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太后纵然再愤怒,首先要考虑的也是皇家颜面问题。若是别人家就罢了,偏是聂家,这事不管是聂清被凌辱还是其水性杨花勾搭了男子,都是丑事,都必须要盖下来。
而崔奕横老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事从小丫头一开始四处声张咋呼开始,就被他有意捅大了。当时俩丫鬟疯了一般满花园地跑,弄得人尽皆知,却偏只咬定了是“一男一女”,而不道出是何人。
连皇帝和贤妃也都满怀了好奇心和怒气,急着抓个现行,待到发现主人公真面目却是遮掩也来不及了。若一开始传闻便将聂小姐置于面上,别说抓,只怕连看热闹的人都不一定会有!
那之后的事,自然也都不可能发生了……
而对皇帝太后来说,这结亲实在算不上什么惩罚,他们腹中还有一口气,那是绝对不能不出的!这也是他们此刻最大的共识!
郑老太太的确是真正的长袖善舞。
她是一眼就看出皇帝和太后平静表情下暗藏的波涛,赶紧开始行动了起来。
郑老太第一件事便从晕死过去的郑秀英脑袋上拔了根足够贵重的点翠簪子插到了聂小姐头上,又说了一大堆皆大欢喜的好话!
明眼人都看懂了,这就算是定亲的信物了。
接着郑老太也不避讳,直接跑太后身边说,她今年江南太湖的庄子出息了,产出的淡水珍珠颗颗又大又圆。
她已经命管事将那珍珠细细挑了品相好的,串成唯一的一件珍珠衫,打算送给太后,既保养又贵气!
原本这珍珠衫她是打算作大寿礼送上的,可时间上六月正是收珍珠的时候,实在赶不上了。且这珍珠还需打孔编织,只能稍微拖一拖了。到七月中,珍珠衫子一串好,她便送进宫来……
太后面色顿时好看了许多,顺口夸了郑老太几句。
她依稀记得前朝太后也有过件珍珠衫子,宝贝得不得了,最后陪葬了那太后。她是做梦也想得一件。可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除了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珠子难寻,关键是手工,又要打孔又要编制,费时费力!……
而郑老太一转眼,又到皇帝面前讨起好来。
说是太后和皇上仁慈,大开国库屡屡派粮,她也想一表心意。去年她家多买了上百亩的水田,她愿意捐出十万斤粮食于国库。
皇帝点了点头,赞其有心了!
的确有心,从受害者到主事者,不但一个没拉下,还个个对症下了药!
沈默云暗叹,真是老精明啊!
这公然的马屁不避讳是对的,这么多人看着,拿人手软,皇帝太后得了好处,多多少少也得有所表示。
头一条,那处罚就得要多多斟酌起来。其次,郑老太既然这般忠孝两全的,这事自然也不会牵连到她郑家头上!
那么此刻,既然一切“水落石出”,皇帝自然要将这主做好了。
既然收人钱财,那欺君之罪自然也就不好追究了。
皇帝亲口赐了婚,将聂家二房嫡女聂清配于了永宁侯府二子崔奕平。命二人明年七月完婚。
崔奕平行为不检,三品侍卫降为五品!
郑老太与崔春霖都大舒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连这御前侍卫的头衔也保住了!还好,还好!
他们一脸恭敬匍匐跪地,等着皇帝说完好好谢恩一番。
然而,好像越听越不对劲!
