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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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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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挑边帘一看,只见弄巷深深,梧桐伸展枯枝夹道,落得满地黄叶,褚裒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朝着自己招手,在其身侧歪着一辆牛车,两个随从正趴在车下忙碌。

至巷口,跳下车,笑道:“季野,车坏了?”

“然也,轴断了!瞻箦可是要去城南谢氏?”褚裒刚从会稽学馆归来,他和刘浓不同,刘浓终日不是在谢氏庄中练字、习文章,便是在前往纪瞻府的路上,是以学馆便去的极少。

刘浓微笑道:“虽然谢师去了建康,但刘浓有一女师管束亦是极严,是以不敢有所怠慢。”说着,挑了挑剑眉。

谢真石便是刘浓的练字女师,此女表面看去柔弱端庄,实乃好为人师之辈且有些怪怪的懵懂,曾有一次,刘浓在一个时辰内未抄满三十遍她所命之诗,她,她皱着眉头,持着粗毫笔打了刘浓十下手心……打完,她才突然想起面前之人并非她的阿弟,而是华亭美鹤……

“女师?!瞻箦,可否,可否带上褚裒……”褚裒的眼睛刹那间雪亮,面色却略呈羞惭,搓着双手看着刘浓极尽期待。

“季野,这,这,当然……”刘浓微微笑着,好整以暇的看着褚裒的窘态,似犹豫难决的缓缓摇头。眼见褚裒面色渐呈失望,突然又道:“当然可矣!”

褚裒大喜,踏前一步,伸出双手便要去捉刘浓的手,刘浓心中一寒,委实不习惯这种表达亲密的方式,赶紧退后半步。褚裒的手定在半途,半晌回过神来,洒然笑道:“瞻箦今日取笑褚裒,他日,待瞻箦楚怀神女之时,褚裒必……”

来福在车辕上插嘴道:“褚郎君意欲何为?”

褚裒狠狠地道:“定要,定要……”看了看刘浓,见其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心中一惊,改口道:“定要好生祝瞻箦与神女白首携老。”

“哈哈!”

刘浓朗声长笑,有挚友在侧足以令人胸怀大开,邀褚裒上车一同前往谢氏主庄。二人对座于车中,刘浓的车厢甚大,两人对座亦不嫌拥挤。

褚裒意味深长的笑问:“瞻箦如此美姿仪,今人面而生惭且文全武备,直若玉壁初雕。不知那家女郎有幸得遇瞻箦耶?嗯,壁人心中可有罗敷?”

刘浓笑道:“刘浓一心诗书,楚王之梦从未有过。至于罗敷,罗敷已然有夫。便若刘浓之女师,芳怀已居人也,刘浓错失交臂矣!”说着,面显怅然。

一句话咽得褚裒半晌无语,但他犹不气馁。捏拳于唇下,干放了一声嗓子,笑道:“瞻箦此言差矣,袁氏有女,女皇明眸皓齿,礼颜俱备,实乃女中翘楚;女正娇憨可爱,我辈见之则怜。依褚裒观之,这二女若择其一,定若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刘浓微微一笑,近日褚裒之父正与谢氏书信接触,谢真石乃是谢鲲之女,谢鲲并未自持豪门而有所慢待钱塘褚氏,褚裒眼见眉目可期,心怀骤开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故而言语间便无所顾忌。而这也仅是两人私下言语,毕竟华亭刘氏门弟家世浅薄,若是外泄定为人误解刘浓高攀。与刘浓声名有损。

褚裒见刘浓不语,神情一正,定定的看着刘浓,揖手道:“瞻箦。好男儿岂会因家世门楣所缚也,褚裒不才,但也知瞻箦实乃凤羽雕翎也!昔日,国士无双的韩信、萧何皆起于毫末,瞻箦何需为此忧怀?便若瞻箦之言,有花堪折且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世家联姻有助于郡望的提升,联姻的世家在朝在野皆会相互帮携。若钱塘褚氏能与陈郡谢氏联姻,无疑是钱塘褚氏近百年来最值得华彩表彰之事。而褚裒若娶谢真石,于仕途而言便若步履生莲。褚裒与刘浓交好,知道刘浓心存大志,故而希冀刘浓谋娶袁氏之女。况且依他观之度之,袁氏二女对刘浓感观甚佳,特别是袁女正……而他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知晓袁女正与谢尚早有婚约……

