸到了袁秀的脚。袁秀向后退缩着,奈何身后便是肮脏的、冰冷的箭墙,已无路可退。
‘莺画,莺画,我怕……’
袁秀不敢出声,秀丽的玉足颤抖不休。
莺画的手上粘满浓血,将那小小的脚抹成鲜红色。她擦了擦袁秀的脚,好似欲擦尽小娘子足上的血迹,焉知却愈拭愈红,惨然一笑,竭尽全力的靠近,枕着小娘子的腿,哑着嗓子,吐着血,喃道:“小娘子,莺画要死了,再也……护不得小娘子,小娘子……珍重。”
‘莺画,别死……’
马鞭起伏犹若毒蛇乱舞,耳际里充斥着怪异的痛呼声,那声音便若硕鼠盗油,吱吱作响,极其渗人。趁着无人注意,袁秀伸出颤粟的双手,闭着眼睛,奋力的将死去的莺画拖起来,遮掩住自己小小的身体。至此,八个婢女尽亡,无人再可护她,唯有自护。
一束阳光斜斜投进墙角,内中有细微之物,如絮翻飞。
蓦然间,她想起了阿姐,此乃长安,她与阿姐乃是汝南袁氏女郎,晋室亡北后,袁氏一族躲入山中,奈何仍未躲过灭天之祸,阿父阿兄被胡人吊亡于树,她与阿姐则被胡人俘虏,辗转千里,流徙至长安。阿姐最喜早春之阳,名唤袁阳儿,美名播于山野,歌声赛过栖树莺儿……
“啪!”
恰于此时,一鞭猛然抽来,将身上的莺画尸体抽翻,袁秀晶莹的身子显露于阳光中,暴露于狰狞之眼。而城墙上,已然未有活着的白肉,她们静静的躺在血泊里,等待着……
笑声,魔鬼般的笑声喧嚣着,袁秀抹了抹脸上的血渍,掌着粘乎乎的血墙站起来,颤抖着身子走入阳光中,俏立于血滩里,精美的小足纹染血丝,妖艳;玲珑有致的身子绛着血朵,魅惑;美丽的脸庞仿若玉泽,被阳光漫漫的柔抚,娇弱。她笨拙的展示着婴儿般的身体,花朵般的容颜……
“嗡,嗡!”
凄厉的号角盘荡于天,魔鬼的笑声顿止,扬起的马鞭匆匆卷伏,城墙下奔来一骑,高声叫着:“速开城门,速开城门,单于元辅回城,阵斩邵续、段匹磾,荡涤冀州,大胜而归!”
霎时间,城墙上乱作一气,戌卫们胡乱的叩着兽盔,往来奔窜,吆喝着,挥骂着,长达二十丈的吊桥轰然坠地,激起尘沙飞扬,巨大的城门豁然中开,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远方,一望无际的铁骑漫漫铺来,仿若黑水倒卷,直欲吞天噬地。
单于元辅……石虎……邵续……邵续乃是儒雅长者,身材极其瘦弱,戴着陈旧的破冠,蓄着三缕长须,五载前,袁秀曾在山野中见过他。阿父与他交谊极厚,阿父死了,而今他也死了……
趁着慌乱,袁秀穿过血肉堆,潜入箭楼中,掀开半躺于胡床上的女尸,钻入床下摸索一阵,不多时,床下冒出个小胡人,头戴狼牙盔,脸上涂着泥灰,脏兮兮的……
……
温柔的阳光翻过高高的宫墙,在古槐树上一荡,绽放束束光辉,束辉眷墙,沿着青墙匍匐往上,吹起窗前细沙,悄然泄下,将窗下的女子揽入怀中。
长安宫极大,袁阳儿极美,纵然置身于二十万汉女中,亦乃其中翘楚。
阳光落于其身,泛着柔和光泽,缓拂于其眼,长长的睫毛微颤时,皓洁如玉的脸颊浅浅扑着一阵光影,微黯。玉人斜卧于榻,眷眷的身姿如水曲流,起伏有致。最是那修长赛玉的腿,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过瘦,乃是上苍最完美的杰作。
此室极阔,榻连着榻,人并着人,粗粗一眼掠过,成百上千,无一例外皆乃女子。她们是长安宫女,石虎的姬妾,当然她们大多数皆未见过石虎,乃是圈中之羊,可犒三军,亦蓄粮草。
兴许是阳光渐灼,袁阳儿睫毛颤动得猛烈了些,少倾,猝然睁开了眸子,内中未见迷茫之色,唯有深深的悸恸,方才她做了一梦,小妹躺于血泊中,向她伸展着手,无声的求助最是悲凄,直至此时,她犹在颤抖,荡得双峰亦随之而起伏。
这时,一群异族老妇走入室中,“啪、啪”的抽着鞭子,将沉睡中的雪海唤醒,冰冷的眼睛则扫过室内数百只细嫩的羔羊,看着她们牙齿打颤、瑟瑟发抖。为首老妇每指一人,那女子便茫然的起身,默然的接过衣衫,无声束戴。
“你!”