皇帝说:
今日崔奕平醉酒闹事,惹了大笑话不说,在太后大寿之日闹事,更属不孝。这事害得聂小姐差点自寻短见,差点导致两家兵戎相见,差点丢了皇家,勋贵们的颜面,完全失了体统,这些究其根本,全都源于永宁侯管教不力。
加之此前已有永宁侯夫妇对云阳郡主不敬残害在前,此刻两罪并罚……
皇帝特意喘了口气,随后幽幽冲着永宁侯:将其两年俸银充入国库。此外,永宁侯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即日起改成降等承袭。
所有人闻言都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听皇帝一直都云淡风轻,差点以为皇帝真会从轻发落。崔奕平成了皇帝的表妹夫,暂时逃过了责罚,但并不意味着皇帝愿意吞下这口气。
而从此刻这处罚力度来看,皇帝分明是恨毒了这崔家了。
沈默云了然,所以皇帝只是将崔奕平的三品侍卫降为了不痛不痒的五品,既安抚了聂清,也是为了皇家颜面好看,然而,真正的处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皇帝终于是寻到了可以光明正大收回这爵位的由头了。
至于崔奕横,他本就不在意这所谓的爵位和世子位,到他而终也无所谓!所以此刻的他不但未有不满,还神情淡淡,轻松非常,将漂亮上挑的唇角勾了又勾。
崔春霖跌坐在地,双目呆滞。
世袭的爵位,就这么没了?降等?候至伯,然后,没了?
也就是说,先祖马背上出生入死打下的这爵位,到了儿子这一辈,就没了?被收回去了?
他胸口气闷难喘,老血翻腾上涌,完全难以接受!
而皇帝的话还没完。
此外,即日起,聂小姐的所有日常开销用度由永宁侯府全权负责!
太后又跟着补了一句:聂小姐的安全也由崔家负责!聂小姐若病了痛了,伤了死了,这就是崔家和郑家的责任!
……
☆、第一零八二章 赐婚
太后的要求虽蛮横,却能保证崔家与郑家不会因着此事记恨聂清,为了撇开聂清而对其痛下杀手。
看见郑老太攥紧手中帕子紧紧握成了拳,太后不由冷嗤一声。这种心眼和阴私,她太明白了!
若自己是她,也必定会悄悄对聂清动手。人没了,这亲事自然也就泡汤了。反正婚期尚早,有的就是机会!所以她才这么痛快应了下来吧?
呵呵,只可惜,她碰到的是自己!
这个亲事,既然定下了,他们就别想跑,也休想甩开!
皇帝立即会意,点点头跟了一句:人既然已许给了崔家,安全由崔家负责也是应该的!……
永宁侯崔春霖早被皇帝太后飞来的一句句处理砸得七晕八素,脑子浆糊一片,只反复着谢恩,谢恩,再谢恩……
还是聂母反应了过来,跪地请示皇帝,说聂清已经十七,若是等到明年夏日再成婚,会不会太晚了。
皇帝笑了,说崔奕横这世子兄长未婚,做弟弟的怎么能抢先?看来为了不耽误聂小姐的婚事,这崔世子也得要赶紧成婚才行!他便好人做到底,索性将今日的双喜凑成个三喜,连崔世子也一起赐了婚吧!
这一次,包括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皇帝,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皇帝还特意去请来了正休息的皇后,太妃和长公主。
“朕与母后都已商议好了,宣旨吧!”
太后双目瞪得滚圆,商议?她什么时候跟皇帝商议过这事了?
內侍拿出早已准备好了一道圣旨,随后娓娓念来。
沈默云双手发颤,果然是赐婚崔奕横与自己的圣旨。
不过……她听着,忍不住悄悄将视线投去了太后的身上,而太后也正将视线射来。同样,皇后的视线也跟着接了上来。
怪不得这么耳熟!
三人都反应了过来,这正是当日太后亲自立下,用来对沈默云威逼利诱的那道懿旨。
太后几乎忘了凤仪,待內侍刚一念完,便一把抢过了这张圣旨查看起来!没错!半点没错!
这道旨是她亲口拟定,如意写好,当时她亲眼过目了好几遍的!
唯一与之前有所不同的,不过是原先上边所缺的那道玺印已被补上了,换成了皇帝的宝印。而书写了内容的绫锦从懿旨上卸了下来,转连到了银龙翻飞的圣旨缎面上!
太后一屁股从御座上弹起,手指着沈默云,胸口起伏了好一阵,面目扭曲,咬牙切齿,真想上前将其撕个粉碎!
