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兵爷们帮忙。”他说道。
兵丁们对视一眼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帮忙。
“帮忙。”陆云旗的声音从后传来。
大家看过去,见他带着一队锦衣卫走过来。
有了他的话兵丁们便立刻上前。
通往光华寺的台阶上变的喧闹,吆喝声牛叫声混杂,虽然牛行动缓慢,但好在性子温顺,十几头牛很快就赶进了寺庙里。
寺庙外剩下柳掌柜一行人,以及陆云旗带着锦衣卫,还有站在台阶上靠着树的朱瓒。
柳掌柜收回视线带着人离开了。
陆云旗沿台阶而上,锦衣卫们跟随其后,越过朱瓒时,朱瓒猛地起身伸手搭住了陆云旗的肩头。
锦衣卫们齐齐动作,山路上气息凝固。
陆云旗的手也按住了朱瓒的胳膊,二人面色无波,但衣服都鼓起来,显然已经运了暗劲。
“小枣,来来来,我们说说话。”朱瓒笑道,手还是钩住了陆云旗的肩头将他带过来一步。
陆云旗站在他的面前。
二人个头差不多,但陆云旗瘦,朱瓒结实显得更高一些。
陆云旗看着他面无表情。
朱瓒则是一笑,就如同一个熟络亲密的朋友。
“我一直想问你,没人性灭良心的事做多了。”他神情认真的说道,“你会不会做噩梦?”
两边的锦衣卫们再次怒而欲动,陆云旗抬手制止。
“不会。”他答道。
“你为了毁掉一个名字,就要这么多人陪葬,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心里有愧?”朱瓒又问道,还伸手拍了拍陆云旗的心口。
“不会。”陆云旗再次答道,又看着朱瓒,“我还能毁掉更多人的名字,比如成国公。”
朱瓒哈哈笑了,抬手就给了陆云旗一拳。
锦衣卫们扑上,朱瓒已经退步向后避开。
陆云旗抬手制止拔出刀的锦衣卫们。
“我等着。”朱瓒说道,转身大步而去。
陆云旗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阴冷的视线看着朱瓒的背影。
……
君小姐也专注的盯着院子里的牛。
自从把牛赶进来她已经这样看了半日了。
柳儿也好奇的跟着歪着头看。
“小姐,冯大夫他们都等着你呢。”她提醒道,又压低声音,“你是想吃牛肉了吗?”
君小姐失笑。
“想吃也没事,在这里也没人敢进来。”柳儿压低声音说道。
如今大周朝有禁止杀牛的律令。
君小姐笑了。
“不是,你告诉大家且等等。”她说道,“有好东西给大家看。”
第二十三章 要做的事
君小姐俯身看着牛腹部,身边似乎也多了一个人。
“你看,就是这个。”
那男人用锉刀指着斑疮,然后猛地刺破,将一根芦杆接过去。
有脓液慢慢的流进去。
“这个怎么样?”她不解的问道。
男人转过身将手里的芦杆晃了晃。
“这个啊,就能让人这辈子都不受痘疮之害,而且应该比人痘要安全一些。”他说道。
“真的假的?”她将信将疑的问道,一面捏着鼻子。
牛圈里真臭啊。
男人冲她一挑眉,将芦杆递过来。
“真的假的,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他说道。
她忙后退避开,有些恼羞的瞪眼。
“你干吗不试?”
男人啧啧摊手。
“我好好的当神医就行了,可不想被人追着打。”他说道。
他的话音落,外边传来喊声。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同时有三四个农家汉子走过来。
男人忙笑着站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路过宝地略作停留歇息。”他说道。
宝地歇息?
“跑我家牛圈里歇息?”农家汉子们神情愕然。
忽的一个汉子伸手指着牛。
“哥,你看,牛肚子流血了。”他喊道。
男人忙摆手。
“不是流血不是流血。”他说道,“你们听我说,这是…”
听他要解释,农家汉子们暂时压住了脾气,却见这男人伸手抓住了那捏着鼻子的女孩子蹭的就翻过来牛圈,飞一般的跑了。
跑了…
“有偷牛贼啊!”
“快来人啊!”
“抓住他!”
身后喊声嘈杂敲锣打鼓整个山村都被搅动。
……
碎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君小姐。”
君小姐回头见是冯大夫等人。
大夫们都正看着满院子的牛,神情惊讶。
他们听说德盛昌给送来十几头牛,君小姐还让柳儿来说让他们且等着看好东西,这真是莫名其妙啊,难道这牛有什么地方可以入药?
“君小姐,今日的医案都整理好了。”冯大夫说道。
君小姐却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就跟他们去看医案。
“医案你们先看着吧。”她说道,说罢又转过身看牛。
冯大夫等人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只得离开。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君小姐也没有出现。
“一直在看牛?”
“牛有什么好看的?”