老妇东挑挑、西捡捡,冷凛的眼光细细的搜寻,猛然一滞,干枯的手指定向了袁阳儿。
“是。”
袁阳儿未同他人一般抖擞,慢慢下床,端手于腰间,浅浅一个万福,礼仪端庄,举止娴贵,好似她正穿着华丽的襦裙,浅行于朱廊。
“嗯,尚可!”
老妇挑着阴蛇般的三角眼,将袁阳儿上上下下一阵打量,刻满皱纹的嘴角扬了扬。
“多谢……”
袁阳儿再复一个万福,接过衣衫,默默的穿着,稍徐,穿戴整齐的玉人俏立于万花丛中,明艳夺目,不可直视。
老妇歪着头想了一想,虚着眼睛吩咐道:“赐她一枝头花。”随后,又冷冷注视袁阳儿:“若将头花遗失,便以你之头,权充作抵!”
“多谢,阿嬷。”
袁阳儿接近梅花步摇,斜斜插在头上,老妇剜着眼睛一辩,极其满意,冷笑道:“今日乃大捷之日,单于元辅犒赏三军,宫中二十万汉奴需得尽心侍奉荣血勇士,若有人敢予懈怠,嘿嘿……”
一个时辰后。
宫城外的长安城,宛若地狱深渊,袁阳儿与数百名颜色娇俏的女子默行于宫城中,步摇辉于阳光,煜煜生影,萝裙拖曳,更增艳丽。
待来到华丽的宫殿,内中已起歌舞声,娇喘气,狂笑声,糜烂声,拔刀声,剁肉声……
石虎浑身披甲,头戴金盔,中插两缕四尺长缨,羽缨尾端高高竖起,雄踞于宫殿的最深处,在他的身下,匍匐着几名女人,下半身,未着甲。
袁阳儿宛转着长袖,欲飘冉而进,却被人群阻隔,只得徘徊游离于边缘,秋水明眸四下流连,忽然,眸子一滞,秀足随即缓移,荡向窗下一人。
“是你,袁,袁小……”
“是我,吴郎君。”
袁阳儿缩在那人怀里,伸出欺霜皓腕,葱嫩的玉指勾住他的脖子,将胸膛寸寸揉进,轻轻的斯磨着他,缠绵求欢。
吴豫乃汝南人士,出身微寒,现为石勒十八骑之一。八年前,他携裹数千流民窜出山林,投靠石勒,因其足智多谋且骁勇擅战,故为石勒重用。殿中百将,唯他与参军徐光未与女子逞欢,极其煞眼。
袁阳儿……
美姿妖娆的袁阳儿,尊贵的汝南袁氏女郎,美人儿檀口吐香,吹气若兰,媚媚的眸子里写满柔情,梁着蔻丹的玉指柔缓的抚弄着他的胸膛。吴豫冰冷的神情渐化,忍不住的掐了一把。
“嘤咛……”
入手软滑无骨,吴豫肆意的揉弄着,袁阳儿宛转承欢,低低的喘着,修长玉腿盘上了他的腰,樱红的俏脸紧贴着他的侧脸。
“嘤,嘤,郎君,阳儿,且轻些……”
“哈哈哈……”
笑声,张扬的笑声,钻入耳朵里,袁阳儿眸子渐尔澄洁,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脸上的红晕层层褪却,伸手抚了抚摇晃的发髻,摘下美丽的步摇。
“簌!”
……
袁秀侍立于宫殿外,戴着狼牙盔,按着腰刀,脸色惨白若雪,身子犹若风中草絮,歪歪斜斜。她唯恐若人生疑,是以便在马靴里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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