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议论都是日常见惯的,不管听到还是没听到,陆云旗都不在意。
朝臣们离开,书房里却并没有变的安静。
“陛下。我是冤枉的。”
内里传出喊声。
在皇帝面前能这样大声说话的人可不多了。
或者是胆子大,或者是装疯卖傻。
很难得里面的人两样都占了。
陆云旗木然无语。
“…陛下,我不是故意要跑的,我也是没办法…您是不知道,锦衣卫那些人多吓人…我可不敢落在他们手里。”
“有什么话我要亲自跟陛下说,陛下亲自问我,经过他们传话谁知道传成什么。”
内里啪的一声,似乎是皇帝将什么东西砸碎了。
朱瓒的声音顿消,内里一片安静。
“朕闲的听你说话,朕听你说话,这国事奏章谁来看?世子爷,您来吗?”
皇帝的声音带着愤怒。
皇帝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一向都是和气温和,这样的发怒是很少见的。
门外站着的太监们都忍不住瑟瑟低头。
这个世子爷真是惹恼了陛下了。
“来人,来人。”皇帝在内喊道。
太监们忙推开门。
皇帝更大的声音传出来。
“…陆云旗呢?让他进来。”
太监们忙冲陆云旗示意,陆云旗抬脚迈步。
“…还有,大理寺的人呢?让谭松过来。”
谭松是大理寺卿。
那也就是说这件事还要刑部过问了。
陆云旗继续迈步。
皇帝的声音却还没有结束,略微停顿下。
“让兵部的韩烽也过来,看看他手下的都是什么兵。”
兵部也来啊。
陆云旗的脚步微微停顿一下。
三方会审啊。
“陛下。”朱瓒的声音再次响起。
已经迈进室内的陆云旗看着前方,朱瓒跪在皇帝的书案前,身边散碎着茶杯,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惊慌,反而正抬起头一脸的欢喜。
“这样就太好了,三方都审问我,也就不怕一家之言独大了。”他高兴的说道,不顾面前散落的碎瓷,俯身叩头,“陛下圣明。”
一下又一下连叩了三个,再抬起头额头上已经被碎瓷扎破渗出血迹。
他的脸上带着笑。
这并不是嚣张得意的笑,而是如同孩子般纯真欢喜的笑。
坐在书案后的皇帝当然不会相信眼前这年轻人真是个孩子般纯真,不过任谁看了这笑也都难免消了几分火气。
“滚下去。”他板着脸说道,“等真问出你的罪,你就知道朕是不是真圣明了。”
朱瓒再次叩头谢恩,陆云旗也低头应声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严肃的三堂会审
既然是皇帝亲自下令的案子,几位大臣又被特意召来,于是谁也不敢怠慢立刻押着朱瓒来到了大理寺。
看着院子里站着的锦衣卫、兵部的人,大理寺的诸人神情复杂。
“这都要是三堂会审了,成国公世子爷还真是犯了大案了。”有人低声笑道,“看来这次陛下可是动了真怒了。”
这话引来旁边一人的嗤声。
“要是万岁爷真动了怒,哪里还会让他三堂会审。”
几人转头看去,见是一个老吏。
“但凡遇到三司会审,那就是案件重大,但也偏偏因为这三司会审牵涉的势力太多最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老吏接着说道,撇撇嘴向堂内,“这一次是陛下要给兵部一个面子喽。”
“那这么说,是要锦衣卫没面子喽?”便有人问到。
老吏啧了声。
“锦衣卫要啥面子啊,锦衣卫又不需要脸。”他低声笑道。
几人便都忍不住笑起来。
话虽然这样说,但锦衣卫这次到底是憋着一口气,奉命去拿人,以往所到之处无不如狼似虎人人畏惧,这次到了北地他们主动放低身段客气,结果人还半路给跑了。
耍的他们一路不得安生,如今朱瓒还来到了京城,闹得人人都知道人家是主动投案来的,要不然他们锦衣卫根本就不能奈何他。
就算说锦衣卫做的事不要脸的事多了,比如勒索绑架逼供啊。打着办案的名号敲诈些钱财啊,但那是他们主动不要脸的,跟别人打了他们的脸皮可不一样。
所以在厅堂里,几个锦衣卫眼神恨恨的盯着朱瓒。
“这朝京里行图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其中一个说道,“你是不是还要否认。”
“我们已经人证物证都有。”另一个冷冷说道,“世子爷可以对质一下。”
朱瓒哦了声。
“是我做的。”他爽快的点头。
他承认的干脆,锦衣卫们并没有多么惊喜。
“那你可知道你这是什么罪?”他们喝道。
朱瓒老老实实的摇头。
“不知道。”他爽快的答道。
“朱瓒。”一个锦衣卫冷冷说道。“你挟权做私。利用兵权便利,指使驿卒售卖京城地图,你这是滥用职权中饱私囊祸国殃民。”
朱瓒哈的瞪眼。
“别瞎说啊。怎么就滥用职权了?这个地图是民众所需,驿卒们售卖又挣了些钱,可以改善驿站,这怎么就中饱私囊了?我可没有啊。不信你们问问兵部,是不是驿站这边的银子省了很多?”他说道。
不管锦衣卫想不想问兵部。兵部的人已经站出来了。
“没错,的确缓解了兵部经费紧张,驿站这边省了很多钱,而且条件也改善了。最明显的能够养的驿马精良了很多。”一个将官说道,又冲一旁摆摆手,“拿账册来。”
一个文吏立刻捧着账册走出来。手沾了吐沫就开始翻。
“去年十月,驿马损失十匹无补…”他柔声细语的开始念。
“停下停下。”锦衣卫们喝道。“谁要听你念账册,你们的账册你们怎么说都是。”
那兵部的将官顿时瞪眼。
“哎,你们这话什么意思?”他说道,“你是说我们兵部造假账了?你想查吗?你想查我们的账吗?”
