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梅是金嬷嬷的闺名,她曾是老太太的陪嫁,有几十年的感情在,老太太也从不拿她当一般下人看待。
“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哪里还轮得着老身置噱?”那金嬷嬷一脸憨笑道。
卢氏笑着啐了她一口,“你个老东西,少跟我来这一套,叫你说你便说,也好给我出出主意!”
老太太这样一说,金嬷嬷也不再推辞,嘿嘿一笑便直问:“老太太可是为了夏家的事烦恼?”
“知我者只有喜梅你呀!”老太太上前握了那金氏的手,紧皱的眉头配上耷拉的嘴角,卢氏的确很是发愁。
“之前沈夏两家有协议在先,夏家此番如若成功得势,必定全力提拔沐儿。前提有二:一是夏红绸抬为正室,二是我沈家要促成陈公子与晴儿的婚事!
我放任夏红绸找人去乡下看着云儿,便是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云儿怎会摆脱夏氏的人突然杀了回来。
今日看来,夏红绸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我这个大孙女才回来这么一会儿,她这个姨娘的名声便坏了一半;加上正主归位,这云儿与那陈二公子的婚约又当如何?
今日一闹,这两件事便都坏了一半,真是叫人发愁呢!”
那金嬷嬷眼珠子一转,便转身走到卢氏身后,给她轻轻按起了肩膀,“主要还是老太太菩萨心肠,宅心仁厚!老太太想要那两桩事顺利进行又有何难?老太太一声令下,将大小姐重新送回庄上“养病”不就行了?
可老太太如此心疼大小姐,不愿大小姐车马劳顿,这才如此犯难吧?”
“老东西,就知道捡好的说!哎!我也没想到啊,我这大孙女倒是十足十有他们秦家的风华,才几年工夫,便能如此才华横溢,名满闺域,引得众人称赞欢喜。这样好的璞玉,直接送回乡下岂不是太过可惜?如若能为我们所用……”老太太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大的好处,满脸的褶子都打开了一大半,“怕只怕,夏家那边催得紧,会叫我们赶紧收拾了她呀!这也是我最愁的地儿啊!喜梅,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老太太!”那金嬷嬷将嗓音压低了积分,将脸凑到了老太太身后,“大小姐今日之后必将扬名京城,自然不能将她再送回去!倒不是因为夏家,只是今日大小姐在家受了欺凌,众位夫人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谁不是门儿清?大小姐孝期已毕,再送回乡下必定遭人诟病,那些长舌妇人还不知要如何议论诽谤我沈家,对我沈家声誉实在不利啊!”
卢氏连连点着头,很是赞同,“你说得不错!特别是今日云儿还颇得御史妇人黄氏和郭小姐的青眼,这段时间,这孩子必然得要好好供奉着!”
金嬷嬷将最凑近卢氏耳边,“那夏姨娘的人没能看好大小姐,叫她回了来,那也是夏姨娘用人不利,与我们何干?夏家要怪,也有夏姨娘在前边挡着!
至于那婚事么……”
老太太扭头剐了眼金嬷嬷,“别卖关子!老东西!快说!”
只见金嬷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至于那婚事,老太太更无须着急,大小姐此番必定成名,老太太想想那林家小姐,咱们大小姐今日那副字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不定,咱们大小姐之后还要有大际遇呢!”
“你是说……”老太太略一思忖,便开始点起了头,那得意的笑脸不自觉便爬上了她的老脸:“不错!林大小姐凭一幅字便成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座上宾。我们云儿,只怕以后还要了不得,万一,要是能入宫……那可就是麻雀变凤凰!不错!到时候……”老太太瞟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到时候,他爹就成了皇帝的岳丈,我沈家还需要她夏家帮衬?”
“老太太说的极是!即使大小姐不能入宫为妃为贵,那也必定能钓个金龟婿,皇亲贵族只怕都不在话下!”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由心血上涌,激动地脸上都不由自主挂上了一大片红晕,“不错,真是不错!喜梅你真是通透!一看便明白!幸亏你提醒啊!”
