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赶紧从前襟里掏了掏,小心翼翼取出了凤头金簪。
“呼——”
朱广恒提在了半空许久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
凤簪在!在呢!在就好!
不是丢了,而是被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
聂氏手里握着的可不正是他送出那根簪子?
那凤阙九天的造型是他亲手所画,凤头的机关是他亲自找工匠打造,代表旭日的红宝是他亲自在南洋商人那儿所购,凤尾七颗东珠更是他亲手挑选,他一眼就瞧出来了!绝对不错!这是他的簪子,他的解药,他的性命啊!
还是聂氏仔细,她落入敌手,知晓这金簪事关重大,定是怕这招摇的凤簪被小人盯上,所以小心翼翼藏在了衣裳里。毕竟这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搜她的凤体。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吧?
此刻朱广恒经聂氏这么一提醒,也是瞪了聂琰一眼。这家伙不对劲啊!他与聂氏可是一个姓的,按着常理,此刻他应该比自己更急着将聂氏救出才是!
朱广恒也不是笨蛋,他一个眼色,几个亲兵顿时在他身边一字排开,一下将聂琰挤出去老远……
聂琰还欲多言,可对他起疑的朱广恒却再不愿多给他一个眼神。
而隔了数十丈的朱广恒自然看不清,太后的手和唇正在微微抖动着。他们也看不见,其实聂氏手握的凤簪根本是断开的两截:凤头和簪体,而她的手除了握住上下两截,更是充当了“连接”的作用。
他们更看不出,其实那凤头早已畸形,聂氏只是将凤头完好的侧面露了出来……
施定忠轻轻啧了两下,看来他不知道的事儿还真不少。
这凤簪,竟然早就回了太后手上?
他们竟然还有办法让太后合作着演起了戏来?
关键是,自己一直在这待着,他们这是何时与太后进行的密谋?难道是太后主动自觉这么做的?不会吧?
……
两个时辰前,沈默云找到凤簪,发现里边端倪,初步判定内里的黑色粉末是朱广恒的解药后,当即便算到两方反贼必会合作。于是她当即定下了前往长宁伯府将人回撤,以及找到朱广恒谈判的计划。
当时沈默云特意去找了太后一趟。
一是为了探话,以判定这东西究竟是否真乃解药。
二来朱广恒若真中毒,她想知道这是什么毒,可有其他解药,毒发多长时间,毒性如何。
三么,若里边之物真是解药……就这么被毁(虽然已经被毁),还是太可惜了。怎么也得想法子试着用上一用。
当时沈默云料定,若这真是解药,若解药在太后手上,那朱广恒一定会向自己讨要解药!
所以这解药用好了,就是四两拨千斤!用得不好,这解药就成了真正要人命的“炸药”!
所以头一条,她必须让朱广恒看到希望,看到活下去的可能!相反,万一让朱广恒知晓解药已经被毁,他已是死路一条,那么,他一定会来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其次,她必须饱有诚意!必须要尽量扩大对方的希望,才能引诱朱广恒在选择与朱景炽合作前,先考虑与自己和谈!
因此,想要同时实现这两点,她非但不能让太后或者朱广恒知晓解药已经被毁,更不能让他们知晓她早已洞悉了毒药和解药之事!
毕竟他们不会信她,她也拿不出解药,反而会让他们怀疑她在利用或是毒算他们!结果将会适得其反!
正因如此,她甚至连太后的那块写了血书的帕子也早早找了回来,一直想着法子递到朱广恒的手中去,却始终没找到机会。
正因如此,即便她与聂琰在长宁伯府的高墙边相谈时,她虽要求见朱广恒一面,却也只字未提毒药和解药之事。
正因如此,当时的沈默云即便不知之后这凤簪还能不能用上,还是去找太后演了一场“物归原主”的大戏……
结果还真就收获颇丰!
当时,她带着丫鬟“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开了太后所在的下人房。她知道,她越是夸张过分,越是与她往常的秉性背道而驰,越是能收获不小的效果。
当然,在那之前,她已经做了些准备——充分的准备。
“啪”的一下,她将那已经断成了两截的凤簪拍到了太后的跟前。
“太后啊太后,你还真是老谋深算,你竟然敢对我撒谎!竟然想借我的手做事!”
沈默云声势很足,满脸就是兴师问罪的找茬之态。“这黑色的药丸,是什么药?”
木桌上,除了断作两截的簪体,还有两枚裂作半颗的黑色药丸。
太后的表情很精彩,从震惊,惊恐,恐惧,再到小心,深沉,慢慢放松,渐渐舒缓,到最后的“镇定自若”,“漫不经心”……
☆、第一四二九章 古怪
凤簪断了?
那眼前这看似被一分为二的药丸……是自己藏在凤簪里的解药?不过这事值得让一向为人冷静的沈默云这般火冒三丈吗?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聂太后的瞳孔短时间内反复收缩扩大了好几次。
在心底快速做出了一系列分析判断后,她选择尽量放松了面部表情,随后谨慎捻起了那两枚半颗的黑色药丸,先是试着合了一合,又拿到了鼻尖嗅了嗅,终是几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
两个半颗可以完全合到一起,的确是从一个完整之态分裂而来!而那气味,也正是她之前嗅过的!
