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急!镇定!听我吩咐!笑言,快,将那刀面拿到炭炉上烤一烤,将上边的血迹烤干了!然后赶紧将刀插回床上!你两个也别急!我吩咐你们说的话,可都记好了?”
“好了!”
“好了便快行动起来!笑言,你去将那杀手弄醒吧!”
笑言此刻心中也烦躁,哪有半点耐性,上前对着那厮便踹了几脚。
见那家伙不醒,她便从外边接来了半盆子的凉水,一股脑给那靠着墙的家伙倒了下去……
沈沐,沈畅和沈灵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他们到时,沈默云特意侧了侧身坐在桌边。
而几个丫鬟则如着了魔一般顾不得行礼,忙着翻箱倒柜,进进出出。
沈沐一进内室便如被雷劈过的枯木一般张大了口,杵在了原地,显然是受惊吓不轻!几息后,他才喃喃开口道:“这……出什么事了?”
沈畅则是跟在他后边一怔,环顾一圈大概了解情况后,上前一步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沈默云身上:“云儿,你无恙吧?”
而沈灵则是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云儿,云儿,姑母来看你了!云儿,你今儿还起得真早啊!姑母看你院子亮灯了,便带了二两血燕来给你煮粥做早膳!哟,人都到齐了?
哎呀,我的妈呀!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哟!怎么?这屋子怎么成这样了?怎么这还有个男人?这男人莫不是……莫不是对云儿你……”
沈灵咋咋呼呼一圈,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地上那杀手身上。
沈沐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一见地上真有个被缚着迷迷糊糊喊救命的男人,惊恐不已。
“出什么事了?云儿,这男人是谁?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沈默云冷冷笑了笑。
是关心则乱?还是爱之深,责之切?
她特意没有开口,只是侧了身子,掩住了伤口。按着她坐的位置,从门口的确是看不见她受伤的手臂。
她……只是突发奇想再次测试一次她的至亲们面对此时此景第一反应!
事实倒也没出乎她的意料!
这三人唯一一个关心她的,如多年前一样,只有沈畅!
只有他一人没有考虑凌乱的环境!没有考虑和计较后果!没有将地上的男子作为一个攻击点,一个把柄,一个疑问,一个关注点!
或者说,只有沈畅一人觉得她沈默云的安全才是这屋子里第一位的!
沈灵便罢了,不管她是脱口而出,还是别有用心将沈默云与地上的男子扯上关系,沈默云都无所谓。
只是,沈沐……依旧叫人失望到底!
他先是震惊于满室的疮痍,破碎的瓶瓶罐罐,损失的银两!
而此时此刻,他关心的,竟是那男子对自己做了什么?
也是,万一自己名节有损,那沈家的一切都完了!
他已与夏家闹掰,又断了卢家这依靠,若再失去自己这个筹码,对他来说,可不就等同于一无所有吗?
他能不急吗?
沈默云除了冷笑再无言语,直接忽视了正向自己走来的沈沐,转而冲着门口一脸关切的沈畅笑了笑。
沈沐这才觉得,往日里熟悉的沈默云又回来了!
她面对他表露出的寒凉气息,叫人如置冰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没由来地心虚,放缓了脚步,却是叫一边哭着跪倒在地的兰心抱住了袍角。
……
☆、第六八四章 红?黑?
兰心是这一出戏的主力!
沈默云思忖再三,觉得只有她能堪当大任!
此时,她声泪俱下,表情生动,一脸悲痛欲绝地扑向了沈沐,叫后者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老爷!老爷!您快救救我家姑娘吧!”
大周朝注重礼教,姑娘的闺房不能随意进出。
因而此时,即便沈沐和沈畅到了门口,也不好随意跨进那一步门槛。
“云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和唇色这么白?怎么这么多汗?你不舒服?”沈畅是第一个发现沈默云不妥的。
这会儿,其余人才将注意力放到了沈默云的身上。
沈默云将身子侧回,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臂暴露到了所有人面前。
沈沐三人及他们身后的下人们一齐跟着惊呼了起来。有几个胆小的丫头更是吓得蒙住了眼睛。
沈默云正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月白色的中衣早已经被染红了一半,她的左半臂衣袖更是早已浸透了鲜血,有滴滴答答的血珠子正在往下掉……
她的脚边更是一大滩的血迹,将她的裙摆和白色绣鞋都已经染红……
而桌上一大堆带血的手巾和瓶瓶罐罐这才进入众人的视线中,此刻空气中扑鼻而来的可不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吗!
“老爷,二老爷,大小姐受伤了!她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啊!奴婢们尽力了!可就是不行!姑娘的血已经流了快小半个时辰了!连止血散都用了两瓶!可就是不管用啊!主子们快救救她!再这样下去,姑娘的血可就要流尽了呀!”
兰心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她那悲痛的样子叫人心酸,惹得琼华院内外那些不知情的丫头们也都跟着抹起了泪来。
“老爷,姑奶奶,姑娘不会死吧?你们要想法子救她啊!”
