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的确是跟她无关的事,但说来也无妨,君小姐含笑施礼。
“祝公子一路顺风。”她说道。
坦坦然然,诚恳而真挚,没有丝毫的敷衍。
他和她之间就该如此,如同他想象的那般契合。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花灯节上跟他一局对弈的她,宁云钊的脸上浮现笑意,但他又有些迷惑。
别人描述中的君蓁蓁完全不是这样的她。
是别人的眼见不为实,还是她刻意的伪装。
宁云钊有些出神。
君小姐则也有些迷惑,看起来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似乎又不好开口。
她想了想。
“宁公子,令妹已经订了亲待嫁,这些年少轻狂的事就过去了,为人妻为人母行事也好思量也好就不同了。”她说道,“我想宁公子可以放心。”
宁云钊愣了下。
她以为自己是因为担心将来两家还会起冲突,而离开的不放心才沉默的吗?
旋即又有些微微的尴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沉默,但这本该就此擦身而过却停下脚的沉默确实不妥。
就好像依依惜别一般。
事实上,他们完全没有依依惜别的道理。
这委实让人有些尴尬。
这尴尬让他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君小姐看出了他的尴尬,对着其他人说自己家人的错到底是令人尴尬的事。
“而且还有宁十公子在,就算有什么事,宁公子也会思量周全。必然不会对我有误会。”她含笑说道。
这算不算是有你在我放心的意思?
是我相信你。
或者你会护着我。
宁云钊不由攥住了手指尖,心里有些莫名的酸胀,鼓鼓囊囊似乎一下子充满了很多东西,但探去又什么都没有。
他依旧沉默。
当然,经过林家的事,宁云钊对自己的猜测和忌讳也是很正常的。
他担心的不仅是林家,更多的是自己。
君小姐想着。了然的再次一笑。
“我也承蒙外祖母照顾嫁给表弟为妻。将安于内宅相夫教子另有新的生活,行为做事也自然不能跟女孩子时候一样。”她说道,“我做事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方家。”
宁云钊心里一惊醒过神来。
对啊,他都忘了,她成亲了。
他的视线落在君小姐身上,现在站的很近且白日室内明亮。不似两次相对时的夜色朦胧,可以清楚眼前女孩子眉眼如画美若春花。正是豆蔻的年华,但她的发鬓挽起,表明已经不再是少女,而是少妇。
她成亲了。嫁给了她的表弟,方家的少爷。
那个瘫痪多年,被很多大夫断言活不过十五岁的方少爷。
方少爷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吧。也就是说他只能活一年了。
那她岂不是要做寡妇了?
她才十五岁吧?她这算是成亲吗?这是一个女子尚未开花就凋零了。
“你何必如此。”宁云钊急道。
君小姐愣了下,一时不明白。
“就算不嫁给方少爷。我想方家也会照顾好你的。”宁云钊说道。
是说这个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而且他这是关心她吗?
君小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以至于微微的尴尬。
她的尴尬宁云钊自然也发现了,心里有些歉意。
这话说的不对,好像是认为她是那种不信任外祖家所以要利益交换一般的人。
她当然不是那种人。
“我觉得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并不是一定要以身相许。”宁云钊沉声说道,“就像我祖父对你祖父做的事那般,实在是不妥。”
她和方承宇成亲当然不是为了报恩,而且成亲也是假的。
这种事当然不能说。
至于说别的,更没什么好说的。
难道要委委屈屈感叹命苦,或者欢欢喜喜相信好人有好报,或者诚恳的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一来这些作假的事君小姐懒得做,二来面前询问的人还是宁云钊。
“宁公子多虑了。”她笑了笑,看了眼宁云钊,“这件事现在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宁云钊再次怔了下。
是的,现在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已经成亲了,已经成了世人眼里的方家妇,难道还能反悔不作数不成?
现在说这些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尤其问这个话的人还是自己。
如果不是当初宁家不认婚约,她怎么会嫁给方少爷,她本该是宁家妇,是自己的妻。
这个念头闪过,宁云钊觉得自己身子僵硬,心跳如鼓。
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视线垂下来,看到了君小姐轻轻交握在身前的手。
那双白皙柔嫩的手就好似变成了悬崖边上的一棵草,又好像是冬日里的暖茶杯。
宁云钊突然想握住这只手,似乎只有那样才能落地心安。
那双手忽的松开垂在了身侧。
“宁公子是今日启程,那今晚能否赶上落脚在驿站?”
君小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也如同雨水落下浇灭了宁云钊的焦躁。
他刚才在想什么?
