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来了。”
门外传来丫头们的声音,紧接着门帘就被掀起了。
不待定远侯夫人允许就进来,这也是定远侯夫人早就吩咐过的,表明了对君小姐的看重。
这个待遇赶上普宁师太了,不过那可是普宁师太尽心诚心结交三四年才得到的,君小姐则只用了三天。
定远侯夫人从镜子里看着走进来的君小姐微微一笑。
“外边冷不冷?”她问道。
君小姐施礼。
“有点冷。”她说道。
定远侯夫人笑着,待梳头娘子将一只赤金菊花钗插在发鬓上转过身来。
“我听说北边的人都怕冷。”她笑道。
大概是吧,但她一直在南边,所以还好。
君小姐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将药箱放下。
“夫人气色很好。”她说道,一面拿出脉枕。
定远侯夫人抬手按了按脸颊,笑意满眼。
“都这样说,吃了君小姐你的丸药,我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她说道,一面自然的伸出手放在脉诊上,“大家都要求你的药丸吃呢。”
“药可不能乱吃。”君小姐说道,抬手搭脉,“而且也不是我的丸药的原因,是夫人病好了,身心愉悦寝食俱安,自然气色就好了。”
定远侯夫人笑意更浓,没有再说话看着君小姐诊脉。
屋子里安静片刻,君小姐收回手。
“夫人的身子没有问题了。”她说道,收起脉诊起身,“药以后不用吃了,安神香也不要用了。”
说罢施礼告退。
定远侯夫人有些想笑,别的人进了侯府巴不得多说话多攀扯,君小姐倒好,看完就走,除了说病症的事一概不多言。
“君小姐你先别急着走,老夫人说最近不太舒服,你正好来了给她看看。”她说道。
能给定远侯老夫人问诊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君小姐却站着没动。
“别的大夫看过了吗?”她问道。
定远侯夫人就笑了。
“君小姐,你放心吧,老夫人就是求你一句话安心,不会缠着你坏了你的规矩的。”她笑道,亲自伸手拉住她,“来来跟我来。”
君小姐只得随定远侯夫人来到定远侯老夫人这里。
冬闲无事,老人家又爱热闹,屋子里聚集了很多妇人打牌说笑。
定远侯老夫人并没有打牌,而是看几个小丫头串珠子,见到君小姐来了很高兴,又指着给几个夫人介绍。
“这是神医,不是谁都能有好运气被她诊治的。”她说道,带着几分炫耀。
妇人们显然都知道君小姐的名头,含笑看着她。
君小姐也给定远侯老夫人诊了脉起身。
“老夫人身子略有不适,但并无大碍,找个太医开几服药就好。”她说道。
定远侯老妇人瞪了君小姐一眼。
“你这孩子一点也不留情面,我才说了大话,你就打我的脸。”她不悦的说道。
虽然神态声音不悦,但眼里却是笑意。
屋子里的人便都笑起来。
君小姐也笑了笑没有接话,低头收拾药箱。
那边牌桌上还在继续,随着出牌夹杂着闲谈。
“…说到神医,我看太医院这次遇上麻烦了…”
“…是怀王病了的事吗?”
君小姐的药箱微微一顿,旁边殷勤的要帮忙的丫头不解的看着她。
“君小姐…”她问道。
君小姐已经将拿出来的手又伸进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老夫人有头疼的老毛病吧。”她说道。
丫头点点头,定远侯老夫人也听到了很是高兴,伸手要过瓷瓶。
“我的老毛病还能治?”她说道。
君小姐一一回答她的话,又对一旁的丫头仆妇叮嘱怎么用药,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旁边的牌桌上的说笑。
“……说是风寒,并不多重…”
“……风寒,他可是个小孩子,又没有爹娘照顾…”
“……你说什么呢,快出你的牌…”
话题到这里立刻就打住转开,几个妇人开始说一些谁家妇人穿了什么样衣服,做了什么鞋子,宴席上摆了什么新鲜花样之类的内宅闲谈。
君小姐将话说完,背起药箱施礼告退了。
大家也都知道她的习惯,没有再挽留自有仆妇送出去。
待到打牌的人也散了,定远侯夫人亲自服侍老夫人歇午。
“母亲,君小姐的医术我不敢说是最好的,我看对待妇人孩子,她很有些本事,怀王的病……”她想到什么忽的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定远侯老夫人瞪了眼。
“这话是咱们能说的吗?”她说道。
定远侯夫人显然也知道,垂下视线。
“我只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怪可怜的。”她低声说道。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又能怎么样?”定远侯老夫人说道,“太医们都不肯踏着浑水,何苦拉别人。”
定远侯夫人听到这句话心跳了两跳。
这么说…
定远侯老夫人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定远侯夫人也不敢再询问,将被子盖好,吩咐丫头们守好自己退了出去。
帐子里定远侯老夫人又睁开眼,眼神黯然。
“可怜,可怜,活着也是可怜,还不如早点解脱,下辈子别再托生这帝王家了。”她喃喃几句再次闭上眼。
……
她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君小姐在街上疾步而行,丝毫感觉不到阴冷。
她谢绝了定远侯家的马车相送,她能稳步的走出定远侯府已经是不容易了,现在她必须走一走,让冷风吹一吹,要不然她坐在马车上一定会疯。
自从那日离开陆宅的胡同,她一直想办法打听,但怀王府在京城是个被遗忘的禁忌,怀王府的事更是半点传不出来,根本就无从下手。
还好有这些已经熟悉的高门权贵的内宅,她借着回访复诊接连走了几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定远侯府听到只言片语了。
就算是只言片语,也足够确定九褣是出事了。
病了?