“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开!”沈沐上来抬脚对着兰心就是一脚。
此时此刻,还讲究什么大防,众人赶紧抬步进了内间。
沈沐最是慌张,手抖唇颤,也顾不得脚下碎片,赶紧冲到了女儿的身边,将正按着沈默云伤口的笑言一把推开。
笑言原本正在给沈默云按压止血。她一手拿手巾按住伤口,一手按住手臂内侧的主血管。
她在军中时日长久,自然知晓这最基本最有效的按压的止血法。
原本在她的努力下,伤口上四溢的鲜血终于停下了大半。
可此时的沈沐心慌失措,急着一观真相,那笑言的行为显然是妨碍了他的探究。
于是,他毫不犹豫将笑言狠狠一推!
笑言正关注伤口,猝不及防,手猛然一松,那被压迫堵住的血管便如闸门一下被打开,血流瞬时加大数倍,立马喷薄而出。
刚凑过头的沈沐立刻感受到了这个伤口的威力。
温热的鲜血顿时喷溅到了他的头发,眉眼,肌肤,嘴唇,胡须,他甚至不小心尝到了一两滴腥甜的热血!
沈沐哪里面对过这样的场景,一下子便软瘫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了沈默云脚边的那滩子鲜血里。
双手和臀部真实感受到那湿漉和粘腻后,沈沐整个脸都脱了色,也顾不得屁股下边还有咯得生疼的碎瓷,两滴老泪一挂而下。
“云儿,云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老爷冲动了!您这样会害死,害残姑娘的!”
笑言心下厌烦,却不愿顾及他,赶紧上前依旧给沈默云按住了伤口。
蕙心只能赶紧上前扶沈沐。
可她这才发现,这位大老爷的双腿完全脱了力,别说站,竟是软绵绵的半点力也使不上。
蕙心心中也有恨,使了全力将沈沐提起了两寸,顺便将脚边一大片锋利碎瓷踢到了他的臀部下方。
“老爷,您用点力!奴婢把不住了!”随后,她在尽力将沈沐拉高后,手力突然一松。
沈沐的臀部重重落到了那碎瓷上,她似乎都听到了“咔咔咔”的瓷片碎裂声。
可她预想中沈沐的嘶叫并没来到。
她几乎有些钦佩沈沐的忍痛力了。
只见他依旧一脸悲恸,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女儿身上。
“云儿,你怎么了?”他还在反复这句话!
是的!他慌了神了!
他刚刚看的清楚!
那是一个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
原本他心里虽慌张,可多少还有几分镇定。
但当他亲眼看见这伤口,接触那热血,感受到手下那真实的触感后,他感觉他眼前的一切都黑了!
准确说,是眼前只有红,脑中只剩黑!
他突然间便感受不到女儿对他的冷眼或鄙视。
他头晕目眩,眼花神迷。
无数个可怕的想法正在他脑中碰撞!
笑言说什么?害死?害残?
是啊!这么多血,会不会伤及根本?
女儿的手臂会不会废了?
若是落下残疾这么办?
若是残了,怎么入宫?
皇帝会要一个坏手的女人吗?
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最后一个筹码也没了?
所有美好的梦想都被莫名其妙打破了?
即便皇帝还要她,那一个残疾,将来在宫中有什么资格争宠?
在宫中也会叫人耻笑吧?
就连她生下的皇子也会叫人看不起吧?
那皇子也会不待见这母亲吧?
那自己这个外祖,岂不是更加没有地位?
不对!
皇帝怎么说的?
这个女儿已经是准皇室人,要沈家善待她!
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沈家没有保护好皇帝的女人!
那么,皇帝怎能不责怪!
女儿本就跟自己不热心,对自己有恨,将来会不会把这账也算自己头上?
自己的前途毁了?
不!只怕不止如此!
皇帝会不会迁怒于自己?
会不会怪责自己?
会不会大发雷霆?
……
一时间,他不由老泪纵横!
他和沈默云都清楚,他这眼泪,他这惶恐,不是来自关怀,仅仅是来自对可怕后果的恐惧和担虑!
仅此而已!
兰心又拿了一瓶止血散整瓶倒上了沈默云的伤口!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沈畅第一时间冲着外边咆哮了起来。
可他语音刚落,沈沐却是歇斯底里用尽所有力气也跟着喊了起来。
“不许去!谁敢去!”
这一句再次惹得沈默云冷笑连连。
……
☆、第六八五章 争执
沈沐这突然从天而降,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叫整个屋里顿时一静!
众人不由张大了惊愕的口看向了他。
什么?亲女儿的血都已经流成了这个样子,他竟然不给就医?
此刻的他正一脸决然冲着门口,指着刚刚正要抬步离开的一个丫头。
“不许请大夫!去!去我屋里,找到冬至,让她将我那最好的止血药粉拿来!还有,找人去荣辉堂,那里也有好药,都去找来!快去!”
