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主隆恩。”慕天华听到了皇帝如此肯定,他的眼窝中都快涌出了热泪。只是他不明白,既然皇帝认为他的文章最为出色,为什么他却榜上无名?慕天华一直心思纯简,其实如果他多想一层,就会发觉这蹊跷的事情背后,有多么可怕的结果在等待着他。
“朕很好奇,你年纪轻轻是如何能写出如此闪烁文章的?”皇帝的声音十分平静,目光却有如鹰隼,像对待猎物一般盯着慕天华。慕天华只听得到皇帝平常的语气,却看不到皇帝已经开始狰狞的面庞。
“回陛下的话,草民家中藏书颇多,草民也就有幸多窥得几本。”慕天华深埋着身子,谨慎小心的回答着。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感慨道,“能养育出你这样的儿子,想必令尊一定是个更加博学之人。不知令尊居何要职?”
“草民来自小城戊庸,家父虽然博闻强识,但并未求取官职。”
“哦?”皇帝眯长了双眼,他今日所问的一切内容,其实他心底都早已有了答案。自从那天他知道慕天华来自戊庸之后,他就派人细细调查过。
“你父亲都不曾谋取官职,你又为何积极入仕?当真是为了报效朝廷?”
皇帝话中有话,慕天华有一丝颤抖,他立刻恭敬回禀道,“草民读书,的确是为了报效朝廷。”
“一派胡言!”皇帝猛然一挥长袖,桌上的玉器被扫翻在地,惊得慕天华浑身一凛。
“朕上了年纪,却没有糊涂!”皇帝方才用力过度,现在身体有些透支,他不得不扶住身旁的茶案,定了定神。
“草民惶恐,不知何处冒犯了陛下,恳请陛下恕罪。但草民赤诚忠心,日月可昭。”
皇帝也在整理情绪,他看得出,眼前的年轻人其实并不知道那个巨大的秘密,那个只属于皇室的秘密。可是,就算慕天华一无所知,他进京一事就是大罪,在殿试中出类拔萃,则更是无法赦免的滔天大罪。
“你的文章之出众,着实令朕欣慰,朕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如此这般力透纸背的文章了。”
“朕,或许可以相信你的忠心。但天下忠心之士虽少犹有,而皇位,却只有一个。”皇帝说完后,便召孙福连进了大殿。
慕天华还没有揣度出皇帝方才那句话的深意,就被孙福连带出了嘉和殿。
出了嘉和殿后,有两个御前禁卫也一左一右跟在了慕天华的身后。
“公公,您是要带我去哪?”慕天华见他所走的并不是出宫的路,顿时心上一阵寒意。
孙福连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走在了前头。
平安一直守在宫门外,皇榜早已贴了出来,他看到上面并没有他家主子的名字。很多参考之人都陆陆续续地从宫中走了出来,平安迟迟没看到慕天华。他耐心地等着,同时也为慕天华的落榜而叹惋。
时光静静流淌,日头已经转到了地平线上,另一侧的天空中,些许星辰开始显现。平安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慕天华出来。
他终于耐不住了,他走到慕天华进宫去的那个边门跟前,询问起守门的侍卫。
侍卫纷纷摇头表示不知,平安的心终于开始惶惶了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出来了,他的主子却还是不见踪影?
这时候,几个宦官握着令牌簇拥着走出了宫门,他们是要去京城四处张贴皇榜的。平安立刻拦住了其中一个小宦官,打听道,“公公,您可见过一个叫慕天华的参考生?他午后进宫之后,就再没有出来过,可是圣上留住了他?”
“慕天华?”这小宦官倒是好心,他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十分陌生。小宦官摊开了一个皇榜,皇榜顶头鎏金书写着三甲的名字,后面则以普通黑墨写着其余所有殿试之人的名字。他简单扫视了一圈后,答道,“你是不是搞错了?这里并没有慕天华的名字啊。”
“没有?”平安愣了一下,“不可能,不可能,你再仔细看看。”平安慌乱极了,他凑上前,也扫视起皇榜上的名字。他虽然不大识字,但慕天华三个字他还是认得的。平安反反复复寻找了三遍,都没有找到他家主子的名字。
“会不会这上面没有写全?会不会疏忽漏写了?”平安激动地揪住了小宦官的衣襟。
“怎么可能,这可是皇榜,是不会有任何错的。”
“不可能!”平安猛地摇头,“那我家主子呢?我家主子怎么会凭空消失?!!”