好个小贱人!
不是说这张懿旨被朱景炽带走了吗?
为此即便自己遭了禁锢,也一直留意朱景炽可有将这懿旨拿出来做文章!怪不得,朱景炽即便反了,都没利用这一把柄。
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有这事!
这小贱人骗了自己!从一开始就骗了自己!
这张懿旨从头到尾都在她的手上!
她耍了自己!摆了自己一道!
正因错信了她的谎言,自己才一步错步步错,搞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这个灾星!这个罪魁祸首!当真是死不足惜!该千刀万剐!
皇帝也可恶!
他要成全这俩人,另立一旨就好了,干嘛还用这张废掉的?他这是什么意思?警告自己与聂家?还是有意想要气死自己?
“母后,往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珍惜当下才是正经!”皇帝一脸严肃。
“皇帝真是费心了!”
太后悻悻坐下,冷笑连连,将手中帕子揉作了一团……
沈默云向皇帝投去感激的视线,对方微微一颔首。她知道,皇帝这是为自己那次九死一生在做补偿,在出气。
这是安抚。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崔奕横!
又是惩罚!既对太后和皇后,也对聂家!
没有比悔恨更折磨人的惩罚了,只怕从今日开始,聂家与太后都要反复回味当日,懊悔错信自己,懊恼没有擦亮眼睛,感叹若是重来一次多好,他们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受着折磨……
崔春霖早已浑浑噩噩瘫在了地上,他的耳边始终萦绕的都是那句“世袭罔替改为降等承袭”。后来皇上说了什么,他很用心去听了,可正如嗡嗡而来的蚊子一般,蛰了他一身,却都在皮肉,半点未达他心底脑海。
而面上一直保持淡定的郑老太太在这一刻也没法坦然了。
她与崔奕平的心思是一样的!
崔奕横不能娶这个势头正如日中天的郡主,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将崔奕横拉下世子之位,也就是最近几个月才有些眉目,此刻对方若再有了郡主做靠山,那这爵位岂不更是十拿九稳?
还有,因着永宁侯对郑秀英的百依百顺,此刻崔家的后宅权利都集中在了郑秀英手中,若这尊贵的儿媳进了门,局面会如何?
就凭刚刚沈默云针对崔奕平的这口舌之利,很明显她非但不是个善茬,还将他们视作了大敌!未过门就这么嚣张,郑老太太的预感很不好!
郑老太披上了一层假笑,开始找起借口来:一会儿说是属相犯冲,一会儿说高攀不上,又说侯夫人已经晕倒,不过听说其似乎已经给世子相看好了合适的姑娘,已到了议亲的阶段。若突然赐婚,那只怕要失了礼数。
皇帝一拍桌子,质问崔家是否要忤逆圣意?永宁侯府是不是已经姓了郑了?若是郑老太太要做永宁侯府的主,那整好,这崔家爵位也别降了,直接收回!这永宁侯便直接上郑家的门去做女婿算了。
郑老太太边哭边解释,又开始悲恸自扇耳光起来。
她的大女婿恒亲王也出来打圆场,皇帝却没给多少面子。
皇帝的理由充分:
一,适才宴上永宁侯夫人已经大闹了一场,说是长子挑挑拣拣,耽误了二子的婚姻,对不起家族和父母,不敬不孝。此刻他出手解决难题,有何不对?
二,崔奕横这些年一直在北地行军打仗,若说他被耽误,岂不是卫国耽误的?皇帝来补偿一二,有何不妥?
三,适才郑秀英撞伤了郡主之时,郑老太太是不是当众许下承诺,若是有能弥补郡主一二之处,一定在所不辞?那此刻就把郡主娶回去,好好对待,这可不就是最好的弥补了?
郑老太太难得被人摆一道,此刻张大了口不敢相信。这话她是说过,可难道当时皇帝便已经算计上她了?
