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几步!”
他还能走几步吗?
大力海平怔怔的想着。慢慢的扭动身子,跨出一步。
四周爆发出喊声尖叫声。
“走几步!”更多的喊声随之响起。
大力海平再次迈步,一步两步三步。
“海平!海平!”
“大力!大力!”
四周响起整齐的喊声鼓掌声。就像十几年前他在两县民众前那般风光,虽然他现在举着的石头的重量不如当年一半。
大力海平的眼泪流出来。
十几年了,那风光在梦里都变的模糊了,没想到他还能真切的听到。而且他也真切的举起了石头。
“大力!大力!海平!海平!”
伴着这喊声,大力海平一步一步的走动着。原本在身前的门墩被他高高的举起来。
这门墩虽然比不上当初的那根翘关,但却比那时候更有意义。
“爹!”
跟过来的海平的三个孩子也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呼,旋即围着海平又蹦又跳的哭起来。
跟过来的瞎眼老娘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孩子哭急的也跟着哭。
“怎么了?怎么了?”她伸手摸着哭问。
“海平有力气了。海平好了。”好些人伸手抓住老妇人的手大声的喊道。
老妇人看不到但是听得到四周的喊声,顿时也哭起来。
大力海平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哭,咧着嘴又似乎在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四周围观的人尤其是好些年纪大的也都哭起来。
胡贵抬袖子擦泪。
“真是见鬼了,我哭什么啊哭。”他一边哭一边说道。
因为绝望突然褪去。希望成真,就算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这种感觉是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激动。
这种激动他也感受过,当在床上躺着感受到自己能动能翻身的那一刻。
安静的坐在草棚里君小姐身后的方承宇露出笑容,看着前方依旧端坐的女孩子的背影。
“九龄。”他忍不住喊了声。
君小姐那日搬着匾额对胡贵说自己是君九龄,说是祖父要她继承九龄堂所以给她起了九龄这个小名。
以前没想过回来,所以叫着父母给起的名字,现在她决定接手九龄堂了,那么以后就要用爷爷给的这个名字了。
她以医馆为号,医馆以她为名,她是君九龄。
女孩子回过头看着他,眼神带着询问。
方承宇却没有说话,对她笑了笑,拍拍手竖起一个大拇指。
君小姐笑了,也没有说话又转过身。
方承宇手拄着下颌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明亮。
九龄啊。
成为废人四年的大力海平在四月末五月初的一天,举着石头在汝南城穿城而过,引起了全城的轰动。
而做出这个奇迹的九龄堂也再次轰动。
这一次轰动可不是因为房子半夜被人拆了,也不是九龄堂有钱做善事免费问诊送药。
“说是承诺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呢。”
“怎么可能那么厉害啊。”
“可是大力海平真的被治好了呢。”
“也许恰好对症吧。”
这样的议论到处都是,有很多人去街头的草棚看了大力海平来验证猜测。
晨光初亮,如同两边的店铺一样九龄堂还没开门。
当然九龄堂现在没有门,只是搭在一片瓦砾上的草棚,所谓的开门不像其他店铺那样卸下门板,而是九龄堂的匾额摆在草棚前。
这个匾额随同君小姐的来去。
雷中莲在屋檐下将匾额擦拭一遍,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年轻人,君小姐正将一碗药递给方承宇。
方承宇仰头一口气喝了。
“苦。”他咂咂嘴说道。
君小姐捏起桌子上碟子里的蜜饯递给他,方承宇笑吟吟的接过吃了。
少爷不是五岁就犯病了,算下来吃药都吃了快要十年了,还以为习惯了的人不会觉得苦呢。
雷中莲笑了笑低下头将匾额扛起来放到院子里的马车上。
“每天跟着我去是不是无聊?”君小姐说道,一面站起身来,冲方承宇伸手。
君小姐不让方承宇落单,所以走哪就把他带到哪,她每日在草棚里诊病,方承宇也跟着。
方承宇扶着桌子站起来,并没有拿起一旁的拐杖,而是扶着桌子向前迈步。
“不无聊,每天能看到这么多众生百态太有趣了。”他一面说道。
扶着桌子的时候方承宇尚能勉强笨拙的迈出步子。
一步,两步,到第三步离开桌子的范围扶不到,他就变得艰难。
身手没有依附,腿脚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更何况。”他咬牙,头上冒出一层薄汗,可以想象他现在是多么吃力,但口中还在轻松继续竭力的轻松说话,“我在那边也不是闲着,他们给我拿来票号的事做,很有趣。”
通过密信,方家抓到隐藏奸徒苏氏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所以方承宇所在汝南的消息也不再保密。
蔡州这边的票号都得知了消息,对于少东家到来,当然很是看重,除了随意调用钱,还把账册等生意的事拿来汇报。
君小姐冲他伸手示意迈步。
“你看得懂吗?”她问道。
这话要是搁在以前听,怎么都觉得是讽刺。
一个养病关在家里等死的人,没人想要他继承家业,更不会让他学习接触生意。
但现在方承宇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他懂不懂生意。