大夫们低声议论,但很显然这牛对君小姐来说很好看,这一天她都没有来给患者用药探问。
“君小姐呢?君小姐是不是不管我们了?”情绪已经越来越焦躁的患儿家人不时的询问。
大夫们一一安抚,心中也是怨意渐生。
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更多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吗?
难道是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干脆就不再理会了?
该不会哪天就看不到她,她就扔下他们跑了吧?有的大夫甚至产生了这个猜疑。
所幸这君小姐没有再消失一天,晚上大夫们被请到佛殿里,尚未进门就看到君小姐站在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在外边夜色的映衬下,佛像显得熠熠生辉恍如显灵,站在佛像前的君小姐也越发的瘦小。
听到大家进来,她从佛像前转过身。
“诸位来了。”她说道。
大夫们点头,要将手里的医案放下来,上前一步却看到摆放医案的几案上摆了一根根的细铜管,密密麻麻足有百多根。
这是什么?
诸人心中闪过疑问,君小姐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今日我与大家说一说,我们来这里要做的事。”
我们来这里要做的事?不就是治疗痘疮吗?这还有什么说的?
大夫们看向君小姐,神情不解。
君小姐看着他们笑了笑。
“我们来这里,真正要做的事,并不是治疗痘疮。”她说道。
佛殿里一阵安静,旋即哗然。
在这里费尽心思的闹腾了十天,竟然说治疗痘疮并不是要做的事?
那是什么?
玩吗?
大夫们神情复杂,眉宇间难掩怒意了。
他们信任她来做这件事,要知道痘疮这种病大夫们都是不接诊的,他们面对患儿的惨状,亲眼看着患儿们在痛苦中死去,忍受着患者父母的哀求和失望,面临着不知生死的结局,支撑他们的不就是那一句行善吗?
她没有起死回生的良药,他们不埋怨,他们知道这个痘疮的确难治。
但是,说要一起努力的是你,现在又说不做这事的又是你。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过痘疮这种病不在于用药和治疗,一旦得了这种病,七分看天命。”君小姐说道。
她的确说过,他们也认了。
大夫们看着她。
君小姐伸手抚着桌角慢慢的走了几步。
“所以痘疮最关键的不是治,而是防。”她说道。
防?
大夫们皱眉。
“病怎么能防的住?”一个大夫说道,“痘毒无形无色。”
“痘毒是无形无色,但可以以毒攻毒。”君小姐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我翻看历来的医案医书杂记记载…”
她说着指了指堆放在殿内的书架,除了跟太医院要药之外,她还要了很多书。
太医院的藏书,可不是任何大夫都能接触到的,君小姐把这些医书摆放在殿内,供大夫们随意翻看,自己也常翻看。
不过大家都认为翻看这些医书是为了寻找治疗痘疮的办法,为此还被太医院的人背地笑临阵磨枪。
“有一位杂记记载过一件事,当初岭南痘毒流行,病死者什之八、九。”她接着说道。
在场的大夫们点点头。
大家都多少知道岭南痘毒很是迅猛,死者无数,最后逼得驻军坑杀染病的人,极其惨烈。
“我在其中发现一件事,就是很多村落都是一村子的人都被染病,但其中也有人幸免,而这些人就是小时候已经发过痘疮活下来的。”君小姐说道,“这些人在几乎全村都染病的迅猛痘毒之中,依旧安然无恙。”
大夫们一愣,还有这个?他们并没有注意,不过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得过痘疮的人就不会再被痘毒侵袭。”君小姐说道,“这说明痘毒可以以毒攻毒。”
大夫们议论纷纷。
“就算你说得对。”冯老大夫制止大家的议论,对君小姐说道,“那又怎么样?是要找患过痘疮的人来照料患病的人吗?”
君小姐笑了。
“不是,是让人人都得一次痘疮,这样就永远不会受痘毒侵袭。”她说道。
此话一出大夫们一愣,旋即再次哗然。
第二十四章 怎么做
陈七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边的嘈杂忍不住看过来,神情几分担忧。该不会这些大夫终于扛不住越来越没希望的前景崩溃了吧?
佛殿里灯火都似乎被搅动,飘忽跳跃摇晃着无数的影子。
“你这不是胡闹吗?”
“就算得过痘疮的人不怕痘疮,那得了痘疮的有几个能活下来?”
“君小姐,你想不出办法,不要太过于逼迫自己了。”
大夫们有气恼质问的,也有叹气安抚的,最近的压力的确大,巨大的压力下人的行动言语是会发疯。
君小姐敲了敲桌面。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痘毒凶猛,谁敢保证染上能活命。”她说道,“但如果有一种痘毒可以让人发痘,但又毒性轻微不至于丧命呢?”