刘浓微微一愣,继尔笑道:“季野赤心可鉴日月,令刘浓感激莫名,唯愿承季野所言矣!然则,刘浓而今但求事书,罗敷采芷桑麻,言之犹早矣!”言罢,朝着褚裒长长一个揖手,华亭刘氏非比钱塘褚氏,褚氏有褚洽手握实权,而刘氏家主尚未成年及冠,美名得来不易,岂可不自珍自爱。

说话之时,牛车已至城南谢氏主庄。

谢氏主庄极大,约为五六个水庄大小,虽不若别地的世家庄园,动则笼得千顷方园自成一国,但在小小的山阴城中,仅此一庄,十亭便独占两亭,其余八亭,王、袁、萧占尽六亭,剩余两亭则为普通世家与民户所持有,而王谢在会稽各地、以及建康仍有不少别庄,其间落差之大,可见一斑。

守门的谢氏甲士识得刘浓,见刘浓带着褚裒便略作问询,随后阖首放行。

褚裒尚是首次来谢氏城南主庄,因谢裒不在庄中,神情也格外轻松,笑意盎然的挥舞着宽袖,惬意的打量着四野之景,期待着与谢真石的见面。

刘浓带着褚裒绕廊穿亭,行至谢氏后园。

谢真石正带着一群小小郎君温习功课,听见脚步声,眉头微微一皱,脸上却悄悄红了,持着细长的笔杆戳着脸颊的酒窝,头亦不抬的问:“何故来迟也?”

刘浓于廊下定住脚步,正了正顶上之冠,扫了扫袍摆,揖手道:“途遇友人,故而来迟!”这个女师会打人手心的,不敢不答。

嗯……

谢真石皱着细眉,歪着脑袋未看刘浓,稍稍一想,是也,脚步沉沉的应是华亭美鹤,而另一个却有些杂乱,会是谁呢?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高低不平:“钱塘褚裒,见过,见过诸位郎君,见过,谢小娘子!”

呀,是他,这个木头……

谢真石险些惊呼出声,笔杆嵌入酒窝填得满满的,身子却慢悠悠的转过来,撇了一眼廊上局促不安的谢裒,缓缓起身,端着双手款款万福:“谢真石,见过刘郎君、褚郎君!”

“见,见过……”褚裒手足无措,痛并快乐着的再次还礼。

刘浓微微一笑,迈下长廊踏入苇席中,把场中几个古怪的小家伙一瞅,笑道:“谢小娘子,刘浓来时,见院外四季兰开得正浓,莫若且去赏花,待心畅神游时,练字、习文章必能事半而功倍也!”

谢真石眨着眼睛犹未回话,而胖谢万却嘟嚷道:“非也,需得专心一致,岂可分心他顾!”

小谢安与胖谢万是死对头,且自认与刘浓交好,当下便驳道:“万弟此言差矣,需知心神若畅便不系外物,所从之书定为心发而随神!桓兄,以为然否?”

“然,然也……”谢桓将粗毫笔缓缓一搁,抬起厚实的眼睛,根本不在意他们谁对谁错,他只是想稍稍偷会赖。

当下,少数服从多数,一行数人至院外赏兰。刘浓领着几个小家伙避得远远的,给褚裒与谢真石留下私话的机会。其间,胖谢万提议斗草,小谢安不屑为之,胖谢万吵着闹着要去寻谢真石与她斗,刘浓赶紧将小胖子抓住。

一个时辱后,俩人离开谢氏主庄,刘浓今日并未练字,反而与小家伙们斗了半天的草戏,再观褚裒却神态飞扬,一路都在放声大咏:“关关睢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途中得遇谢奕、谢尚,俩人至城东军营归来,自那日刘浓与桓温较技后,谢裒、谢鲲见刘浓文修武具,便令谢奕与谢尚每日需得于营房点卯,勤习兵阵,操练武事。并将整个郡军交由他俩操持,为此,谢奕极喜,谢尚却意兴阑珊,十几日下来,白玉般的谢尚黑了一圈。谢尚幽幽的瞅着刘浓,那眼神让刘浓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幸而,神采奕奕的谢奕突地来了兴致,邀二人入庄再续。至于续甚?当然是服丧!刘浓依然如故的婉拒,褚裒眉毛一阵抖颤,但想到可见窈窕淑女,故而只得舍命陪君子,遂与二人再度回返。

“小郎君,那个五石散到底是啥呢?”来福赶着车,歪着头问。

刘浓笑道:“非是灵丹妙药,乃毒,不可服之!”

