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这口气,她还真就出定了!
此刻的两位当事人,崔奕平因着几次三番吃进不少泥沙,这会儿依旧被御医照看着,在一边推拿吐水……
而聂清,此刻只呆呆跪坐在了原地,不声不响,不死不活,不动声色!
太后叫了她三遍,她才缓缓抬头,挂着一脸缓缓下坠的珠泪对上了自己的亲姑母!那样子,分明是委屈,不平,难过,却有口难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太后很快便将这份难言与今时今日,聂家和自己的处境联系起来,把侄女的遭遇对应去了聂家种下的因果上。
再一回想自己家族对大周的贡献,她的委屈加上愧疚,顿时对这份痛苦感同身受。
太后泪眼婆娑抹着泪。
“好孩子,这畜生怎么对你的?经过如何?你别怕,将事情说出来,姑母给你做主!光天化日,调戏皇亲,管他是天王老子,这个罪哀家也治定了!”
永宁侯夫妇闻言腿便是一软。
郑老太瞪了两人一眼,低低骂了句:“出息!”
“太后娘娘说的是!姑娘家的名节最是重要!”郑老太太出马了,设身处地为聂清着想,上前一脸和蔼拍了拍聂清的手:“做人吧,目光要放得长远,切不可为了点眼前小利而算计太过!将来未免得不偿失!……”
“郑老夫人话多了!”皇帝与太后难得地异口同声。
郑老太态度出奇的好,赶紧磕头应是认错,自嘲几句老糊涂了,又插科打诨一番,乖乖退了下去。而她转身时却不忘背身给聂清留下个警告的眼神。
沈默云冷笑,这郑老夫人是少有的明白人!临危不乱,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她发现聂清反了的同时,一下也看出了聂清心底的那些个小九九,第一时间便跑出来提醒,威胁,恐吓,言外有大意……
聂清绝对听懂了她这几句隐晦之语!
要说这事,聂清并不好做,这火候如何接下来就得看她的掌勺功力了。
“你别怕!有姑母在!谁也不能威胁你!”太后这是下定了要给她撑腰的决心。
聂清没有回答太后的问题,却是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磕了三个头,“清儿丢了聂家的颜面,对不起姑母,对不起聂家祖宗!清儿给姑母磕头赔罪!”
随后她又转向了皇帝,热泪滚滚。
“对不住,表哥!清儿丢了皇家的脸面!丢了表哥的颜面!下辈子,清儿一定报姑母与表哥之恩!现下,清儿唯有一死以洗今日之辱了!”
她说完,迅速起身冲着大殿的金柱便撞了上去……
结果可想而知,场面自然是乱作一团。
宫女们被当做了肉垫子挡在了柱子前,孔武有力的嬷嬷抱住了聂清的腰,聂家的女眷则围着她又是哭又是劝,又是闹又是跳,太后气倒在御座里抹泪,那聂小姐本尊则演技生动,哭得梨花带雨,死去活来。
由于场面壮观,又情真意切,一边围观的多愁善感的夫人小姐们瞬间便被带动起了伤感情绪,一起捻着帕子擦起泪来。
同时,对于崔家与郑家的指责也开始不绝于耳。
沈默云与崔奕横对视着,这聂小姐还真是不错!
欲扬先抑,憋了半天,这一出手,便将所有的舆论都拉了过去。
就连皇帝,也正压抑着一肚子的怒火,将拳头攥得紧紧。
好个“表哥”二字,这正是提醒了皇帝,聂家再落魄可恶扶不上台面,可他的身上也有聂家的血!此刻即便聂家遭了难,可谁家若是给聂家脸色看,也无异于甩了个耳光给他这皇帝。
这一刻,就冲着这一声“表哥”,皇帝即便再厌恶聂家,也不得不将皇家和皇族的颜面考虑进去……
更厉害的,是聂清掐的这个点。
郑老太刚开口提醒她“女子最重要是名节”,她这便为了“名节”而去寻死了!
