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哦了声。
“还有多远啊?走了半日,累的很。”她说道,鼻音浓浓,带着几分慵懒娇憨。
朱瓒终于转头看向她。
“君小姐,这条路,是你指的。”他说道,握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暴起,“小的,真不知道啊。”
君小姐看着他抿嘴一笑。
“你不知道啊?我知道。”她坐直了身子,“就是提醒你一下,我有多厉害。”
说罢将马鞭一甩,在空中挽出一个花,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马儿一声清鸣,扬蹄向前疾驰,骑在马上的女孩子头上裹着的薄纱随风飘起,滑落在身后婉如云霞。
朱瓒的脸色也婉如云霞。
当然不是看到这般美色而羞红脸。
他仰起头重重的又无声的吐出一口气,伸手对着前方疾驰的女孩子的背影用力的左右斜劈两下。
世上为什么有着这样可怕的女人!
为什么这样可怕的女人偏偏看上他!缠着他!
这就是所谓的天妒红颜吧!
……
山石嶙峋陡峭的山顶上,粗壮的绳子被水打湿,随着在石头上缠绕发出沉重的声音。
看着绳结打好,君小姐抓起绳子抬脚踹在山石上,人向后倒去,紧握着绳子的手瞬时被勒红。
“好了。”她松开绳子站好,“结实的很。”
一旁的朱瓒抱臂神情带着几分鄙视,不过并没有说话。
君小姐转头看他。
“还看什么啊,下去吧。”她说道,“我做的绳子很结实的,不会像你的说断就断了。”
朱瓒哼了声,没有说话伸手抓起散在地上的绳子绑在腰里。
“喂,你确定这山崖有药草吗?”他站在悬崖边,看着陡峭的斜坡。
这座山虽然不算高,但峭壁很难攀爬。
“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君小姐说道,摆手催促,“快干活快干活,我看着绳子,你放心就是了,总会拉你上来。”
朱瓒瞪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一步跨过去人就跌向山崖,如果不是山崖边露出攀住石头的手,还以为人就掉下去了。
君小姐站在边上看着他向下爬去,又走回山石旁盯着绳子,似乎为了不出意外,干脆将绳子抓住又缠在另一块山石上,然后才拍了拍手。
“这下绝对不会出事了。”她说道,在山石上坐下,解下腰里的香囊,倒出一把炒豆子嘎嘣嘎嘣的吃起来。
“…看不到啊…”
山下传来朱瓒的喊声。
“慢慢看。”君小姐头也没抬的说道,“好好看,急什么啊。”
朱瓒没有再说话,地上盘落的绳子晃动着滑去,很显然人正在向下攀落。
山间陷入了安静,除了偶尔的山石滚落声。
朱瓒在悬崖上认真的寻找着,而在山崖左边的斜坡灌木丛里,一双眼也在认真的看着他。
因为有人帮忙看着绳子,朱瓒很放心很专注的寻找药草,山石上的女孩子也很认真的吃豆子。
山风盘旋,草木摇晃,一根长长的吹管从灌木中伸出来,对准了这边下方贴在崖壁上的朱瓒。
嗡的一声。
一只利箭闪着寒光破空而来。
灌木丛中响起一声闷哼,旋即枝叶刷拉,有人从其中滚落。
攀爬在山崖上的朱瓒身子躬起,脚一荡手抓着山石向这边爬来,他的动作飞快,眨眼就到了这边,人用力一跃,扑落在斜坡上。
被枝叶卡住没有滚下山崖的男人被朱瓒翻过来,露出平淡无奇的面容。
“死了。”朱瓒回头喊道,看着站在崖边。
君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手里握着一根吹管。
“他不死你就死了。”她说道,“不要想着抓活口了,这个人隐蔽到如今,肯定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一旦给他机会,就是他杀死你的机会。”
那这个人也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关于身份的印记了。
朱瓒站起身,将他一脚踢下山崖。
“你猜是什么人?”君小姐问道。
“是想我死的人。”朱瓒说道,又冷冷一笑,“想让我爹不好过的人。”
君小姐看向京城的方向。
“都说京城居不易。”她说道,“看来进京城也不容易。”
……
京城,御街一侧的官署内,几个小吏有些不安的跑动,很快很多人聚在了一起。
“千真万确了,千真万确了。”
“消息是真的。”
“朝会上已经议定了。”
他们低声的急急的说道,一时低语又一时哗然,嘈嘈切切错杂弹,将原本安静的官署搅动的热闹起来。
屋子里的宁云钊放下手里的文书,看着坐在对面的一个同僚。
“果然是无风不起浪,这浪是越来越大了。”他笑一下说道。
第六十章 其心所为
屋子里摆放着几排书架,堆满了厚厚的文书册子,几乎只能再放下一张桌子,拥挤窄小,但却不令人窒息憋闷。
大概是因为那册子虽然多但却摆放整齐干净,因为窗台上摆着盛开的春花。
又或者因为唯一的一张几案上笔墨纸砚皆是名品,以及几案前坐着的宁云钊握着笔誊抄文书的手修长,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只不过此时的同僚还是愁眉苦脸。
“这事情可闹大了。”他说道,“拖欠俸禄,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宁云钊伸手摆了摆。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说道,“前朝应顺五年,哀帝以财乏事繁,令朝官京吏停发三月俸禄。”
同僚一怔,忙冲他摆手嘘声,又向外看。
“我的宁小官人,你可别乱说,这这可不能乱比。”他急急低声说道。
把现在的皇帝跟前朝灭国的皇帝比,这要是传出去,御史能把他吃了。
“比什么?我没比啊。”宁云钊含笑说道,“我是说大家话不能这样说,陛下可没有拖欠俸禄。”
同僚愣了下。
“刚朝会已经说了……”他伸手指着外边。
“那也不是说拖欠啊。”宁云钊整容说道,“明明说的是自愿献一个月俸禄,这献和拖扣可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同僚一怔旋即失笑,不过是换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谁自愿啊。
“我自愿。”宁云钊认真的说道,“正是因为成国公等将官在北地英勇苦守,才有了金人不得不求和,朝廷奖赏成国公等人也是理所应当,而朝廷国库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捐出一个月俸禄又算什么大事,一个月俸禄才多少钱?”