““老太太只是身在山中,看得自然不若我这般局外人那边清透!依老奴看,老太太最近还是与大小姐多培养些祖孙感情,以后也好办事!”
“嗯!不错!你说的有理!我会安排下去!只是,陈家那边?”
“老太太糊涂了!那陈二与二姑娘私会多次,早就‘私相授受’,他陈家再不愿意也没用,他陈二的新娘子只能是晴姑娘了!”
卢氏显然听得很满意,不住地将头点了又点,这样的话,进有沈默云的光明前途,奇货可居,可能给沈卢两个家族带来天翻地覆的飞跃,退也有夏家的鼎力相助,全力提拔。看来,她沈家很快便能挤入真正的豪门望族,世家勋贵,老太太似乎都能看见那满地的金银和滔天的权势了……
这时,有丫头外帘外禀报,“老太太,门房送来了三封帖子,都是邀请大小姐这几日赴宴的!”
老太太闻言,与金嬷嬷对视一笑,果然,来得真快!老太太的嘴都快咧到了耳根,赶忙叫到:“快拿进来!”
……
☆、第五十一章 家主
沈沐送完客匆忙赶到荣辉堂时已经是申时末。这一路他听着丫鬟的回禀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真没想到他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便出了那么大的事。于是,最后一位宾客前脚刚上马车,他后脚便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来的路上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他最怕的便是老太太借题发挥,痛骂他一顿便罢了,可老太太最擅长的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想到极有可能要拿他出气的老太太,沈沐便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不过,沈沐怎么也没想到他面前的老太太是那样的慈眉善目,一脸和蔼。
沈老太太一见儿子到了,便笑着招呼着丫头上茶,去置办晚饭,竟没有一丝的不高兴。
卢氏指着桌上一大摞的红底金字的帖子,笑的灿烂,“沐儿,夫人们回去才不到两个时辰,你看看,这邀请云儿上门的帖子便已经有了十三封之多……”卢氏富有深意地看了沈沐一眼,定定道:“只怕咱家要出金凤凰呢!”
接着,在老太太的暗示下,那金嬷嬷便将今日之事以及与老太太两人分析的利弊给沈沐细细说了一遍。
沈沐听得又惊又奇,惊得是自己乖巧可爱的二女儿怎会如此下作不堪,不思进取,奇的是自己穷乡僻壤出来的大女儿竟能入得了这么多贵妇人的青眼!
至于夏姨娘那里,他原本听说了下午之事,还打算晚上过去好好安抚她一番;不过,现下,他却改主意了。
为了全力得到夏家的支持,他这些年对夏氏千依百宠,也没有大肆抬过姨娘进门。几年下来,这夏红绸虽风韵犹存,可脾气见长。今日之事,的确于他官声大碍。看来,这女人还是不能太宠啊!罢了!便先冷上她一段时日,也好安抚一下大女儿的心,嗯,对!还要放些风声出去,叫外面的人都知道他沈沐对于妾室不重礼法,不顾尊卑的严惩决心!
沈沐心下定了主意,便和老太太你一言我一句讨论起今日之事来。
一盏茶后,有丫鬟进来禀报:“大小姐来了!……大姑奶奶也来了!”
卢氏满脸堆笑道:“快快请她们进来!”