可以说她刚烈,说她大节,但也可以说,这是郑家要逼死她!就冲这一点,这一仗,聂清还没打,便已赢定了!
沈默云此刻愁的只有一点:自己给崔奕平找的这妻子,会不会过于精明了?
郭嘉笑得快要岔过气。
她家女眷个个都英武不凡,没有争宠的姨娘,也没有算计家产的姑子姐妹,此刻这种鸡飞狗跳的场面她还真没见过。
总算她有自知之明,早早便待在了角落里,这会儿笑得过分也无人去注意她。
那老熟人聂琰也出手了。
要论闹事,他的确是有一番真功夫!
眼看众人闹作一团,他自然当仁不让作为了聂家的急先锋!聂家人都很清楚,这会儿闹得越厉害,越激烈,他们聂家可能收获的利益便越大!
趁无人注意,聂琰拔过一个侍卫的刀便冲着刚刚缓过神的崔奕平砍了过去!
砍当然是砍不到人的,但却足够叫崔奕平和郑秀英等人吓出一生冷汗来。郑秀英直接挡在了刀前,说要砍便先砍杀了她!
而聂琰则一口一个要砍了那畜生为堂妹报仇,让这畜生陪葬!又说郑家这般欺辱他家,无非是要他们在皇亲勋贵面前抬不起头!这是将他们聂家逼上绝境,聂家世代忠勇,不怕死却定要留个清白!……
这话一出,聂家几个纨绔哥儿受了煽动,立即纠缠上了郑家几位爷。两边女眷自然不会动手,但一齐火力全开哭闹起来,那动静却好比赶鸭子入舍,拉都拉不住!
整个大殿乱上加乱,一边在寻死觅活,一边在报仇雪恨,闹了个不可开交,令人叹为观止……
☆、第一零七七章 泥巴
局面是在禁军拉开了众人,皇帝将一碗茶砸去了崔奕平脑袋上后,才彻底平静下来的。
太后不依了!
当着满堂众人说这是有人故意借着她的六十千岁大寿在挑事!聂小姐只是个引子,说到底都是想要她折福折寿,想要气死她!
否则如何会这么巧,否则那些人如何这般胆大,否则宫中的防务怎会差到如此地步?这分明是有人里应外合,联手想要气死她,弄死她!
否则怎么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威胁恐吓侄女?说到底是不把她与皇帝放在眼里,想要活活气死她!
罢了!这么一看,是她连累了聂清,是她这个老太婆害了聂家!她对不起聂家祖宗!还因着她坏了聂家的声誉!要她死容易,但她恳请皇帝在她死后,能照拂聂家一二,聂家是皇帝的亲外祖家,千万不能丢了颜面!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今日就让她带着那小侄女一起死了算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太后说完便让宫人去准备毒酒,又亲自将聂清搂到了怀里让她别怕,一会儿有姑母给她开路……
沈默云暗笑着,这还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台下的戏可比台上的精彩了百倍不止!
太后憋了许久,这一出手依旧又准又狠,顺手又扯进了她的不少仇敌。呵,说不定待这事了了,这最终得益的真成了她聂家不一定。
除了为侄女声讨,将郑家和崔家拉下水,对她自己的好处也不少。
这会儿皇帝被她寻死觅活地架了出来,一顶顶都是孝义的大帽子,她公然这么做,这是逼着皇帝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至少不能偏私而不顾聂家死活,还要对聂家和她有所表示和补偿,至少是要有所表态。
老妖婆这么光明正大一闹,皇帝再烦聂家,暂时也先不好暗中打压,反要明着抬举安抚一番了。
好和“里应外合”“联手”只说。这清清楚楚就是冲着贤妃而去。今日这事,贤妃难辞其咎。只怕一会儿还要惹出事端来。
皇帝同样窝了一肚子的火,连连表态定会好好处理这事,绝对不会让聂小姐吃亏,让生事者逍遥法外!至于聂家和太后,这次受了委屈,他自然也会好好补偿!