那些妇人说病了?
是真病了,还是只是个由头?
紧闭的怀王府的大门,怀王的身份隔绝了一切消息,别说她的身份没办法打听,就算去打听,也没有人会告诉她。
君小姐看着前方怀王府所在的街道站住脚,按着身侧背着的药箱。
如果自己现在去怀王府门口摇铃铛说有凶兆,被请进去的机会有多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里之外有尽心
以现在九龄堂和陆云旗的过节,被当场砍死在怀王府外的机会倒是很大。君小姐握紧了药箱站了一刻转过身离开了。
看到她进来,柳儿忙将热腾腾的药茶捧来。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很多人都伤风发寒,君小姐便配了一味药茶让大家煮来喝,自己更是不忘喝,尤其是从外边回来后。
她务必不能让自己病了。
谁都可以病,她不能。
“这么冷,还每天都出去,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不让马车送回来。”方锦绣皱眉说道,“你要是病了,可没人让你看病。”
柳儿听了立刻不高兴了。
“干吗咒我家小姐生病?”她说道。
“生病可不是别人咒的,都是自己的事。”方锦绣亦是不客气的说道。
听着两人拌嘴,君小姐将一大碗药茶一口气喝完了,额头上冒出汗,脸颊变得红扑扑的。
“好,我知道,我有分寸。”她看着方锦绣说道。
方锦绣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伸手接过药茶碗要进去,有人带着一身寒意闯进来。
“君小姐,少爷的信。”来人没有客套急急说道,将手里的信捧过来。
他穿着厚实,风尘仆仆,脸上手上都有冻伤,说话口音浓浓,很明显不是京城德盛昌的伙计,而是从阳城赶来的。
以往来往的信件都是票号传递过来的,怎么这次竟然让家里人直接递来了?
看样子还很急。
“小莫。”方锦绣认出来人,这是原来票号的伙计,被方承宇选为近身使唤人,很受器重。
看到他竟然来了,方锦绣的面色不由紧张。
“承宇还好吧?”她脱口问道。
“少爷很好。”小莫对她憨憨一笑。
君小姐已经接过信打开,只看了一眼面色就微变,转身疾步向内。
方锦绣和柳儿都没反应过来,君小姐走到门口又停下脚。
“柳儿给小莫煮茶,给他擦伤冻伤膏,安排他歇息。”她回头说道。
柳儿应声是,小莫忙道谢,君小姐已经进去了。
落下的门脸挡住了视线,方锦绣神情复杂。
君小姐坐到屋子里看着手里的信,神情也很是复杂,这封信按理说应该迫不及待的打开看,因为适才她一眼扫过其中提到了怀王,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有些不敢打开。
远在阳城的方承宇怎么会提到怀王?
还是在这么巧的时候?
君小姐深吸一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不看就不存在了吗?她打开信认真的看去。
方承宇的确是说怀王的事。
而且开头便点明,怀王病了,且很棘手。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是通过看账册。
京城的账册因为君小姐的到来,被要求十天提供一次,当君小姐开了医馆后,方承宇的要求又多了两条,一个是京城大夫们在票号的动态,一个是药商们的动态,都要详细的注意标记。
就在十天前方承宇如常接到了京城的账册的,看到了几笔入账出账。
这是几个太医局大夫的银票,数额很大,就好像把全部家产都入账,管事跟其中一个太医很熟,虽然他们行规不过问客人任何事,但这个太医主动感叹京城可能待不下去了,因为接诊了一个比较棘手的病人,管事的旁敲侧击几句,就得知了病的极可能是怀王。
怀王,的确是一个很棘手的存在。
而更棘手的是,君小姐提到过怀王。
“九龄,我记得你提过怀王府。”
看到方承宇信上这句话,君小姐微微皱眉。
他记得吗?可是她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重生以来她只提过一次怀王府这个名字……
“…你不在家,我闲闲无事,便喜欢听大家说你曾经的旧事……”
“…你曾经问高管事京城事,还提到了怀王,当时把祖母和母亲吓了坏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一件事。
方承宇坐在几案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屋子里温暖如春,他坐的地方就是当初君小姐的书房,现在被他当做书房。
当然只是暂时,等她回来,他就还给她。
如果她还会回来的话。
方承宇抚了抚案头摆放的盛开的金盏玉台,这是名贵的漳州品种,在冬日的室内盛开花气清香。
他想起有那么一次,在浴室里她猛地转过身。
承宇,我想起一件事。
她说道,但后来她又咽了回去,她没有再说。
因为不能说或者说了也没用吧。
她要去京城,一直都想要去。
一直想去的地方一定是因为有牵挂的人或者事。
她开了医馆,她不为苍生治病,她宁愿传授技艺给其他大夫,也不为民众治病,一心只专精贵,一心只往那精贵的地方去。
方承宇提起笔。
“……太医说怀王的病很棘手,他们都变了家产为银票,以方便提取转走……”
他写到这里又停下来。
他想写你不要插手,但又觉得这样说很不合理,九龄堂再有名,怀王的病情也是太医院负责的,太医院可不会来找一个民间大夫,还是一个名头有些哗众取宠的女孩子大夫。
但是,如果她想要插手呢?
