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此刻,谁人还看不出这沈琴正装晕?
不过包括叔公在内的众人此底竟也都期盼着冯氏将沈琴弄醒,好叫事情赶紧水落石出!
感觉到毯子下的沈琴整个人都在颤动,冯氏也知其挺不了多久了,便嘴角一扬,所说之话却再次叫沈琴心头一颤。
“哦,对了!参汤来了,小姑子可得要趁热喝,滚烫滚烫的!喝下去最是提神不过了!”
她还特意停顿了一下:
“只是我这人向来有些粗枝大叶,这若是哪一勺子忘记了吹,直接给小姑子灌下,只怕这滚烫的参汤不但要叫小姑子满嘴长泡,连整个嗓子都要被烫坏呢!
哎呦,这炖盅怎的这么烫,连握都握不住!啧啧!真是要小心了!我这手抖的毛病哟,万一将这参汤整盅子撒了下去,小姑子这如花似玉的脸可就都毁了!”
……
☆、第五四零章 疑惑
沈琴的身体正承受着冰与火的考验。
而内心也不例外,也正遭受着进退两难的煎熬!
进,她将如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不知后果!
退,刚刚所做前功尽弃,还要接受沈默云的拷问,依旧是不知后果!
沈琴的脑袋从未曾像此刻如浆糊般混沌过!
不过,恍惚间,她却是想起来一件陈年往事!
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过于惬意太平,叫她几乎忘了面前的女人一直都心如蛇蝎,出手狠毒!
此刻这冯乐诗若是真要对付自己,只怕是半点顾忌没有呢!
沈琴一下子便迷迷糊糊想起:
冯氏成亲那一日,自己还未出阁!
当时自己听说嫁进来的这个二嫂外祖是商贾世家,便想着摆摆大家闺秀的派头,竖竖自己作为小姑子的威风,趁机奚落这“满身铜臭”的二嫂一番;顺道么,既然都说对方家财万贯,她也想来见识一番,那二嫂怎么也得对自己这小姑子孝敬一番吧?
前院当时摆酒正热闹,自己便偷偷跑进了新房“参观”。
不错!几十抬嫁妆都是好东西!看得她眼花缭乱!
当时她看中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玉壶,心里喜欢,没能抑制住胸中的向往,便想要顺手带走把玩一番。
可东西才刚刚被塞进了怀里,冯氏的贴身丫鬟却是一扑而上,将自己抓了个现行!
那个冯乐诗,竟然掀起了一半盖头,不由分说便肯定自己是个小毛贼,吩咐丫鬟将自己拖进内室狠狠赏起了耳光。
当时自己和一起的丫鬟一再强调自己是沈府的小姐,可那冯乐诗却一口咬定:沈府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怎会不知礼数,偷入新房?
也不可能不知要先拜见嫂子!
更不可能会是个毛贼!
冯氏更是口口声声肯定她假冒官家小姐,罪加一等!吩咐婆子继续掌嘴!
当日的自己一身喜庆,行头华贵,还带了丫鬟出门,哪里像是个毛贼?
那冯乐诗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给沈府一个下马威,向众人彰显她的强势和不可欺。
当时闻讯赶来的卢氏和兄长却半点没有迟疑,夸冯氏做得好!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冯氏说上半个“不”字!
倒是满脸手指印,脸颊红肿的自己,不但没人安慰疼惜,还被众人铺天盖地一顿指责,挨了不少责罚。
而那冯乐诗分明半点亏没吃,却不顾众人对其温言软语安慰,哭哭啼啼说自己进门不到一个时辰,沈府的姑奶奶便开始觊觎自己的陪嫁之物,说她没想到沈家竟是这样的门第,她要退婚不嫁了,为此大闹了一番。
当时满园子的宾客,这样的丑闻被抖出去,儿子,沈府,沈氏族人的面子都要被丢光,她们可承受不起!
老太太急得抓狂,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这儿媳。不但承诺今后定好好好对她,还直言沈家亏欠了冯乐诗,又拿出来不少好东西补偿了冯氏。
那二哥更是一看新娘子一进门便受辱受屈,心疼不已,更是有求必应!