懂就懂,不懂也无所谓,她只是问这件事,并不是评价这件事。
第二十五章 这事不好办
知道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就可以了,不用多想。
“我跟你说过我看过很多书。”方承宇说道,咬牙抬起脚向前挪了一步,身子歪歪晃晃,几乎摔倒,手下意识的伸出想要抓住什么。
君小姐的手握住他的手。
女孩子的手柔软,但又有力。
方承宇站稳了身子,脚下似乎踩在刀尖上,疼痛席卷全身,汗水打湿了后背。
“…我那时候说除了看书也没别的事可做,也跟你说不要想太多,尤其是想什么病好了之后做什么,其实是骗你的。”他接着说道,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笑,“我想过好了之后做什么,而且想过好多次。”
想过自己怎么担起家里的生意,想过怎么如同祖父父亲那样将生意经营的风生水起,想过自己一个人独撑起一片天,让家里的女人们都像别家的女人那样不再担惊受怕。
“所以我看了很多生意的书,票号的账册我也看了。”他说道。
君小姐握着他的手笑了笑。
“再走一步。”她说道。
果然丢开了这个话题。
也不夸一夸人家多厉害,方承宇抿抿嘴,他试了试迈步,然后将被君小姐握着的手垂下来。
“走不动了。”他说道,“不走了。”
说话很干脆,声音也很清亮,但总觉得这语气有些小孩子的撒娇。
雷中莲站在车边看过来笑了笑。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又是因为这样的病,定然娇惯的很。
君小姐没有勉强,伸手将他扶住,另一手熟练的取过拐杖。二人径直向内去了。
浴桶里已经准备好热水,里面是浓浓的药味。
方承宇利索的脱下外衣裤子,只剩下一条短裤由君小姐扶着坐进去,简单的泡了一刻就被扶出来,这边干净的水也准备好了。
冲洗,擦拭,君小姐将准备的内衣放在凳子上转过身。
毕竟是个大孩子了。先前昏迷不能自理她可以替他穿脱。但现在他清醒着也活动自如,总不好还亲手来伺候。
她只要守在他身边,防止被人害就可以了。
不像弟弟九褣还小事事替他做。
就是小。九褣也会害羞呢。
每次洗漱都要嚷着让她闭眼。
“姐姐不许看,姐姐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想到那稚嫩的声音君小姐眼有些发热。
可是怎么能够不看着呢。
除了她们姐妹,还有什么人可信。吃的喝的用的唯恐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
现在她死了,姐姐又要被嫁出去。九褣他一个人…
君小姐猛地转过身。
“承宇。”她喊道。
方承宇刚擦拭干净脱下湿透的短裤,正坐着穿上干净的短裤,陡然被她看过来,神情有些下意识的尴尬。
其实也没什么尴尬的。他们同床共枕很久了,而且自己也早就在她面前全裸被看光了。
忘了,非礼勿视。
君小姐忙又转过身。
“我想起一件事。”她接着说道。
身后方承宇声音自然。
“什么事?”他问道。一面继续穿衣服。
君小姐却又不说话了。
怀王府不是谁都能打听的,一旦被人怀疑。不定惹来什么祸事。
现在不能出差错。
“没事。”她说道,“你穿好了没?”
方承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没事她怎么会喊自己,只不过那件事他帮不到她罢。
不过总有一天他会能帮到她的。
眼中的黯然转瞬而逝,恢复了以往的明亮。
“穿好了。”他说道,并没有追问。
君小姐转过身取过外衣给他穿上,扶着他走出了净房,略歇息一刻,等日光明亮他们就坐上车离开客栈来到九龄堂的草棚前。
这边已经排起了长队。
原本因为免费赠药吸引人的一波热闹过后的冷清再次散去,九龄堂前变得如同刚开始那般热闹。
这一次吸引他们聚过来不是免费的便宜占,而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所以围过来的人也不是前些时候的穷困民众,其间不少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
看着君小姐的马车过来,路上的人纷纷让开。
君小姐一如往日下车抱起了匾额,雷中莲则搀扶着方承宇。
九龄堂的匾额摆在了草棚前,君小姐将几案略作整理坐下来,排在前方的人急不可耐的上前。
“君小姐,您看看我这咳嗽怎么老是不好,吃了好些药…”她急急的说道。
君小姐看她一眼。
这个妇人前些天来过,当时她并没有这样询问,而是径直拿出药方,摆明了是要得免费药。
那个药方没有问题,所以君小姐给她抓了药。
现在又来了。
“这个病要养,再吃些时候就好了。”君小姐说道,想了想伸出手,“你要是觉得药不够,我可以再给你拿点。”
要是搁在前日对于君小姐如此傻的举动大家只会拍手称快,但现在这个妇人却不肯拿出药方。
“君小姐,我那药方是别的大夫开的,也不管用,你再给开些药呗。”她哀求说道。
也早早守在一旁看着的胡贵听到了神情复杂。
就在一天前,这些人说的话就反过来了。
“二叔,还真是开始说别的大夫不如她了,这是要引起众怒了。”侄子灵机一动说道。
胡贵顺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能一样吗?又不是她说的。”他说道。
当初猜测过为了减少开支君小姐可能说别大夫不行开的药不对,后来得知人家财大气粗并没有这么做。
如今别的大夫不行的话还是被提起了,但这是求诊的病人说的,跟君小姐自己说,意义和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就是因为一个大力海平被治好了。
她的医术真的这么好?