于是这会儿,已经跪了一地的贤妃,永宁侯夫妇,郑老太太,內侍总管……皇帝一个都没有叫起。
跪地的林雅茹气得狠狠攥紧了拳头。由于参宴的女眷多,她将巡守的御林军安排在了园子外,这一点无可厚非。
至于慈宁花园内部防卫却是故意做得松懈。
她就是要太后体会冷清和萧索,她就是想要故意打一巴掌过去,她甚至还想在散宴后,趁着日薄西山,亲自搀着太后去瞧瞧老树夕阳残景。
她原本只想落一落太后的面子,哪知竟然有人趁着这后园子深处的冷清来生事……她要想想对策,不能失了皇帝的信任!
那么这会儿,自然到了皇帝的亲审时刻。
聂清也很适时从太后的怀中坐了起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聂清已经将故事的前因后果在心里演绎了好几遍!
她很烦恼!这事并不容易!
她已经向崔奕横承诺,一定会好好表现,还他这个人情!
而要整崔奕平容易,哪怕是让对方永无翻身之日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但她此刻设计的那男子是她将来的夫婿啊!
若是将脸皮撕扯出了复原不了的伤,那将来吃亏的不还是自己?更何况她原本的目的便是往上爬,若是夫婿被踩成小丑,她岂不是竹篮打水?
所以这就成了个两难!必须让崔奕横满意了!还不能彻底得罪了崔奕平!
而同时在这两个极端的中间,她还得保证她的名节必须与崔奕平挂上钩,必须确保他是用一纸婚书来对自己负责!不是命,不是银子,不是报复!
所以,这个分寸……拿捏起来必须小心谨慎!
她将状态调整好,便开始了她的故事:
因着名字从宫中被剔除,她最近心绪很不好……这句一出,聂清便瞥到皇帝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就是故意的,呵,她偏要让皇帝也一起担上责任,生出内疚来。
于是午宴上,她便多喝了几口酒,后感觉胸中郁闷,她便去了后园子散步。她看荷塘景致不错,便停在了那处。哪知崔家公子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说他在宴席上对自己一见钟情……
崔奕平原本得了郑老太的示意,先看看聂清的说法再作计较。可他此刻一听这几句,便似乎看见一个编好的圈套正向自己飞来,下意识就要躲,跳出来指责聂清满口胡言的同时,差点就要扑出去。
然而侍卫早已团团围住了他,在得了皇帝与太后再次异口同声的一句“住嘴”后,他的嘴就被堵住了。
聂清继续:
“崔公子说,他已经得了三等侍卫之衔,将来的大好前程指日可待!而我……聂家……那样了,与其熬成老姑娘,还不如跟了他!跟?什么叫跟?聂家是皇亲,怎么能出妾?我……我自然不愿!
然而崔公子说,我越是傲气,他便越是欢喜,他要定我了!我若不答应了他,他便脱光了我,把我扔池子里去!到时候我就是想做个妾,也没人要!所以……后来……才有了你们看见的……”
聂清一直在打量场中众人,皇帝与太后看向崔奕平的目光越发森寒,尤其太后,明显有了杀意。
于是她很巧妙又补到:“不过我嗅到崔二公子喝了不少酒,想来他应该是喝多了!才会如此混账……这才惹下了如此事端!”
此刻她这若有似无的这句辩解虽并未在众人脑中停留,只给人留下一个她宽容大度的印象,但她却已经给崔奕平悄悄留了一条退路和台阶。
“胡说,她胡说!”
崔奕平火冒三丈!
他们之所以给崔奕横选聂清,就是因为这是个坑!这是块烂泥!这是块又臭又坑又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精挑细选的泥巴这会儿眼看就要糊在自己的身上,这可怎么好?他是要做世子的人!他将来是要承爵的!哪怕是妾,也不能让这毁前途的聂家粘上来!
……
☆、第一零七八章 撕皮
聂清越说,崔奕平越后怕,不管是酒后乱性,还是见色起意,他都不要!不要!