从此,沈琴便与冯氏结下了仇,同时她也发现这冯氏手段实在厉害,并不如大嫂那般好应付,至少仅凭她一人之力是绝对奈何不了的!
于是她大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再不敢贸然出手。
两人倒也保持了面上的和睦,相安无事过了几年。
而此刻的情境与自己当年被抓包是何曾想象!
一样的自己,一样做了见不得人之事,一样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任这女人宰割!……
沈琴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心里正发毛,而冯氏则将炖盅捧到了她的面前。
紧闭双眼的沈琴一下便感觉到那面前潮湿又氤氲的热气……
下一瞬,冯氏如鬼魅般叫沈琴战栗的声音又再次出现:
“罢了罢了!参汤正烫,还是先喝这个吧!喝完参汤服用清心丸,若是这样都还起不了作用,再用醒神露!咦,今日这参汤怎么这么烫?如意,再拿块手巾来给我垫手!”
说着,冯氏还呼呼地吹起了手。
果然,果然是这一出!
沈琴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冯乐诗要对自己下毒手了!
她要将那滚烫的参汤浇到自己的脸上,她要烫烂自己的嘴,她要烫坏自己的食道,叫自己再也分辩不得!
怎么办?
怎么办!
“来人,拿了手巾给姑奶奶围上,再扶着她的头,这参汤太烫,不能叫她乱动弹!”
沈琴的小丫鬟立刻凑了上来,“来了来了!奴婢来!”
看出了主子的害怕,这丫头倒很贴心地出了个声以安沈琴的心。
可沈琴还未来得舒出口中的气,却又听闻一道训斥:
“哪里来的小丫头!你起开!年纪这么小,扶得动小姑奶奶吗?万一你手一松,到时候烫坏了姑奶奶,你担得了这责任吗?”
冯氏的声音带了绝对的霸道和毋庸置疑,叫沈琴想到了其成婚当日也是这般强势,竟义正辞严要求严惩自己,半点不顾及在场长辈和沈家的颜面。
“吉祥,如意,你们两个过来一起扶住姑奶奶,千万……别乱动哦!”
沈琴慌张无比!
好好的,干嘛支开自己的丫鬟!
喂参汤,何苦要两个丫鬟帮忙扶住自己!
吉祥如意,都是冯氏的人!
她分明是怕自己避开,她分明是想要行凶,她分明是要自己动弹不得!
等等!
沈琴那混沌的头脑一下子便似开了窍,既然已经知道冯氏是要对自己行凶,那自己还怕什么!
电光火石间,沈琴便有了主意。
看见躺着的沈琴分明前一瞬这从头到脚都还在颤抖,可此时却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冯氏心下也是疑惑不已。
自己两个丫鬟已经有力地扶起了她,手巾也围上了她的胸前,可她为何似乎看上去反而淡然了起来,就连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此时的她不是应该跳出来挣扎反抗,破口大骂吗?
她不是应该一跳而起,结束这装晕的闹剧吗?
怎么,她闭着眼,是打算逆来顺受不成?
自己说得很清楚,可能要烫伤她,怎么她不惧怕吗?
冯氏抬眼望去,只见沈默云也是一脸疑惑……
☆、第五四一章 演技
看着沈琴突然平静的面孔,冯氏有了些迟疑。
“小姑子,喝参汤了!老太太这参汤炖了许久,定要趁热喝才有效果!要说老太太这双层炖盅不愧是出自名窑,保温真是好,这参汤到这会儿竟还是滚得冒泡呢!”
冯氏再次试探了一次。
沈琴依旧没有动静,安然若素,带着些古怪。
她竟然不怕?