没有问题!就是那颗解药!
“哟,你还真去找回来了!”随后她慢条斯理嗤笑了声。“你先告诉我,这药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沈默云没理她,倒是身后笑言“骄横”地开了口。
“太后娘娘眼神不好吗?没看见凤头都裂开了?这簪子掉下了山,正好卡在石缝里,侍女们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拧断了凤头,却不想,这凤头里竟然还大有乾坤。也是天注定,那凤头落到了石块上,里边这药丸一下子便裂作了两份,给直接滑了出来!”
笑言早就得了沈默云的示意,一本正经又底气十足,快速地胡说着。
“奴婢这都说完了,太后可否告知,这黑色的究竟是个什么药?”
连个丫鬟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她们竟然躁成了这样?聂太后再次感到了哪里不对。
她装作毫不在意地瞥了眼那凤头。
赤金凤头已经破了一大道的口子,上边的凸起也是高低不平,瑕疵划痕满满,显然是受过了挤压,看来卡在石缝的说辞不假。
黄金性软,再加上凤头中空,若是强拉强拧强折,凤头被折断倒也不像假话……
总算不幸中之大幸,凤簪和解药都找回来了。聂氏暗暗舒气,当真老天相帮,运气不错,侍女们没有过于粗暴,若是那凤头被人一脚给踩扁,她才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这是个什么药,与你们何干?”太后心下微定。
“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默云作势火冒三丈,上来就要抢回那药丸。
“不说是吧?不说我就给您喂下去,由您来试药!来人!伺候太后娘娘用药!”
老妖婆眼珠子一转,赶紧将两颗半粒的药丸紧紧捏在了手心。
“急什么!告诉你就是了!毒药!这是毒药!”老妖婆说这话时面色很坦然。“今日哀家要做大事,为防万一,为防事败,为防落于敌手丢了清白和名声,早早便将毒药藏于了簪中!大惊小怪,有什么稀奇的!”
“哦?这我倒是不明白了,这既是你留给自己的毒药,为何还要借我的手递给朱广恒?”
“我……你想多了!不是说了,这凤簪是朱广恒所赠吗?只有这簪子一送出去,才能有信物之用是不是?当时情急,我直接便将簪子给了你,这不是没有时间将毒药拿出来吗?
不过,你这么多心,我若叫你瞧见簪子的秘密,你肯定就像此刻这般想歪了,是不是?”
太后的应变还是很快。
“此外,哀家也不是没有别的考虑。他知晓哀家簪子里放的是毒药,哀家将簪子给他,一是为了告诉他,哀家在这生不如死,连毒药都用不着了!二是告诉他,他若是不来和谈,那他便直接吞了这毒药自行了断算了!哼!哀家就是要给他看看这份决心!”
沈默云冷笑了一声。
这老妖婆说起谎,还真是信手拈来。
不过,这究竟是太后口中的毒药?还是她猜想的解药?一试便知!
“笑言,去外边抓只畜生过来,是不是毒药,很快便见分晓!”
“是!山鸡行吗?屋后就有!”
“行!抓来吧!”
笑言推门离开,沈默云一个示意,身后的侍女便向着太后冲了上来要掰开她的手指。
太后惊呼起来。既怕不小心捏碎了这药,又怕这宝贵的药丸被抢走。
而她本就气力不够,此刻瞻前顾后,更是难敌侍女。
药丸眨眼间便被抢走了半颗。
若是毒药,半颗或是一颗的区别不大,可若是解药,这一半和完整,关乎的后果就是天壤之别了!
果然,太后演不下去了,她竟是一下冲出去挡在了门前,唯恐笑言带着山鸡出现试药。
沈默云笑了起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比太后的话语靠得住啊!
“太后娘娘怕什么?莫不是这毒药还有诈?该不是您舍不得吧?那这样,也别山鸡了,这毒药就给娘娘您服下吧!反正也都是死路一条!早些晚些罢了!”
侍女闻言便拿来药丸要往太后嘴里塞。
聂氏惊出了一身汗,一下便又腾去了另一边。
“沈默云!你疯了!什么早死晚死的!哀家不死!也不会死!你敢杀哀家!你不想和朱广恒谈判了?你今日究竟发什么疯!
杀了哀家,你们这群人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没有哀家与恒亲王的联军,你如何抵抗朱景炽?哀家若是一死,联军一定会杀上湖心岛!到时候你就要面对两路人马的攻打了!你挡得住吗?你傻不傻?
哀家说了!只要你将朱广恒请来,哀家亲自与他谈!一定保你们平安!”
当时的沈默云直接就拍案而起,跟太后叫起了板。
“怎么?你以为你还真能请得动朱广恒?你以为他还把你放在心上?你以为他还靠得住?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
这几句呵斥一下就叫太后发起了懵。什么意思?