他刚要扑去合上聂清的嘴,却被跪在身边的郑老太一拐杖敲在了头上。
“哎哟!你这孩子!瞧聂小姐话说得多漂亮!你学着点,要是有话,也得向太后和皇上诉!”
有外祖母这一提点,他顿时清醒,不错,此刻并不是找聂清麻烦的时候。
崔奕平一点都不笨,立即“砰砰砰”原地磕起头来,一口一个“冤枉”,一声一个“不服”,一句一个“误会”了。
他还很会选地方,每一下都净往那被太后砸碎的瓷片上磕,就十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视,还真就有些含冤受屈的意味。
表演如此生动,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心软和同情。
就连一直未开口的恒亲王此时也出来说起了“公道话”,说这崔二往日里风评极好,又从没有过通房狎妓之说,哪里会如此把持不住,说不定里边有隐情,还是要听听崔奕平的辩解。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崔奕平瞪了眼崔奕横,真想上去一口将他咬死!可崔奕横身上干干净净,父亲刚刚还特意跟自己咬了耳朵,说是毫无优势,不能强扯崔奕横。
真是窝囊!
他再次恭谨一磕头,斟酌好了措辞。
“午后,下臣散酒正好经过荷塘,见聂小姐站于池边,正说什么人生无常,没有盼头!如此无趣无聊,她不如咬咬牙,来去无牵挂。随后下臣便见她爬上了池沿!这……这不是寻思的做派吗?
圣上英明,下臣刚被封作三等侍卫,看见此景,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下臣不知荷塘水深,只恐聂小姐纵身一跃,出了事端,只能上前阻止。
然而聂小姐心意已决,那池沿又太滑,加上下臣喝了些酒,这脚下没能掌控住,一下便与聂小姐一道栽进了水里……”
那崔奕平还是个有些急智的。
他露出了高高耸起又移了位的脚腕,很快便将有利于自己的故事也编撰了出来。
“池沿口薄,正是下臣用力过猛,加上聂小姐整个人垫在了我的脚腕上,这才撞到了池沿扭伤了脚。圣上带人到场时,下臣正在竭力拉扯聂小姐上岸。然而下臣只一条腿能用,还要牵扯聂小姐,实在是难度不小,所以看上去这才不太雅观……”
御医上前作证,说这伤的确像是因为激烈碰撞才扭到了。
崔奕平顿时挺起了胸。
“下臣绝对不曾凌辱聂小姐,当时聂小姐一心解脱,下臣只顾救人,可能有些冒犯,这才让人误会了……加上聂小姐喝得不少,情绪又激动,有些臆想这才胡言乱语了!”
此刻的崔奕平只想赶紧甩掉这坨烂泥!
他既要保住名声,也要保住前途!尤其是在这种崔奕横已经攀上郡主的时候!能配站在自己身边的,必须是身份高贵,能助他上青云,有权有贵有靠山的高门小姐。绝对不能是聂清这样的破落户!
然而他尚不知晓,他无意中蹦跶出的“臆想”二字,已经再次触上了太后的逆鳞。
太后眼中森森的寒意他一点没注意到。
世人皆知她得了臆想症,怎么,他的意思是,这病会传染。由她这,又传到了她的侄女那儿?
这会儿的太后看崔奕平,是怎么看怎么仇恨。她愠怒着开始思考该怎么收拾那崔奕平。
然而这会儿,只闻噗嗤一声笑,在这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郡主!哀家实在不知有何好笑?”太后一时不明白,此刻沈默云的突然发声是何用意。
“云阳在笑,这崔二公子错漏百出,明显在撒谎,还把众人当作了蠢人!只一味推脱责任,一心一意就是不愿对凌辱聂小姐之事负责!”
“哦?说说看!”太后难得感觉沈默云有些顺眼。
“适才二公子说,他是为了从身后救下聂小姐才不小心滑落了水池?可我想请教二公子,既是救,从池边上岸也就一步之距,您二位如何救着救着,救去了荷花池的正中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