沈沐扭过头,也不顾自己满脸是血,跌坐在地的狼狈相,扯了扯嘴角,冲着沈默云露出了一个难看又巴结的笑。
“云儿,你别急!没事的!小伤,不会有事的!父亲屋里有最好的药,你一定不会有事!”
小伤?
原来“流了小半个时辰的血”,“用了两瓶止血散都无济于事”这样的伤,只是小伤?
沈沐的模样和他的言语叫人有说不出的猥琐之感,叫沈默云和几个丫头不约而同连多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没了,纷纷挪开了眼,心存鄙视嗤笑了一声。
沈沐根本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以前他面对秦岚时那种自己贱同蝼蚁的感觉又回来了!对方即便不用看他,那种压迫感和审判感都叫他没法喘气。
他当然知道,女儿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很快,他心中的顾虑和恐惧便战胜了那股叫他焦躁和羞愧的压力。
女儿不能出事!
什么事都不能出!
他要做皇亲国戚!
他要光耀门楣!
他要飞黄腾达!
他还要光宗耀祖!
他要仰视所有瞧不起他的人!
他要叫沈家在他的带领下,成为真正的名门望族!
所以,沈默云,绝不能出事!
不但是不能受伤,也不能遇刺!
所以,不管这进来的是采花贼还是盗窃贼,不管进来的是杀手还是劫匪,统统都是他不允许的!
所以,他一定不能叫这事继续发展下去!
所以,不管女儿此刻伤了还是残了,他都不能叫人知道!
当然,主要是不能叫皇帝知道!
这样一来,他之前的顾虑也都烟消云散了!
皇帝不会怪责下来,他的官位,名誉,前途,他的筹码,他的资本,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将全部如故!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地上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可以说他是来刺杀,可万一碰到沈灵那样的八婆,难免叫人想入非非!
天知道他是真行刺,还是意图不轨?
到时候女儿即便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啊!
女儿是这次的千金魁首,多少人都在盯着她手中的玉珏!多少人都想要将她拉下那个位置!多少家族都在觊觎皇帝对她的看重!
在这种众人虎视眈眈的时候,任何一点点小差错都容易叫人抓住把柄,被放大无数倍!
若是有心人对此大作文章,女儿的所有价值也都将烟消云散!
在沈沐看来,他赌不起!
所以,今日之事,这个男子,这个伤,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他沈家自我消化!
所以,这事不能传出去!
所以,不能请大夫,不能报官!
“传话出去!所有进了这琼华院的人一会儿都在院中听命,哪儿都不许去!”
沈默云低头淡淡笑着。
不但不能就医,看来他还想封口?
可惜啊,她早就算到了沈沐所有可能的表现!
说真,每一次各种情况和境遇下,她这个嫡亲父亲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从来没有一次叫她“失望”过!
那么,她究竟还能奢望这父亲为她做什么呢?
沈默云不由自嘲一笑。
果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江山还得自己打啊!
这次,沈沐终究还是要失望了!
沈畅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冷情到这种地步!
“大哥!云儿都伤成这样了!你看看她留了多少血!怎能不看大夫?大哥,万一云儿伤到了筋脉或骨头,那可就是大事了!”
“二弟,这事不用你管!这事涉及云儿的名声!还是稳妥些好!”
“胡闹!你怎么能……”沈畅一甩袖子,刚要开口,却是叫沈灵打断了。
“哎哟!我可怜的云儿啊!你这是出了什么事哟!”沈灵眼珠子一转,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节,此时显然是站到了沈沐的一边。
刚刚还在嫌弃这一地脏乱,皱眉站角落的她赶紧小跑上来,拿了帕子给沈默云温柔地擦起了汗。
“云儿,你可千万别着急!有笑言姑娘和你爹的良药,你必定能无恙的!可怜的孩子,你别担心,姑母在呢!来,你要是觉得累,便在姑母身上靠一会儿。笑言,你姑娘这血能止住吗?”
“姑娘血已经流了许久,不好说!只恐是伤及了血管,奴婢只能尽力一试!”笑言打量着众人,又补言到:
“不过,奴婢这法子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奴婢丑话说在前边,堵住这大血管是止血无效下的无奈之举!
血脉不通本就违反自然规律!手臂血管无血可走,虽然能解一时之危,可到底伤的是姑娘的手臂上各处的血管和神经!若是一盏茶的时间尚不能完全止血,那么,姑娘这条手臂便是废了!”
“父亲,您确定要冒这风险?”沈默云定定看向了沈沐。
沈沐抬起袖子,开始在额头上一下下擦着汗。
女儿犀利的眼神如钢刀一般在他的身上剐着,可他却是将头一缩,犹若未闻。
他早下定了决心!他必须赌这一把!
面对诸多利益关系,这一次,绝无退缩的可能性!
“大哥!你不把云儿放心上,也得要考虑考虑云儿她是当今圣上选中的妃嫔,你怎么能……”沈畅再忍不下去,试着为侄女发声。
“闭嘴!你懂什么!正因云儿将来是圣上的女人,这件事不容有失,必须咱们自己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