在沈默云的示意下,侍女直接一把将太后拖出了门外,那行径野蛮粗暴,和此刻暴怒无礼的沈默云一样古怪,更让聂氏的心中火烧火燎,焦躁不安了起来。
聂氏被扔到了正对皇宫的山崖边。
她放眼望去,湖那边,乱战停了?
一刻钟前,朱景炽与朱广恒还在兵戎相见。此刻他们收手是合作了?
“看到没?你以为他们还在恶斗?此刻湖对面可是安安静静,和和气气!你看清楚了!他们停手了!这意味着什么,你想明白没?”
那一刹,聂氏的脸都黑了。
……
☆、第一四三零章 受制
太后怅然若失瞪着湖对岸,嘴巴张了张,还是未发出声来。
沈默云却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你再看看清楚,他们不但是停手,而且是和平共处!湖那边来回走动的,既有你们身着侍卫服的老族联军,也有朱景炽的南军!你与太子落在我的手上,朱广恒没有希望,他已经完全投靠了朱景炽!换而言之,你已经被放弃了!
所以,此刻您老人家,死不死已经没人在意了!而我们,反正也要死,有您这一国太后在黄泉路上陪着,倒也舒坦!您说,我还需不需要有顾忌?我还会不会继续幻想与朱广恒合作?”
聂氏面如死灰,打晃的双腿再撑不住,一下坐地。
难怪沈默云她们今日这般反常!
难怪沈默云竟敢将气撒到自己的身上。甚至连个丫鬟都那般嚣张!
原来这帮人是求生无望,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她瞪大了眼珠子,一下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朱广恒肯停战,是因为他已经知晓毒性很快发作,他没时间了。
可朱景炽肯退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朱广恒愿意为他效力!至少是暂时的效力!这可不妙!
朱广恒那蠢材,他若是拿不到解药,可不得不顾后果地垂死挣扎一番吗?所以他是打算与朱景炽合作,那样他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那般,她即便成功将解药送到朱广恒的手中,那还有何意义?即便那两方当真攻下湖心岛,取得最后胜利,那又怎样?
到那时,那两人有交易,朱广恒倒是不用死了,甚至还能靠着他的能力和高丽的缘故继续做他的亲王,可自己这个太后怎么办?
朱景炽的亲娘,过去的平南王妃,现在的南周太后还没死呢!
那个老妖才将是真正的太后!她如何会甘心有人与她平起平坐?自己这个先太后,唯有死路一条!
不,不,死还是轻的!大周与南周,皇帝与平南王,皇帝与朱景炽之间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到时候自己这个阶下囚,只怕要被他们玩得生不如死……
聂氏越想越胆寒,越来越惊恐。
所以,沈默云有一点说得不错!
只要朱广恒投靠了朱景炽,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是死!或是比死还不如!
而自己唯一的法子,必须阻止那两方的合作!必须促成与朱广恒的谈判!
……
沈默云看着缩作一团的聂氏暗自好笑,她在心底默默数数,想着若是数到十聂氏还不招,便撬开聂氏的嘴,再作势吓她一把。
然而太后到底是太后,即便临危,脑子转得快,主意下定也很快。
“沈默云!哀家有重要之事与你谈!咱们进屋!”聂氏的眸光一下便坚定异常。她强撑了身子起了身。
聂氏没有选择,她再不愿,此刻能帮她实现夙愿,保全性命的,也只剩下了沈默云……
“事已至此,哀家也不藏着掖着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解药!不是毒药!哀家为了控制朱广恒,便给其下了一道毒!”
聂氏招得很快!一进屋便主动开了口。“制药的大师已经作古,今人即便有法解毒,也没那时间了。所以,朱广恒的毒只有这颗药可解!”
“你再说一遍?朱广恒……他中毒了?”沈默云的表情很是“震惊”。
太后哼笑了一声,喝了杯热茶,迅速镇定过来。
随后,她一字一句将毒药的毒性,唯一性和发作时间全都告诉了沈默云。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太后口中得知的这一条条太有用了。沈默云仔细听着,她知道太后没有撒谎。此刻太后想要活下去,唯有依附于所谓的“谈判”。
当时的沈默云已经做好了前去长宁伯府回撤并寻找朱广恒的准备,这些讯息顿时让她的底气大增。
“沈默云,过去的恩怨,咱们便先搁置吧!你还有机会!只要有这颗解药在手,你就可以拿捏朱广恒了!你必须阻止朱广恒!阻止他们的合作!这是唯一的法子,也是对你我同样有利的法子!”
太后眼里眸光大盛。
沈默云定定看着太后。
她很清楚,此刻的太后与之前拿出凤簪和血书时一样都是为了利用自己,可这一次的太后却又是发自内心地正在寻求与自己的合作。
“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一定会有法子联络上朱广恒的!只要有办法让他上岛来,咱们都还有机会!或许咱们都可以化险为夷!”
太后第一次如此真诚面对沈默云,姿态放得很低,口吻和称谓也变得平等起来。
“我们就合作一把!我虽对不起先帝和皇上,可也不愿将大周江山送到朱景炽的手上!这一点,算是共识吧?那咱们便一起平安下岛!咱们先把朱景炽赶出去!
否则有他在,大周就彻底没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