……
☆、第一零八三章 四喜
多日来皇帝的确一直在头疼该如何给沈默云两人赐婚。
崔奕横犯下大错,举国皆知,而沈默云恰恰相反,声名愈胜,若是贸贸然赐婚,只怕不少人要有意见!
这样最好,有崔奕平这事,再借着郑老太太之口正好将这事一并处理了!
太后张了张口,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她还是吞下去了!
自己的手臂没那么长了!永宁侯府和郑家可不是什么好地儿,沈默云赶着往上扑便随她去吧!反正自己还有一颗棋,今后之事,过去的账,再徐徐图之吧!
对太后来说,眼前,她觉得比沈默云更可恶,更需要及时解决的,还有一位!
就这样,皇帝一锤定音,这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五月,云阳郡主及笄当日!
沈默云与崔奕横两人上来领旨谢了恩!
皇帝很高兴,说这是三喜临门了!他上前拍了拍崔奕横的肩,笑言自己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两人连干了好几杯,又议着晚宴上再好好喝几轮。
太妃和长公主都笑自肺腑,一个从头上拔下一支步摇,一个从腕上褪下了一只老玉镯子给沈默云做见面礼。
沈沐没有准备,最近又低调过了头,身上找半天也没有合适送出手的物件,便将手中一把亲手画的折扇送给了准女婿作见面礼。
而太后这个“干娘”,也算是沈默云半个娘家人,再不情愿也只能从指上褪了一枚祖母绿的扳指给了崔奕横。
沈默云与崔奕横对视了一眼,两人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这张圣旨终于到手,太不容易了!
沈默云感受着过快的心跳,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接受着周遭的祝福,不禁有些飘飘然,有番如置云端的不真实。
这一刻,她是怀着无比的感恩。
尤其是对皇帝,这个恩典她虽知迟早会到,但没想过会是以这般惊喜的方式到来。她很感激。
崔奕横暖暖的视线投来,两人忍不住将甜腻的视线对了又对,引来了无数的打趣和要求罚酒之音。
由于晚上还有焰火庆贺,所以今日寿宴是连带了晚宴一道进行。皇帝刚打算宣布刚刚唱了一半的大戏继续时,太后却是开口打断了。
太后一脸不悦,说她和皇后各自掌管后宫十几年,都未曾出现过今日的笑话。这事可不是变丑为喜就能遮过去的!
所以,皇帝不能偏私了!作为今日宴席的统办者,贤妃必须长个记性!毕竟只差一点点,皇家便声名扫地了!若是奖惩不明,实在难以服众!
这事之前皇帝已经答应过太后会给她与聂家一个交代,此刻被当众挑明,皇帝只能点头。
然而,今日的太后,运气当真是差到了极点,她连笑容都还未来得及勾出来,贤妃便恰到好处地晕倒了!
好在忙碌的御医一直在旁候着,赶紧上前给贤妃搭起了脉。
御医蹙着的眉几息工夫就松了开来,随后换了只手又搭了一次。接着他感天动地跪地磕头,恭喜皇帝——贤妃有孕了!约摸两个月的身孕!
这晕得,未免太是时候了!
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林雅茹假孕。她又连宣了三名御医,结果所有御医全都异口同声,贤妃不但怀孕两月,孕相也很好,胎儿很稳健!大喜!
太后再次瘫回了椅子里!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她原想着今日林雅茹这跟头栽得板上钉钉,绝对跑不了了。重,可以将她踢出四妃高位,轻,可以夺去她的六宫协理权。
呵呵,怀孕了!
林雅茹那贱人必定早已知此事!却一直等到今日才爆出这消息!为的就是给自己难堪,让自己痛苦!
这会儿的太后觉得,她这一辈子的舒心日子似乎在一个月前就完全结束了!除了沈默云,这林雅茹也是自己真正的命中宿敌!此刻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民心圣心尽失!
果然,这会儿贤妃的宫女开始恍然大悟了,说难怪娘娘最近总是恶心还头晕嗜睡。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