胡贵看着眼前被妇人缠着哀求的小姑娘,心神不宁神情变幻不定。
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第二十六章 这是造势
“麻烦?有啥麻烦?”
出现这么大的事,严老爷自然也知道了,在廊下逗鸟的他没好气的将笼子扔给小厮,看着来汇报的下人。
“治好了一个大力海平,就证明她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唻?”
下人神情忐忑。
“可是大力海平的病的确一直么人治好。”他说道,“君小姐这一手……”
严老爷嗤声笑了。
“一直么人治好?那不是么人治好,是那苦力么钱治。”他说道,看着下人们,“你们是不是傻啊,那大力海平是个穷鬼,能请得起好大夫?能吃的起好药?”
下人们恍然。
“伤筋动骨是要靠养的。”一个人说道,“这穷鬼海平哪里有钱。”
“是啊是啊,后来没钱,大夫都懒得给他看,更别提吃药了。”另一个也忙点头,“没有人给他好好诊病没人好好给他开药,他能好才怪呢。”
“真是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个。”大家讪讪说道。
严老爷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喝了口。
“也不是怪你们糊涂。”他说道,“想来这也是那君小姐和方家精挑细选的,这大力海平当初有名,后来遭遇不幸沉寂凄惨多年,治好了他,必然引起轰动。”
“老爷,你的意思是这是君小姐筹划好的?”一个下人问道。
严老爷在廊下的摇椅上坐下。
“不是她筹划好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嗤声说道,“君老大夫的医术大家还不清楚?也就是有个医者仁心,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乐善好施而已。哪里有啥超高医术,他都这样了,他的孙女又能学到啥啊。”
众人们点点头。
没错没错,君老大夫可算不上什么神医神技。
“所以这件事跟先前免费赠药一样,也不过是用钱来卖名声。”严老爷接着说道,靠在摇椅上摇摇晃晃,“这定然是方家花钱请了名医。得到珍奇的药方。给这大力海平治好了,给这君小姐造势。”
众人再次点头。
“可是,这势造的越来越大。已经不是那些穷鬼们贪便宜的人去凑热闹了。”一个下人迟疑一下,“我们在那边的人回禀说好些乡绅富户都去了,到时候君小姐靠上他们,再闹这房子的事只怕有些麻烦。”
严老爷笑了。
“靠?想要靠上别人。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靠钱么。”他拍了拍扶手不屑的笑。
这些富豪乡绅谁没钱。要请大夫自己也能请去,犯不着还要搭君小姐的人情。
至于炫耀有钱或者引诱大家合作…
“君小姐和方少爷太年轻了些,要是方家的大东家出面倒还差不多。”严老爷捻须说道,一拍扶手又坐起来。“就是方家的大东家出面,也得讲理。”
说着冷笑。
“讲理我有地契,比钱。我严家虽然没有方家钱多,但也不是随意能被欺负的穷鬼。”
他有理也有钱真要对峙官府。官府也得权衡权衡。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神情变得轻松,很快那边就传来消息,虽然多了很多乡绅富户,但大家并没有上前让君小姐诊病,只是在观望。
“就说嘛,大家谁也不是傻子。”严家的众人笑道。
然而笑声还没散去,外边有人急急的冲进来。
“不好了,老爷,又有人被治好了,跑去感谢君小姐了。”他声音紧张的说道。
又有?
众人的神情僵了僵,不由看向严老爷。
严老爷神情依旧轻松,坐在摇椅上摇摇晃晃。
“既然是造势,总不能只造一个吧。”他了然的说道。
果然如他所说,很快消息就继续传来。
君小姐治好了一个积年咳血的老汉。
东街瞎眼卖花婆的惊风孙子也被治好了,自己跑着去给君小姐叩头。
大肚子三年被说怀了鬼胎的刘寡妇被治好了,肚子都平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一个下人进来报还没完第二个就冲进来了,第三个第四个不断的有小厮奔来。
院子里的众人早已经没了笑脸,一个个神情惊骇呆滞无声。
坐在摇椅上的严老爷也早已经不再摇晃,攥着茶杯看着门口还在不断奔来的人。
这君小姐到底花钱买了多少良方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