“嗯!”来福重重的点头,心道:小郎君说不是好东西,那定然便是如此,这些郎君们都是蠢的,明知是毒,偏偏还乐呵呵的服……

青牛打着憨啼,轻快的迈动四足,牛车经南至北。穿城而过,将将行至城北,便听得一阵混乱的“嘎嘎”声,随后有人高声问道:“可是华亭白袍?”

来福道:“正是。”

第一百三十四章南山朝隮

秋色长街,风卷落叶而缠袍,王羲之迎着刘浓大步而来,一身乌衣在风中裂展如墨旗。

刘浓站在牛车边,眯着眼看他向自己行来。

珠联生辉,并蒂珠玉。

自从六年前两人相逢于新亭,世人多喜将二人互较。

六年来,琅琊王氏王逸少书承卫茂猗,书法美名享誉江左,诸般风流典故层见迭出。刘浓却深藏于华亭,建庄园、习经书,就在世人渐渐忘记世有二子时,华亭美鹤却自东而出清啼云霄,一时光辉无俩。对于刘浓而言,王羲之远在天边,在清水云瑶的建康新亭,虽然俩人间从未间断过往来,但在刘浓的心中,王羲之既不似陆纳、祖盛,亦与褚裒有异。

青冠、乌衫、卧蚕眉,步伐不紧不慢,姿态俊雅闲适,教人无半点可挑剔。

刘浓不着痕迹的抹了一下左手,徐徐迎上前。

二人相隔十步。

王羲之嘴角染着一抹笑,刘浓唇左微启。

“逸少!”

“瞻箦!”

二人对揖。

刘浓笑道:“逸少至何而归?怎地带着一群白鹅?”

此时,因王导在建康,故而琅琊王氏青俊子弟大多都在建康司徒府,山阴只是族人闲居之地,而在王羲之的身后,十几个随从正用长长的竹杆,将一群白鹅归作一处以防逃脱,是以整个长街便充斥着“嘎嘎”的声音,路人见之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王羲之瞅了瞅身后的鹅群,朗声笑道:“至豫章而归,途经白云山,机缘偶得之。瞻箦且来观之,但有所喜,便赠于瞻箦。”说着,大方的挥了挥手。

白云山,清风老道。怪道乎这群鹅有些眼熟。

刘浓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乎家中已有二白,不可再贪。”因想起清风老道对这群鹅也极是喜爱,岂会轻易赠送。便又问道:“逸少以何物换之?”

“嗯?!”

王羲之眉尖一扬,看着刘浓笑道:“清风老道颇是吝啬,不肯相赠,求了半日,便要我抄一部《黄庭经》作换!”说着。几个疾步窜至鹅群中,一阵扑腾忙活后,捉住一只最为雄美的大白鹅递给刘浓,爽快地道:“心爱之物理当与友共享,瞻箦切莫推辞!”

“嘎嘎嘎……”大白鹅扑腾着翅膀,扯着脖子乱叫。

“这……”

刘浓面呈为难,心想:‘王羲之极是爱鹅,甚喜鹅之灵动,更由此触景于笔端,由生‘之’字数十类笔法。奈何我非彼。彼之所爱,非我所喜。’便笑道:“逸少好意,刘浓心领而不敢受。逸少书《黄庭》一部,方才换得此鹅,来之不易,理应好生珍惜!”书与写非同,书乃纵心趁意之举,极耗心神。是以,但凡书法大家都极是惜墨。

王羲之不以为然的笑道:“但能得我所喜,便是再抄十部又有何妨?”再次将鹅递给刘浓。见刘浓揖手坚持不受,只得将鹅放归群中。

“嘎……”

大白鹅获得自由,顿时一阵引颈高歌。

王羲之微笑着注目鹅群,清风卷起他的冠带漫漫飘飘。而其声音也轻慢若絮:“昔日,与瞻箦并肩于新亭,羲之极慕瞻箦之灵慧;月前,与瞻箦再逢于此城,羲之恍觉新亭重现,方知瞻箦之不易。实乃大不易也!而今,瞻箦之名路人皆知,瞻箦之才亦盖过羲之不知凡己,然则,为何却自缚自束也?莫非,王羲之难入瞻箦之眼尔?”