小宦官见他如此疯狂,还以为他脑筋有病,中了邪。避犹不及,小宦官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溜烟地跑开了。
平安登时就迷失了,他失了神地蜷缩在宫门跟前。
暮色四合,夜色瞬间如魔魅一般地包裹住了整个皇宫。
平安守候了一整夜,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可是慕天华,再也没有出现。
☆、第79章 下落不明
当夜;皇帝已经就寝,几经辗转之后终于入睡。
宫内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皇帝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他坠入了梦境中。梦里;他本还是皇帝,享受着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地位。然而;一夕之间,宫变夺权,他被人硬生生地从他至爱的龙椅上扯了下来。曾经对他怀着怨恨的朝臣们立刻露出了凶残的嘴脸;他的下场好不潦倒!就在他慌乱地奔逃之时;一个寒战;让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皇帝顶着满头冷汗坐直了身子;他大喘着气,极力回想,却回想不出方才梦里那个夺走他皇位的人的模样。
联想到他刚刚处理掉的慕天华的事情,皇帝捂着心口,幽幽地唤了一声,“孙福连。”
不出片刻,孙福连就打着千儿出现在了大殿之中,隔着屏风,他低声道,“陛下,老奴来了。”
“朕睡不着,你去东宫殿,暗暗将太子传来。”
听到皇帝的声音十分低弱,孙福连有些担心,便多问了一句,“陛下,是否还要传唤白太医过来送碗安神汤药?”
皇帝思索片刻,答道,“不了,朕无碍,你且将仙丹递上来。”
孙福连喏了,低着头,走到了皇帝的龙榻前,递上了仙丹。等到皇帝服下后,他这才依着皇帝的吩咐前去东宫殿,请了太子过来。
月色之下,慕安跟在孙福连的身后,好奇地问了句,“这么晚了,父皇找我是什么事?”
孙福连摇摇头,“陛下只说睡不安稳,就叫我来传唤太子了。”
“这样。”慕安沉思了一下,他看着孙福连的背影,一些往事涌上了心头。趁着夜色浓重,身边又没有别人,慕安开口问道,“孙公公,母后薨逝,当真是因为三弟慕封么?”
孙福连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正常迈了开来,他觉得没有必要对太子隐瞒,便坦然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是为了殿下,才主动…………”
慕安虽然一直觉得母后去世得蹊跷,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母亲竟是主动从容地选择了死亡。于良心上,他有些难以接受,“孙公公,知晓实情的你为什么不阻止母后?为什么放任着她伤害自己?”
“殿下,那枚白砒石虽然是皇后娘娘自己嵌上去的,但早在这之前,就有人已经在笼子上下了毒。皇后娘娘当时已经毒入心脉,薛太医说此毒难解,娘娘才决定移宫换羽,将下毒之事嫁祸到慕封身上。”
皇后已经薨逝数日,孙福连提起当时的事情,却还是心痛不已。
“这么说来,薛太医是咱们的人?他知道母后的这些安排?”慕安转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目光骤然幽深了许多。
孙福连点了点头,接道,“这件事情若要天衣无缝,就必须要有太医参与其中。薛太医刚入太医院且根基未稳,皇后娘娘觉得他是个可以栽培的人。而且,这些日子,老奴听薛太医说,三殿下似乎和白太医走的很近。”
听到这句话,慕安回忆起当时慕封用血药丸设计陷害他的事情,他低沉着道,“我懂,在宫里,任何人都可能会利用上。咱们能利用的人越多,就越有利。”
“殿下英明。”
慕安转着眸子,打量了一下孙福连,而后问道,“其实本殿一直很好奇,孙公公明明是父皇身边的人,为何会对母后和我如此忠心耿耿?”
“昔年皇后娘娘对老奴有知遇之恩,亦有救命之恩。老奴早在为陛下办事前,就已经开始为皇后娘娘办事了。”孙福连回答的小心谨慎,他知道,如果一切都能按照他近期的精心安排发展,那么皇帝不出一月就会驾崩。太子慕安,有超过九成把握继承大统。一旦他即位,手握皇权之后,难免会疑心自己,毕竟,他作为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了。孙福连如此想着,便趁机说道,“其实,如果不是圣上需要老奴,老奴愿意终此一生为皇后娘娘守灵,报答她的恩情。”
慕安听着,感慨道,“孙公公,母后不止一次地对本殿说过,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她唯一信任的,就只有你。既然你对母后有这份感恩之心,本殿将来若是有能力,会成全你的。”
“谢殿下。”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皇帝的寝殿跟前。孙福连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上前,慕安一个人踱进了殿中。
皇帝正半靠着龙榻,闭目歇息。慕安静静地走进去,他看得出,父皇虽然是一副闭目养神之态,但他的脑中一定活跃不已。不知道今晚如此深夜,父皇召见他是为何事。带着疑问,慕安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还是没有睁眼,他伸手随意一指,示意慕安先坐下。
“太子。”皇帝一开口,声音就有气无力,“朕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慕安登时紧张起来,他既忐忑又期待地接道,“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不,不是教诲。”皇帝摆了摆手,艰难地笑了笑,“朕老了,你年纪也大了,朕已经无需再教诲你了。”
“父皇…………”不知为何,慕安总觉得皇帝的这番话充满了哀伤的味道。当年那个让他无比崇敬的父皇已经被岁月摧残,鬓染白霜。
“太子,为父过去苛责过你很多次,甚至废黜了你两次,好在你都挺了过来。殿试上,你的文章让我看到了你的治国之心,治国之才。为父很放心。”
慕安忍不住温热了双眼。不管过去他和父皇的关系多么紧张,不管他受到过别人怎样的质疑,此刻,当他听到天子之尊的皇帝对他自称“为父”,他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们是君臣,也是父子。虽然这份父子之情太淡薄,太淡薄。慕安是个容易感动的人,此刻,他看着年迈苍老的父亲,阵阵感伤刮过心头。
突然,皇帝毫无预兆地咳了起来,咳音有些浑浊,他撑着榻边,喘息了好久,才继续道,“慕安,朕知道你怜才惜才。如果朕没猜错,那个在殿试上展露锋芒的慕天华,你一定很想将他收为己用罢。”
慕安点了点头,也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父皇那么欣赏他的文章,为何皇榜上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呢?不瞒父皇,儿臣和他有过一番交谈,的确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气度和见识。”
皇帝苦笑了一下,勾起一双眸子,叹道,“你若知道他的身份,便再不会这么想了。”
慕安惊诧了,“他的身份?”