入目的沈默云娴静优雅,身带一副天生的清贵气韵,那高贵端庄的气场叫内室众人都不由窒了一窒。紧跟沈默云进门的沈灵目光也明显一滞,不由带上几分惊讶。
只见她身着一身浅金色曳地长锦衣,从领口,腰带,到锁边都由金线细细勾勒,虽然富贵明媚却叫她偏偏穿出了清雅精致的感觉;杏黄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更突显了她的高挑窈窕身段;刚刚清洗绞干的三千青丝被简单挽了两个髻,垮垮斜在后脑正散发着幽幽的茉莉清香,满头却只用了一根玉簪装饰。她整个人看上去明珠生晕,美目荧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子书卷的清气。
这样的气韵在沈家其他姑娘身上是没有的,所以这也是所有人刚刚明显一滞的原因。沈沐的眼中也毫不掩饰对大女儿这种清贵风采的欣赏,不由在心里暗暗得意。
“啧啧,看看我家大姑娘,真真是万中挑一啊!这气度风华即使放在咱们京城地界上,也是出类拔萃的!”沈灵这话听着像是恭维客套,实际却是发自她内心的。
刚刚沈默云落水后需要衣裳换,可偏偏她的马车和行李还没下好。于是,沈灵便顺水推舟,自告奋勇提议去拿一套吴筱玉的衣裳来给沈默云换。
哼!谁叫今日她看这个大侄女如此顺眼呢!这丫头一回府,夏氏的管家权便被夺走了。明面上,这权虽然分给了沈默云,可这么个屁大的孩子懂个啥,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很显然,如此,这整个沈家的中馈管家权利可就都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大侄女竟是个有本事的,这个人情她当然得卖,两人合作总比以后夏氏扶正后一人独大,收回管家权利要合算得多。如此,只怕今后,她需要沈默云的地方还多着呢!
不过,这件衣裳穿在自己女儿身上俗气得很,玉儿试了一次,便死活不肯穿。她随手拿来的衣裳,没想到,这沈默云竟能穿出不一样的风采来!
“啧啧!我们云儿可真是天生的穿衣架子!比你那表姐穿出来可清爽灵气多了!这衣裳是新做的,便算是姑母给你的见面礼,还望云儿喜欢啊!”
沈默云刚刚给几个人见完礼,一听这话,不由咧嘴甜甜一笑:“侄女多谢姑母抬爱,这衣裳我很喜欢!姑母费心了!表姐身段比我好,穿出来必定是高贵端庄,荣华优雅;不像我,便如竹竿子穿衣,穿什么都一个感觉,白白糟蹋了这精致昂贵的金线。”
她的衣裳还未收拾出来,这沈府又只有吴筱玉和沈默晴两个与她年龄相仿,那个二妹妹的衣裳她可“不敢”穿,那便只剩下这表姐了。吴筱玉较为丰腴,袖口也更为宽大,倒是极适合她那涂抹了药膏的手臂。于是,沈灵一提出,她便欣然答应了。
不过,大姑奶奶真是一如既往,时时刻刻不忘算计,话说得真是漂亮,一套衣裳就抵了姑侄见面礼,还真是划算的买卖!
沈默云这话说得也讨喜,贬低了自己又赞美了吴筱玉的优点,沈灵自然笑得更深了。
沈沐看着风华气度与自己亡妻愈发相像的女儿,不知怎的胸中竟升起一种无奈和不安,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快,压抑得他很不舒服。
只闻“砰!”地一声,却是沈沐将茶碗重重地拍在了桌上,连带着碗盖也跟着跳了两跳,碗里溢出的茶水正沿着桌角“滴滴答答”掉落下来。只见他吹胡子瞪眼吼到:“你这个逆女!谁给的胆子这般目无尊长,胡作非为!还不快些来领罚!”
沈沐这一下来得突然,将老太太和沈灵均吓了一大跳,两人不约而同瞪了他一眼,不过,为了顾及他这个家主面子,两人也没说什么。
来了,终于来了!沈默云“急匆匆”上前在卢氏和沈沐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云儿未经长辈应允,私自回京,云儿有大错!云儿甘心领罚!”说完,她便又再掷地有声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灵上前欲将沈默云扶起,“行了!这孩子今日受了大苦,腿脚也受了寒,哪能这样跪?快起来吧!……”
“放肆!我看你敢起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看清楚沈默云眼里那抹熟悉的清冷疏离,那沈沐莫名其妙有些暴怒,拿起了那青花瓷茶碗便砸到了沈默云裙摆边上。不过,下一瞬,他又开始后悔了,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于是,他又讪讪开口到:“还有,那个赵四呢?叫他来领罚!”