宁云钊只觉得耳朵发热。
大约是到底为君小姐嫁给方少爷而觉得自责吧,不过人做事到底都是自己的选择,虽然觉得遗憾觉得抱歉,但并不能怪罪于自己身上,这才是自寻烦恼。
“不一定。”他恢复平静,含笑说道,“如果赶得上就住下,赶不上的话会野外露宿,此时春日正好,也不怕严寒。”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那样也很好。”她说道。
话题就这样揭过了,先前的尴尬沉默躁动都一扫而光。
宁云钊是个干脆利索的人,最善于快刀斩乱麻,他抬手施礼。
“如此我告辞了。”他说道。
君小姐还礼。
“宁公子一路顺风。”她说道。
谈话终于又回到了适才,宁云钊越过她拉开了门。
方锦绣站在门外回过头,宁云钊冲她略一施礼大步离开了。
方锦绣撇撇嘴转过身,君小姐从门内走出来,似乎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瞧这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锦绣哼了声。
“不用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我不感兴趣。”她说道。
君小姐苦笑一下。
“我的确不打算告诉你我们说了什么。”她说道。
因为她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
好像宁云钊是专程来向她道歉的,为宁家不承认婚约的事。
但仔细想又不是,因为宁云钊亲口说了他自己也不会承认婚约,他不认为这是件错事。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知所谓的作为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君小姐和方锦绣没有再说话,回到自己的房间。
宁云钊已经在酒楼外接过小厮牵来的马。
他回头看着这边的酒楼。
“公子,我们是回城门那边,还是…”小厮忐忑的问道。
城门酒楼那边还有一群人等着给公子送行呢,还不知道公子已经跑了。
宁云钊笑了笑。
“别离多伤心,还是这样无声无息顺其自然的好。”他说道,“大家酒水尽欢,一醉醒来各自已经离散,这样最好。”
那以前怎么不这样?
小厮心里说道。
现在明明是为了见一位小姐,嫌弃那些公子们碍事所以把他们哄在酒楼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重色轻友吧?
读书人还真是能信口开河。
小厮当然不会说出来,自己也翻身上马。
“这样的话我们快马天黑之前能赶到驿站。”他说道。
她方才也在关心他行路的事呢。
宁云钊的脸上浮现笑容。
“对,天黑我们赶到驿站。”他说道,催马扬鞭,“走了。”
小厮忙催马跟上,看着宁云钊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态也不由笑了。
公子自从离开家就心神不宁闷闷不乐,还以为是因为离别而伤感,他还觉得奇怪,公子以往离别多了,可没有伤感过。
再看看现在的神态,小厮心里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不是因为离别而伤感,而是因为没有与想要见的人道一声别离而伤感。
现在好了,想见的人见了,想说的话说了。可以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的起程了。
“公子等等我。”小厮喊道,扬鞭催马。
主仆二人在春日的大路上绝尘而去。
简单的饭菜过后,君小姐也和方锦绣离开了酒楼。
这一次方锦绣没有扔下她,而是拉着脸骑马在前。
“你喜欢骑快马就先走一步。”君小姐说道。
方锦绣哼哼两声,冲君小姐翻个白眼。
“我还是跟着你吧。”她说道。
免得又被什么人拦住,给你们牵线搭桥。
这叫什么事啊。
方锦绣想到这里脸更拉长了几分。
方承宇还没死呢。
等方承宇真的活不过今年,她成了寡妇。如此年轻貌美。还不知道…
君小姐轻咳一声,方锦绣的心思都没有丝毫的掩饰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不会的。”她说道。
什么不会?是方承宇不会死,还是她不会做个招蜂引蝶的寡妇?
方锦绣没好气的想着。干脆不看君小姐,扭头看路边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三小姐,少奶奶。”
高管事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施礼说道。
方锦绣和君小姐对他还礼。
“你这是要出城?”方锦绣问道。
高管事欲言又止,想了想上前一步。
“去趟驿站。”他说道。“京城里来几位卫护老爷要问话。”
卫护老爷,那就是锦衣卫。还是京城里来的。
方锦绣吓了一跳,君小姐也微微皱眉。
“出什么事了?”方锦绣沉声问道。
莫非是缙云楼里遇到的锦衣卫现在要寻衅了?
方锦绣心里想着,但并不看君小姐一眼。
就算是如此,那也不是君小姐的引来的麻烦。
“没事没事。不是我们的事。”高管事忙笑道,“就怕你们担心所以原本不想说。”
“是那张图的事吗?”君小姐问道。
什么图?
方锦绣愣了下,然后就看到高管事点头笑。
竟然还有其他的事!
你这个女人!
方锦绣气恼的看着君小姐。
“是图的事。但也跟咱们无关,就是去给驿丞做个证。”高管事笑道。
“竟然这里也开始查问了?”君小姐说道。
原本京城也查过。但并没有延伸到外边,陆云旗说是小事就是做个样子,查的严了反而引起更多人注意,没事也要说出事了。
这个图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能让京城的锦衣卫都来查,那一定就是人的事。
“做图的人找到了?”君小姐问道。
高管事眼中几分惊讶又几分赞叹。
“是的。”他低声说道,“据说是成国公世子做的。”
成国公世子?