一个月俸禄的确没多少钱,同僚想了想,但又嗨了声,瞪眼看着宁云钊。
“你真是跟你叔父不一样,你对朝廷的大事就一点意见也没有?”他瞪眼说道,“但凡陛下说的你都说好?”
“因为真的好啊。”宁云钊说道,“我觉得这事挺好的,这样让将士们得到该有的荣耀,也让我们表达了对将士们的敬意,我觉得一个月太少了,我愿意捐两个月。”
同僚呸了声。
“宁常,你别一本正经的装疯卖傻。”他瞪眼说道,“这是钱多钱少的事吗?”
“应该是吧。”宁云钊说道。
“是什么是你又不是傻子。”同僚气道,“谁在乎这一个月的钱,这事,不能这么办!凭什么为他成国公庆功就要我们出钱?”
“有功同乐同享嘛。”宁云钊说道。
“对啊,有功,他有功,我们就没功吗?”同僚肃容说道,伸手指着北边,“他在北边守边境有功,我们在这里兢兢业业就废物了?”
“怎么会,大家都有功,他守边疆保我们朝事安稳,我们朝事安稳也才能让他们安稳守边境。”宁云钊说道,“所以说同享。”
“同享什么啊?同享就不该扣我们俸禄去奖赏他们。”同僚拍着几案说道,“同享,就该给我们也发奖赏!”
宁云钊伸手扶住被拍的摇晃的高高的文书,神情不急不躁。
“用我们的钱奖赏他们,这北地的功劳也有我们的一份,这军功也有我们的,这对我们来说岂不也是奖赏。”他说道。
同僚瞪眼看着他一刻,似乎有些无语。
“但愿大家都能像你这样想。”他哼声说道,起身拂袖。
看着同僚走出去,宁云钊笑了笑没有再挽留,室内恢复了安静,只是外边的嘈杂更大,似乎整条官署街上人都出来了。
宁云钊拿起手里的笔。
“虽然不能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想,但能多几个是几个。”他说道,“要不然成国公这次可真麻烦了。”
……
“其心何其毒也!”
宁炎的书房里,宁十一拍着桌子恨恨说道。
“竟然使出这样的手段。”
宁炎和宁云钊相对而坐看着棋盘,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
宁十一并没有停下话头。
“先是在城里对商贩胡乱收钱,一旦不交钱就驱逐,闹得城里商户怨声载道,几乎都要罢市了。”他说道。
“并没有那么厉害。”宁云钊说道,一面落子,“我问过了,并不是所有的商户都被摊派,只是一些茶棚推车提篮沿街叫卖的小商贩,集市并没有受到影响,大商户们都安安稳稳。”
夸张的说法被戳破,宁十一有些羞恼。
“十哥,这不是涉及商贩大小的事,这事不对。”他说道。
宁炎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这也是说为了给成国公筹集犒赏所用?”他看着宁云钊问道。
宁云钊摇摇头。
“并没有。”他说道,“对商贩们什么都没说。”
宁炎冷冷一笑,落子。
“所以只对官员们说了。”他说道,“说的清清楚楚,国库无钱,要大家出钱。”
宁云钊手起子落。
“也不多,只一个月俸禄。”他说道。
“十哥。”宁十一忍不住急道,往前挪了挪,“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宁云钊转头看他。
“但现在只能一口咬定是钱多钱少的事。”他打断他,声音沉静说道,“咬定这是小事,否则就正中其心毒也。”
宁十一怔了怔看着他,宁炎低头看着棋盘,神情沉沉。
“陛下,就这样同意了?”他说道。
宁云钊继续落子。
“陛下为什么不同意?”他说道,“陛下一心要犒赏成国公,感念成国公不易,对于他的要求,对于各路官军的要求一概不予驳回,听闻吏部说拿不出钱来,陛下当朝流泪,要拿出后宫用度。”
皇帝都捐钱了,吏部才提出让官员们也捐钱。
这可不是皇帝逼迫的,是吏部的主意,皇帝可是半点错也没有,要错也是吏部的错。
所以皇帝有什么不同意的。
宁十一沉默,宁炎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落,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而在此时黄诚的书房里,却爆发出阵阵笑声。
书房里团团坐着不少人,有茶有酒又说有笑很是热闹。
…“陛下没错,陛下是仁君。”一个男人正举着茶杯,对着几人说道,“要错都是你们吏部的错,你们出的什么鬼主意!征捐,亏你们想得出来。”