……
☆、第五十二章 父亲
沈沐突然记起来,女儿眼里的那份叫他熟悉的冷清不就是曾经她的妻子对着她日日流露出的眼神吗? 那种眼神不但饱含讽刺,还夹杂有一股浓浓的嘲笑和不齿。
他恨那种眼光,那个女子自以为高洁卓然,便不屑于他的钻营算计,每天对着他不声不响,不喜不怒,只是日日用那种淡淡的眼神看他。虽然没有言语,可他就是痛恨那种冷然和漠视,他有他的追求和责任,他不可能不抬妾室,也不可能只独宠她一人。他要出人头地,纵横官场,便不得不巴结逢迎,投机取巧。可她自以为是的清高性子却只能迫使他二人愈走愈远,再无交集……
即使在沈府,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实他们生活的后十年,两人除了眼神,便几乎再无言语交流。即使他后来偶有留宿她房中,也都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塌。渐渐,她越来越冷,他也越来越烦,她那深潭般冰寒的眸子一次次刺痛了他。她总叫他自惭形秽,总叫他不敢直视,总叫他无言以对……那是一种对他这个家主地位的漠视,是对他作为文人儒士尊严的践踏,是对他作为堂堂朝廷命官人格的嘲讽!
他的夏姨娘甜美乖巧,娘家强势;他的赵姨娘知书达理,温柔大方;他的水姨娘细致得体,善解人意,他还有书房里两个红袖添香的贴身丫鬟服侍……身边既有这么多美好的女子相伴,他又何苦还要面对他妻子的冷然和漠视呢?
如此时间一长,他便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眼光!这些年妻子不在,弟弟外放,老太太不管事,他在府中唯我独尊,他早就忘了那种叫他心虚的眼神。
于是,刚刚在女儿眼里看到那丝熟悉又陌生的眼神,他忍不住暴怒了,一瞬间,他还以为那个瞧不起他的女子又回来了!不过,他马上便反应了过来,那个自恃清高的女子怎么可能拜倒在他的脚边呢?所以,待他砸出了茶碗,看清了脚边跪着的身影,他一下子又后悔了。
只见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只是再次抬起了头,仰起脖子,闪着那幽黑晶亮的眸子掷地有声道,“父亲,女儿已经认错!实在不知父亲为何暴怒至此?竟惹得父亲要对女儿动手?还望父亲明示一二!”沈沐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上除了刚刚那种表情,嘴角还挂着一丝笑,那笑里有自嘲,有不甘,有嘲讽……
是的!沈沐没有看错!沈默云也没想到与自己并不亲的大姑奶奶都知道关心自己的膝盖,这个父亲为何要如此勃然大怒,直接便对着她砸碎了一茶碗?
她是在自嘲,她嘲笑自己竟然还对这个唯利是图,亲情淡漠的父亲抱有希望;她是不甘,这个父亲甚至还没听她说完便动了手,这便是她这个沈家嫡长女的实际地位么;她是讽刺,这个父亲不明是非,不论黑白,却还永远都在标榜礼仪孝道,浩然正气……
是的!她再不会傻到不明不白便被骂被罚跪,她以后都不愿被他们任意宰割,随意欺凌,便从此刻开始,她不能叫自己莫名吃这种闷亏!
沈沐明显一愣,他知道女儿说的没错,却也没想到这个女儿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尴尬之余,只能向老太太投以求救的目光。
不过未待老太太开口解围,沈默云便看了眼众人,语气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另外,父亲,今日大夫为女儿看诊之后,已经在众人面前直言,女儿今日受了寒,再加上体内积聚的寒气,只怕不太适合长时间跪着!……”果然,沈默云这句一出,室中几人面色均变了一变,这话哪里是身份高贵的千金姑娘自己能提出来的?虽老太太原本便打算叫她起身,可听了这话仍难免面色一僵,大为不喜。这个丫头未免有忤逆长辈,目中无人之嫌……
“不过,女儿要求起身倒不是女儿不敬父亲,或者爱惜自己的身体。最主要是女儿现下里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