沈默云也走近了几步,两人的确猜不透沈琴为何逆来顺受不作为。
所有人都察觉出了刚刚沈琴带着惊恐的那些小动作,此时她这“乖巧”过头的样子的确叫人摸不清头脑。
倒是那叔婆拍了拍桌子:“喝就喝吧,哪来那么多废话!侄媳妇,你要亲手照顾小姑子便好好表现,好好喂!这滚烫的参汤,你可别做什么小动作!若是烫着了姑奶奶我唯你是问!”
呵呵,这叔婆与沈琴果然交情匪浅!这口口声声都在照顾着沈琴呢!
沈琴久居顺德府,偶尔才回京,她们的关系只怕多半是最近几日发展起来的呢!
老太太倒下后,叔婆来探望时,也没发现这两人关系亲密啊?
叔公那一支与自己祖父这一支分家后,财政上并无往来,那她二人勾结在一起是为的什么?
沈默云摇着头不知所以然!
“是!”冯氏咬咬牙,只能舀了一勺参汤往沈琴嘴边送。
说时迟那时快!
由于沈琴的顺从和叔婆的打断,冯氏和两个丫鬟都稍微分了神。
冯氏心中正在对叔伯母的奇怪立场埋怨腹诽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面前竟会刹那间出现了变故。
谁曾料到“晕厥”许久的沈琴会突然醒来!
谁曾料到好好躺着的沈琴竟会整个身子猛然往后一挣?
谁能料到沈琴竟是卯足了劲突然爆发,一下子挣脱了两个丫鬟的搀扶?
谁能料到沈琴突然一睁眼,那眸子里闪烁的凶光和挑衅叫冯氏当场一愣?
谁能料到沈琴突然一声凌厉的尖叫:“啊——烫——嫂子你害我——”
谁能料到沈琴在尖叫的同时手也没歇,直接将那正送到了她嘴边,还未触及她人,正冒着热气的一大勺子参汤迅速推了出去,悉数撒在了冯氏袍子上。
看到飞来的参汤,冯氏也是反射性往后退,好在沈默云在她身后,这才勉强扶住了她,叫她手中的那盅参汤也不曾翻掉。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叫人来不及思考和反应。
这一变故叫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长辈们也猛然立起身子看了过来。
却见沈琴扭曲着身子,丫鬟们还未反应过来去拉扯她,沈琴便整个人一下子从美人榻上滚落在地。
只见她似乎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在原地反复地打着滚。
偏偏这种状态下,她还不忘一手握着帕子掩住了嘴,一手直指着冯氏,一脸的生无可恋的痛苦状,啪嗒啪嗒掉起了泪珠子,大着舌头到:“烫!烫!烫死了!”
啧啧!
原来沈琴的演技也堪比戏子啊!
沈默云与冯氏对视一眼,各自了然,原来这沈琴是打得这种主意!
她的确是害怕滚烫的参汤,所以她的确是装不下去了!
可她在卸去伪装时,却是顺带拉了冯氏下水!
于是,她选择了这样的了结方法!
细细一想,这样的好处可还真不少!
一来,她用不着再装下去,再不用冒着时时刻刻被冯氏开刀的危险!
二来,她大可以强调自己是被冯氏烫醒的!她并不是假装,而是真晕厥!
三来,这样一来,她便从嫌疑人的身份摇身一变,反而成了个受害者。
四来,矛盾转移了!有帮手在,此刻还有谁记得那偷窃之事,众人关注的焦点一下子被转移到了冯氏谋害她的这桩事上!
五,她拖延了时间,很快半个时辰一到,沈默云和冯氏便都输了!前边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还有还有,即便她们人证物证俱全有如何!即便她们要将她打出沈府又如何?
她们有她偷窃的证据,而她也有冯氏残害自己的把柄!
大不了,大家算扯平,互不追究!
大伙儿从此依旧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沈默云与冯氏也立即想明白了这里边林林总总的关节。
真没想到,沈琴的心思也不错,一下子便“差点”化开了这局!
差点哦!
还是差了一点!
冯氏与沈默云对视一笑,便扭头欣赏起了沈琴的表演。
“救命!救……命!疼啊!救我!”