言罢,微微侧身凝视刘浓,嘴角带着笑意。到底是那等聪慧敏锐的人物,虽痴却不愚,精于一道而旁通,自二人再度相逢于山阴,刘浓有意无意的规避,王羲之早有察觉。

若说是门弟之见,但刘浓何等人物?能与谢氏子弟相交,又岂会畏乎高门!

王羲之有心与刘浓相交,但始终觉得俩人之间隔着薄薄的一层,模模糊糊令人见之不明。依王羲之骄傲的个性,能忍到现在才挑明,已是难为他了。若非面前之人乃是六年前的总角之友,他早已拂袖而去,怎会与其多言。

刘浓心中翻腾似海,王羲之的一言恰好戳中他的心窝,云淡风轻的美郎君、玉山崩顶而不变色的华亭美鹤此时微皱着眉头,半眯着眼。

唯有二字:混乱。

他与王羲之虽然各有相较之心,然,理当不至此。他对王羲之一直持之以礼,却再不肯进得半分,反而一直在疏远,其为何矣?

美郎君的剑眉凝作了川,左手在袖中轻轻颤抖。突然间,他仿佛置身于吴县,有一个绛红小女郎正对着他做肃拜礼,声音冰冷:“刘郎君,这是昔年,郗璇承蒙郎君之馈赠,现物归原主……”

继尔,画面一变,他又落身在虎丘,众目睽睽之中,有人跪坐于一簇桃树前,反手指着满树粉红,冷声逼问。那脸极度陌生,那神情仿若千万支箭。

霎那间,千头万绪,纷踏纭来。

心中微苦,嘴角略涩。

原是如此啊……原是如此……

凉凉的秋风扑面而来,刘浓闭了下眼,原以为自己早已忘怀,原以为昨日之日早已尽归东流,未料却暗驻心底难以排解。

郗璇,郗小娘子,六年的书信往来,刘浓虽然自以为漠不在意,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他刚刚踏进这个世界的六年里,难融于世,故而孤影常随,而那些从兖州寄来书信,由最初的涂鸦戏语,到越来越端庄秀丽,脑海中早就刻下了这个小女孩,也仿若见证了她的长成,奈何……

便若埋种于春泥,经得夏风秋雨,破土而出尽绽芳华时,却已非往日……

“瞻箦……”身侧传来王羲之的唤声。

刘浓缓缓开眼,深深的暗吐一口气,看着远方飞舞的落叶,嘴角的淡苦渐渐烟散,非我之物,非眷我土,怎可再挠我怀?!

知之汗颜。知之却不悔!

正了正顶上之冠,沉心、肃神,朝着王羲之微微一笑,随后踏步至鹅群中。一把将那正追着母鹅疯跑的雄美白鹅捉住,转身大步走向牛车,边走边朗声笑道:“刘浓,谢过逸少馈赠!”自始至终未回头,待行至车前。将白鹅递给来福,站在车辕上一揖,挑帘而入。

王羲之愣愣的目送牛车远去,半晌,方才渭然叹道:“瞻箦,实乃真人也!”随后踏上自家牛车,坐于车中,犹在心想:怪哉,瞻箦最后一眼颇是难解,莫非我有甚不当之处……

一车往南。一车往北。

行至一半,刘浓思及已有几日未去拜访纪瞻,便命来福引着牛车前往城西。

牛车穿巷走林,刘浓坐于车中沉吟,大白鹅安静的蜷伏于车角,因为它被来福一巴掌扇晕了。

穿过金黄的柳道,绕过萧索的荷塘。

车止。

秋风渐烈,簌簌的卷着竹梢,扯得林叶斜斜。

庄门前停着几辆牛车,身着青衣的随从坐于辕上闲聊。

刘浓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眼光却由然一凝。辕上的随从见了刘浓也是蓦然一怔,随后跳下车辕,疾步行至近前,施礼道:“见过刘郎君。刘郎君近来可好?”

这是葛洪的随从,莫非葛洪来了?刘浓心中微奇,问道:“甚好,稚川先生可至?”

随从道:“先生已至,正在庄中替病人延治。”

刘浓眉头紧皱,快步上前问询纪氏门随。得知是纪友染病而非纪瞻,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纪友这厮五毒俱全:贪酒、好散、喜赌、恋色、聚气,不染病于身才怪了,前几日刘浓见他时,这厮衣衫不整、醉熏熏的追着侍姬满院跑,被纪瞻捉住好生抽了一顿鞭子。当时,刘浓便暗暗觉得:这厮印堂发墨,眉松而目驰,怕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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