大殿里的声音一静。
“这样这个人也算是发过痘疮,身体里有了痘毒,当再有痘毒来袭时他就不会再受其害。”君小姐接着说道。
大殿里还是很安静,大夫们神情各异,眼中满是惊疑。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但是……
“有这种痘毒吗?”一个大夫问道。
是啊,有这种痘毒吗?让人发病却又不致死,是有些人得了痘疮病情轻缓能活下来,但那太难以发现了,谁知道谁得的痘疮是轻缓的,这就如君小姐一直说的,那是天选定的,人力根本不可挑选。
君小姐点点头。
“有啊。”她说道。
有?
众人再次愕然,忽的一个大夫的视线看向君小姐的手,君小姐的手放在桌角上,顺着她的手再看去,手边就是摆放的一根细长铜管。
不止有一个铜管,桌子上密密麻麻的摆了很多。
难道……
那大夫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也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其他人被他这动作一带,也想到什么看向桌子,旋即齐齐的后退,神情惊骇。
“这个,这个…”冯老大夫尚能自持,指着桌上的铜管,颤颤不能成句。
君小姐伸手捏起一根细铜管。
“是,这里面存放的就是痘毒。”她说道。
虽然猜到了,但听她确认说出来,大夫们还是再次后退一步神情惊惧。
“不用怕,这是我说的那种能让人发痘却又不会致命的痘毒。”君小姐笑了笑说道,将铜管放下来。
细铜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撞一个声音一阵持续,在安静的大殿里听起来格外的空幽。
铜声沉寂,大殿里依旧无声。
这太匪夷所思了,大夫们脑子里乱哄哄的,都不知道该想什么该问什么。
“君小姐。”还是冯老大夫先开口了,虽然老大夫的神情还依旧惊骇不定,“你,你打算怎么做?”
“种痘。”君小姐说道,“给没有患痘疮的孩童种痘,让他们从此再不受痘疮侵袭,让人们再不畏惧痘疮之害。”
冯老大夫只觉得嗓子干哑。
“种痘,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顾名思义。”君小姐说道,伸手拿起一根细铜管放到嘴边。
这动作让屋子里的大夫们一阵心惊肉跳。
那可是痘毒。
“对准未患病人的鼻子。”君小姐并没有在意,“将其内的痘毒吹进去。”
伴着她的话音落,口中对着细铜管发出一声吹气。
女孩子的说话声音轻柔,吐气更是如兰,但此时这一声轻轻的如兰吐气,在沉寂的佛殿里传入大夫们的耳内,却同被针刺了心口。
一个哆嗦一阵寒意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这个人就会被感染痘毒,开始发痘疮吗?”冯老大夫颤声问道。
君小姐点点头。
“是。”她面带笑意的说道。
竟然还笑的出来?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冯老大夫的视线越过君小姐,落在她身后的佛像上。
佛像安静而坐,垂目慈悲。
“君小姐,你又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是在杀人还是救人?”冯老大夫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穆的看着君小姐问道。
杀人还是救人,这个问题老大夫问她,她也问过别人。
不仅问了,而且还能得到答案。
杀人。
她也亲眼看过那一家的两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虽然师父说那两个孩子家中有患病的孩子,极有可能被传染上,但至少在师父将痘毒吹进那两个孩子鼻子中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患病,他们还是健康的。
君小姐垂目。
师父他杀了两个孩子,救了一个孩子。
这是杀人还是救人?
这是先杀人后救人。
但这也改变不了杀人的事实。
君小姐看着冯老大夫,又扫过佛殿里的诸人。
“这不是我第一个提出这样做的。”她说道,“在民间有,早就有人拿着得了痘疮的患儿的内衣裹着没生病的孩子,做出这孩子也得病的假象,希望可以骗过痘邪之毒。”
还有这种事?
大夫们对视一眼,他们怎么没听过。
你们走的地方还是太少了,不知道有很多地方的人缺医少药,他们只能靠着自己来争取生存的机会,对疾病灾患。
她有幸跟着师父走了很多地方,也有幸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也听师父讲了很多事。
“这结果当然是很多人都死了,但也有人活了,这是杀人还是救人?我不知道。”君小姐说道。
这不是杀人也不是救人,不过是无可奈何壮士断腕,大夫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佛殿里沉默一刻。
“君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一个大夫开口说道,“只是这太可怕了,痘疮是可怕,但也并不是人人都会患上,为了不一定会患上的病去主动感染发病,明明可能不会死,却要去做死的尝试,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也绝对不可能有人愿意去做的。”
大夫们纷纷点头。
“是啊,君小姐你这太…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就算得过痘疮的不会再得,但难道为了这个就去主动得痘疮?那真是去送死啊。”
君小姐笑了。
“不,你们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她摇摇头说道,“我说的是以前大家的摸索和没有办法的尝试,过了这么久,已经找到更好的办法,也更安全的痘毒。”
补注素材来历:清代的《痘科金镜赋集解》中记载说:“闻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公元1567~1572年)宁国府太平县(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
也有的学者以《千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