方承宇轻叹一口气,落笔。
“……按照太医的描述,怀王是病,原本非重病,但反复过多成为沉疾…”
笔到这句停顿下,但片刻之后带着几分决然又落下。
“……九龄,治病容易,治命难,你且小心…”
君小姐看完最后一行,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这世上怎么会有机敏近妖的孩子?又或者说,自己一直以为的稳妥其实在有心人眼里是漏洞疑问杂多吗?
她拿起信投入火盆里,看着其慢慢的化为灰烬。
惹到陆云旗多可怕,人人都知道,但他给她送来了方家保命的圣旨。
去接近怀王府多危险,人人都知道,但他给她打听了病情,只说了一句小心。
这是因你而生,所以也因你而死也不惧吗?
这个冬天很冷,但又很暖。
……
冬日的皇宫里更显得肃穆。
哗啦一声脆响。
让站在屋外廊下的太监们再次将头低了低。
陆云旗神情无波听着其内传出皇帝愤怒的呵斥。
“…怎么就不太好治了?不就是个风寒吗?你们这群废物连个风寒都治不好了吗?顶着太医这个名头羞不羞啊?”
皇帝一向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多么的生气和着急了。
“陛下。”江友树的声音从内传来,带着几分疲惫,“王爷如今已经不单单是风寒了,病情反复过久,如今着实难医。”
“反复,反复怨谁啊?还不是怨你们,一开始给他好好治,又怎么会成了沉疾。”皇帝气道。
“皇帝,也不能全怪大夫们。”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
这是太后。
陆云旗依旧目视前方,听着太后的声音继续。
“…小孩子本就容易得病,病了又跟大人一样,不好吃药,稍微好点就乱蹦乱跳,不懂事,今年冬天也冷,犯病的人多得很,咱们宫里好几个。”
“这些怀王府的下人们都是废物,怎么照顾怀王的?都问罪。”皇帝又说道。
“先别说问罪的事了,还是好好的治病吧。”太后说道,“发脾气有什么用,哪个大夫不想治好病人,可是有时候这病可不由人啊,皇帝你这样就苛刻了。”
也就是说治不好不能怪罪太医。
屋子里响起呼啦啦跪地的声音。
“臣有罪。”太医们的声音齐齐响起。
皇帝仁孝,对于太后的话自然不会辩驳,屋子里沉默一刻,响起一声长叹。
“你们,要记着,怀王,是先太子唯一的骨血了,你们,要尽心啊,若不然,朕有愧于先皇和太子啊。”
不知道是不是陆云旗自己的幻觉,当这句话落后,天地之间似乎静谧一刻,旋即一切又恢复如常。
耳边响起叩头声。
“臣等必当竭心尽力。”
第一百九十章 这是不治之症
陆云旗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内宅里灯火通明,但因为太过于安静而显得冷清。
他站在院门前的时候微微停顿一刻才迈进去。
屋檐下的红灯笼照着静立的九黎公主,裹着斗篷,很显然在外站了很久。
看着陆云旗走过来,她并没有失魂落魄,也没有愤怒焦急,只是上前一步。
“他怎么样了?”她问道,声音平静柔和。
陆云旗看着她。
“不太好。”他说道。
九黎公主哦了声。
“不太好啊。”她说道,像是感叹又像是怅然。
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但见惯了听惯了痛苦愤怒哀伤的陆云旗却觉得这一声感叹难以忍受。
“公主,你可以去看看王爷。”他说道。
九黎公主柔和的脸上一瞬间亮起来,她看着他再次上前一步。
“可以吗?”她问道,声音里终于有一丝激动。
陆云旗看着她点点头。
“可以。”他声音微微沙哑的说道。
九黎公主笑了。
“那太好了。”她说道,“真是多谢你了,不管怎么样,人最终都是要去一个归宿的,只是临别前能有亲人在身边相伴,总归是很幸福的。”
只要临死前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