沈琴刚一被搀扶起,便朝着长辈们的方向扑了过去。
她“痛苦”地趴上了紫檀木圆桌,碰碎了一地的青瓷碗盏茶碟。她才不管,在她此刻看来,她“不小心”砸碎的东西越多,便显得自己越发疼痛,冯氏的罪过也越大!
不过即便她疼到如此地步,她的左手手指却始终都毫无差错地对着冯氏的方向。
“二,二嫂要……害我!救我啊!”泪挂素面,叫人怜惜。
说完,她的整个身子再次一软,绵绵躺地,继续呻吟加打滚……
戏做得很足!
虽然夸张了些,做作了些,不过表演到位,技艺精湛,给人很大的想象和揣摩的空间……
果然这会儿,这逼真的演技集体引发了众人联想到刚刚冯氏对沈琴的种种威胁,叫长辈们也再淡定不了,几乎个个都信以为真!
叔公狠狠瞪了眼冯氏,没想到这个侄媳妇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蛇蝎货!
吓唬吓唬沈琴便罢了,这是什么仇怨,竟然真的对其出了手!
这种姑嫂丑闻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就连沈畅也跑了过来,看了眼还在地上龇牙咧嘴打着滚的妹妹,对着冯氏责怪了一句:“你!真是胡闹!”
冯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开口解释。
那姑婆却是咋咋呼呼起来:“快,快去拿凉水,拿烫伤膏来!”
丫鬟们手忙脚乱跑了出去,姑婆却是不由分说便指了冯氏狠狠骂起来:“枉你是个做嫂子的,年长于你小姑子,却不知道万事多容忍吗!枉你是个大家闺秀,没学过《女诫》吗?七戒的最后一条是什么?你来给我说说!……”
姑婆还在滔滔不绝,可听着这话的沈默云也心中不平了起来……
☆、第五四二章 烫伤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这姑婆拿了冯氏的家世来说话?拿了冯氏做嫂子的身份来说话?
又搬出了《女诫》来说话?
沈默云厌恶至极!
沈府还真不愧是“书香门第,礼教之家”!
回府这才几天功夫,这个《女诫》便三天两头被拿出来说事!
七戒的最后一部分?
若是没记错,应该是叔妹篇!
简直可笑!
班姬在这一篇讲的是女子与丈夫的兄弟姐妹的相处之道:“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讲究的是与小叔子和小姑子相处时,都要事事识人体、明大义,即是受气蒙冤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万万不可一意孤行,而失去彼此之间的和睦气氛。
怎么?
做嫂子的不论小叔小姑做了什么,都必须受气忍让?
是班大家肚量大,谦和宽容?还是班姬她运气好,嫁入了贤明温善的家族,才会叫同为女子的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叔小姑心存良善还好,若反之,遇到自私霸道的叔妹,这一味盲从,时时顺从,最后助长的岂不是他们的嚣张气焰,最后被欺辱得低贱入泥,尸骨无存?
沈默云忍不住想到以前每每谈及这《女诫》,师父观山都会嗤之以鼻,直言那班姬带蠢了几个朝代的妇人,说话完全狗屁不通!
可笑班姬一生能够赋颂并娴,幸福美满,哪里是因为她所倡导的谦卑敬慎,恰恰相反,如若她没有那显赫的班氏家族撑腰,看她还能不能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怕她早早也便被淹没在了芸芸众生里了!
最可笑的是那书中竟将“卑弱”排在了女子德行第一位。
班昭她自己如若“卑弱”,便不会拜入朝廷,浮沉政海;沈默云如若“卑弱”,恐怕不用等到她嫁人,便早被自己家族打落乡野,永不得翻身!
同为女子的班昭不站在同性人的立场上,不倡导家中团结互敬,却提出夫尊女卑,姑尊媳卑,叫世代女子忍气吞声,苦不堪言,她根本便是个罪人!而这样的言论却最终得以发扬光大,推广流传,说到底,只不过是主宰社会的男子用以控制女子的工具罢了!
沈默云的母亲娴雅柔弱尊班昭,却被这些所谓该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