“是啊,咱们没白没黑的当差,难道就为了每个月那几两俸禄银子?”另一个男人也大声跟着说道。
话音落,热闹的书房顿时凝滞。
所有人都看向这男人。
这男人也才回过神。
“不不,我是说咱们没白没黑的当差,不就为了每个月那几两俸禄银子。”他急忙忙说道,又义愤填膺的指着对面的男人,“你们吏部这么干,真是要了我们的命。”
哎,这话就对了。
书房里再次热闹起来。
“这不是钱多少的事。”有人说道,“你们一次能这么干,肯定还有下一次,坏事开了头,可就止不住。”
大家纷纷附和,对着几个男人指指点点,看起来愤怒无比。
被横眉冷对的几个男人却带着笑意。
“我们也没办法啊。”其中一个男人说道,一脸无奈的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拿不出钱,安抚不了兵爷们,惹了祸乱可怎么办,只能委屈大家了,要怪也不能怪我们。”
似乎就为了等他这句话,在座的诸人顿时举杯。
“那怪谁?”他们齐声说道。
男人也举起手里茶杯。
“当然是,成国公。”他大声说道。
书房里顿时喧腾。
“为什么?”他们再次齐声喊道。
男人也再次举杯。
“因为他咄咄逼人,因为他各路官将有样学样。”他大声说道。
书房里更是热闹。
“要怪谁?”
“成国公。”
“是谁咄咄逼人?“
“成国公。”
“是谁索功要赏?”
“成国公。”
喊声笑声饮酒声纷乱又整齐划一,让书房的气氛带着诡异的热闹。
在这一片热闹中,坐在上首的黄诚身形微微佝偻,举起酒杯,慢慢的倒在地上。
“成国公。”他嘴角一丝浅笑,“请。”
第六十一章 心里都清楚
初夏京城越发的热闹,街上人头攒动,男男女女都换上色彩亮丽的夏衫,穿行在商铺林立叫卖不断的街市中。
但街上喧闹忽的凝滞,同时拥挤的人群纷纷避让,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里。
他们衣着鲜亮繁复耀目的,马蹄沉沉敲打地面又似乎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无视街上的繁闹,纵马疾驰,似乎这是在空无一人的旷野。
不过的确没有人敢阻挡他们的马蹄,撞死你你还要被判定阻挡办差,不仅白死还要株连亲族。
所以不用吆喝,只要看到这身衣服,不管男女老少不管乞丐还是富翁,甚至朝廷官员也都利索的避开。
这队锦衣卫在大街上疾驰而去,如同一把刀穿过,瞬时而来瞬时而去,人群分开又重新聚拢。
“这又是谁要倒霉了?”
“看上去像是要抄家。”
街上的人看着如狼似虎而去的队伍低声议论纷纷,但在这议论中也有不同以往的声音冒出来。
“抄呗,多抄几个,总比从小商贩手里抢钱要快的多。”
这话让议论的人们安静一刻。
“不能这样比。”茶楼里一个老者说道,“那是为了修葺街容,这些走街串巷桥头河边的商贩也是该管管了。”
“怎么以前不管?”有人立刻哼声反驳。
“以前没这么多人。”那老者和气的说道,“如今城里城外流民乞丐太多了,也是乱的不像话。”
但这句话落有更多的人出声反驳。
“得了吧,成了流民的错了。”
“大家心里都写清楚,不过是胡乱要钱而已。”
“没错就是要钱,要给成国公犒赏。”
茶楼里变的嘈杂吵闹。
位于二楼的雅间里的人看着这楼下的嘈杂皱了皱眉。
“东家。”他回头对着室内说道,“外边说的越来越不合适了,要阻止吗?”
室内坐着五个男人,其中一个闻言看过来。
“开门做生意,怎么还能管人家说什么?”他沉声说道,“我们一个开茶楼的要防民于口,这才是不合适。”
窗边的男人低头应声是,垂手退在一旁。
“我说老董啊,这件事你怎么看?”坐在东家对面的男人说道。
“有什么看的,那些小商小贩也没几个钱。”东家说道,“真要是为了给成国公犒赏筹钱,那也太寒酸了。”
“老董啊,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另一个男人轻咳一声说道,摸着额上的胡须,眼中精光闪闪,“这事可不能纵容啊。”
“是啊,这次他们动的是小商小贩,下一次就该是我们了。”又一个男人皱眉说道,“尝到了这好处,官府的胃口可是会越来越大的。”
坐在正中烧茶的董东家放下手里的茶。
“那大家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