君小姐眉头微微一挑。
“朱瓒?”她说道。
君小姐还知道成国公世子的名字,不过也正常,成国公威名赫赫,只有这一个儿子,据说貌美桀骜,在北地迷倒了不少女孩子。
西北这边也在成国公的护佑之下,朱世子自然也会被女孩子们谈起。
高管事应声是。
“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君小姐说道,“难道是为了敛财吗?”
高管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很好笑很无语。
想到君小姐还曾夸赞做出图靠着图卖钱的人很聪明,但那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对于成国公世子来说,图个啥?
钱吗?
而且还是动用军队中掌控驿站的便利。
动用了这种兵权的便利就是为了卖个京城里的吃喝玩乐图挣钱?
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嘛。
“还不知道是为了啥,初步的消息据说是他。”他低声说道,“所以卫护老爷们来查的是他。”
这件事毕竟涉及锦衣卫,高管事不便多谈,对着方锦绣和君小姐笑着点头。
“所以不用担心,与咱们无关。”
自从他们开始说话,虽然听不懂,但方锦绣没有再问,此时更是扭头不理会。
君小姐对高管事点点头。
“如果需要交回图,你让人来家里拿。”她说道。
高管事应声是退步让路。
君小姐和方锦绣继续前行,二人继续保持沉默。
“三妹妹。”君小姐忽的说道,看向方锦绣。
方锦绣看向她,一副不耐烦。
“干什么?”她闷声闷气说道。
“你这个人真不错。”君小姐想了想说道,“很招人喜欢。”
什么鬼啊?
突然冒出这句话?我人不错?我很招人喜欢?
你想干什么?爱上我了吗?
方锦绣瞪眼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忍不住笑了。
笑意才起,方锦绣呸了声拍马扬长而去了。
丫头小厮们吓了一跳,但又松口气,似乎一只鞋子终于落下,这才是三小姐的做派。
君小姐笑的有些讪讪。
她没别的意思,就是适才高管事和自己说那张图的事,觉得方锦绣这孩子挺好的,虽然看起来咋咋呼呼吵吵闹闹,但很有眼色,明明这件事她不懂甚至很疑惑,但看到他们说话就不再吵闹,更没有胡搅蛮缠胡思乱想,也没有觉得有事瞒着她而羞恼。
女孩子能这样真的很难得。
所以就想夸夸她,但没怎么夸赞过人,可能夸的不对把人吓跑了。
君小姐笑了笑,坐在马上慢慢悠悠的前行。
今天总的来说过得还不错。
高管事回头看了眼,见两个女孩子已经走进了城门。
“师父,怎么不告诉少奶奶琉璃盏的事?”车夫忍不住低声说道。
第一百三十章 想起的旧事
琉璃盏。
高管事转过身,掀起车帘,看着摆在车厢里的两个琉璃盏。
“田三跑到高平把这个当了,咱们家的银票肯定也是在那里兑走的。”车夫接着说道,“要不要查一查?”
“查什么。”高管事说道,“有什么好查的,田三不都自己说了,那天晚上他正坐在桥边啃面饼,有个人在他身边坐下来,说丢了一只鞋,要买他的鞋子。”
车夫自然不是车夫,而是高管事的小徒弟,此时也想着听到的描述。
田三的鞋子又破又脏,没想到会有人想要,他当然高高兴兴的将鞋子买了。
那人扔给他几个铜子,又将自己的一只鞋子扔了。
那只鞋子据田三描述是特别好,做工布料都是田三从未见过的,他看就这样扔了舍不得,便捡起来自己穿上了。
然后那人就笑了,没有指责他,反而说要和他一起挣一笔大钱。
这笔大钱自然就是花灯节上那个彩头五千两的棋局花灯。
最后那个人也没失言,田三说兑了银子那人很大方的给了五百两银子,装银子的这两个琉璃盏也给了他。
“仔细问一些那个人到底什么样?”徒弟说道。
“问那些干什么?你要知道他是什么样多大年纪婚配与否哪里人士干什么?给他说亲吗?”高管事看他一眼说道。
徒弟被说的笑起来。
“师父,你一点也不好奇吗?”他说道,指了指车厢,“那你干嘛还买了这个琉璃盏,还打听了田三的事。”
高管事瞪了他一眼。
“这个琉璃盏是我从老太太那里借来用的。”他说道。“少奶奶说了她的钱输了就输了,不在乎,所以我不会去问,但琉璃盏可不是少奶奶的,我当然要把它买回来。”
说着摆手。
“少说废话了,这些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快些去驿站给驿丞做个证了事。这次的锦衣卫是冲成国公世子来的。是一定要咬住不撒口了,神仙打架我们凡人离远点。”
徒弟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