“这是一件至高机密的事情,关系到皇家安定。如果朕猜测的不错,普天之下,知晓此事的应该就只有朕和慕天华的父亲了。”
“慕天华的父亲?”慕安更加糊涂了,怎么好端端地会扯上慕天华的父辈,不过从皇帝的严肃神色来看,此事一定非同小可。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此事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朕以为时光会将它尘封。然而,直到慕天华来到京城,又展露出如此傲人之才,朕才明白,只要和皇位有关的事情,就永远不会消失,不会结束。这件事,还要从显宗时代说起。。。。。。”
雕着盘龙纹路的红烛焕着柔和的光芒,火苗欢快地跳动,给了寝殿光明,却让窗外的世界愈发黑暗。
不知不觉间,皇帝已经讲述了许久,久到蜡炬之泪在烛台上堆叠了厚厚的一层。
听着皇帝诉说的慕安,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等到皇帝的话音落下后,慕安还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久久不能自拔。
“这么说,父皇已经将慕天华…………”慕安不敢说下去。
“是他们违背了当年的约定,来到京城,妄图在朝廷谋得一席之位。如此威胁,朕绝对不会容他。”苍老的皇帝说起这句话已经没有了震慑之力,但话语中蕴含的坚定,慕安可以察觉。
“朕老了,对付朝政尚且力不从心,这件慕家百年前的家事,朕也无暇处理。待到日后你掌握大权的时候,对戊庸慕家的生杀予夺,就全看你自己的意愿了。如果你忌惮他们会威胁到你,就算将他们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强撑了许久,皇帝扶着瓷枕,缓缓躺了下去,“朕累了,你退下罢。”
慕安怀着心事,沉默着行礼告退。
走出寝殿之后,孙福连走上前来,“殿下,夜色很深,老奴着人送殿下回宫罢。”
慕安立刻抬手拒绝,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自回东宫殿的路上,慕安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这个晚上,父皇相当于变相地暗示了他,未来的皇位将由他来继承。他从十八岁成为太子开始,就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然而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多么欣喜。好似一直心心念念难以求得的一个东西,一旦真的得到了,反而让人无比怅惘。
关于戊庸慕家,他暂时没有多想,毕竟父皇说了,那是他接掌大权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如果说与慕封将近二十年的夺位之争教会给他什么,那就是踏踏实实,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公告!】
亲爱的读者们,本文在10。2(周四)就要倒V了,倒V章节40…80。
新人小虾米走到现在不容易,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下去~
从开文到现在,每一个蹦出来的读者都是我的动力。岚岚感谢你们的出现,感谢你们的肯定。
话不多说,我们周四,三更见~~
☆、第80章 惨淡收场(小修)
深夜;整个京城都静静的,除了一些客栈的门前还亮着灯笼;其余的店铺都已打烊。昏黄的光亮拉长了一个身影,在人迹了无的长街上;更显孤单落寞。
又到了一个客栈跟前,赵子懿停下了脚步;他虽然疲惫,却还是充满期待地走了进去。客栈的掌柜正剪着烛心,他看到有客官进来;连忙一脸笑意地打了招呼。
“请问今天有没有两个姑娘住了进来?”
掌柜见他只是在找人;顿时没了兴趣;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赵子懿不肯放松;他继续追问道,“拜托掌柜,这对我很重要,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两个姑娘入住?”
掌柜瞟了他一眼,小胡子一动,“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语毕,就将赵子懿赶了出去。
这是赵子懿拜访的第十八家客栈了。从发现白芷失踪到现在,他片刻都没有休息。
今天上午,他向大司马请求调离京城,外驻磨练,却遭到了拒绝。很明显,这一定是他父亲提前就向大司马交代好了,绝对不能放他离京。来自他人的压力越大,人们往往更会听从于自己心底的声音。离开大司马府的时候,赵子懿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一定要娶白芷为妻。
然而,当他满心激动地回到赵府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人去楼空。她为他缝制的衣服还放在她的床边,他曾经送给她的白玉簪也被留在了妆奁前。起初赵子懿还以为白芷只是去哪里忙了,他便守在她的房间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