这是故意找事了!
锦衣卫众人顿时也火气冒起来。
“查你的帐有什么难的?”一个竖眉说道,“你们想被查吗?”
顿时场面紧张起来,兵部的诸人哗啦都上前一步,锦衣卫的诸人也毫不示弱。
“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朱瓒的声音在后响起,“不是正说我的案子吗?你们又扯哪里去了?”
他说着看向台上坐着的三部的主管。
“几位大人也不管管。”
我管得着吗?大理寺卿半眯着眼如同泥塑。
代替兵部尚书来审案的侍郎大人面色沉沉,另一边的陆云旗神情无波,他抬手敲了敲桌面。
锦衣卫们便立刻退后。
兵部的诸人便也退开了。
大堂里诸人神情都不好看,只有朱瓒笑眯眯的。
“继续,继续。”大理寺卿拍了拍惊堂木,“这京城图只要花钱就能买到,已经流到金人境内,这的确是很危险的,世子,身为保家卫国的将兵,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朱瓒脸上的笑顿消,向前迈了一步。
他要是不笑,尤其是神情肃重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杀气腾腾了。
也不是没见过凶神恶煞人的大理寺卿也忍不住微微向后移了下。
这上过战场杀人的和平常寻仇抢劫之类的杀个人的气势真是不同的,那种凶悍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大人,正因为我是一个将兵,我自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朱瓒已经开口说道,“这图只是标注了吃喝玩乐行住,半点没有涉及城防,没有涉及官衙皇城所在,提到的任何地方都以前后左右标示,没有精确的丈量,根本就算不上舆图,对于任何一个兵将来说,这张图根本没用。”
大理寺卿皱皱眉。
“可是这东西毕竟是京城的图,金人拿到了…”他说道。
朱瓒嘴角弯弯一笑截断了他的话。
“是的,这是张呈现出京城繁华的图,金人看到了必然会垂涎三尺。”他说道,“他们日思夜想,想着我们京都的繁盛,想着我们京都的美景,他们想的几乎成狂。”
“所以这不是摆明了将肥肉端给了猎狗,请它来吃吗?”一个锦衣卫冷笑说道。
朱瓒视线慢悠悠的看向他。
“果然同类相通啊,看到好东西,你们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吃去抢啊。”他说道。
这个骂人不带脏字的家伙!
锦衣卫诸人大怒,刷拉一声就拔出了绣春刀。
而另一边兵部的诸人也都刷拉亮出兵器。
“干什么干什么?动私刑吗?”
“这可不是你们北镇抚司的问案堂!”
这也不像是我大理寺卿的问案堂!
大理寺卿看着堂下转瞬又刀枪相向几乎打起来的双方心里叹口气。
“肃静肃静!”他带着愤怒的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退下退下,听大人审案。”兵部侍郎也随之开口。
陆云旗一如既往敲了敲桌子。
双方再次愤愤的退开。
“就是嘛,先问案子,不要扯开话题。”站在后边的朱瓒再次笑说道。
每次都是你扯开的话题!
大理寺卿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
“世子爷既然你也知道这对金人多么诱惑,你怎么还能…”他肃穆说道。
“诱惑?”朱瓒再次截断他的话,“诱惑又怎么样?我们大周朝就是如此繁盛,就是这般的富饶,我们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我们就是要让金人知道,让天下人都知道。”
说到这里神情带着几分傲然。
“诱惑,诱惑又怎么样,他们金人垂涎,难道说来吃就能吃到吗?金人知道,我们大周的子民也知道,我们远在北地的将兵们也都知道。”
他说着拿出一张朝京里行图展开。
“在北地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来过京城,这辈子也不可能来,通过这张图,他们知道他们守护的,在他们背后的大周朝国都民众是多么的繁华富饶,这繁华富饶是我们大周朝子民的,这也是我们将兵驻守北地,浴血杀敌,巡防边境的原因和意义所在。”
“我们怎么舍得让人来侵犯它!我们也决不允许有人再来侵犯它,决不让当初的悲剧再次重演!”
“金人这种豺狼,要想吃我们的肉,绝没那么容易。”
“大人们,你们觉得单凭这一张图就能让金人南下,让国不稳民不安,你们是把我们这些将兵当做什么?把我大周朝的兵部当做什么?把我们堂堂大周朝天子之威当做什么!”
说到这里将地图往地上一拍。
“他们要来,便让他们来,他们敢来,我们就敢让他们有来无回!”
此言一落,早已经就激动的双眼放光的兵部诸人顿时齐声吆喝。
“让他们有来无回!让他们有来无回!”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喊声如雷几乎掀翻了大理寺问案堂的屋顶,也让外边探寻的人们吓了一跳。
不是审案吗?怎么好像成了大军宣誓了?里面到底干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章 有话我就当面说
屋子里的喧嚣声陡然而起,也陡然而灭。
起是因为那年轻人振臂一呼,灭也是因为那年轻人抬手一挥。
兵将们的脸上的激动还未散去,眼里还冒着光,他们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像这时候只要朱瓒的手向外一挥,去砍了那群金贼吧。
大家就会毫不犹豫的举着刀跨上马冲出去。
朱瓒当然不会那么样做,他对着高台上坐着的三位会审的大人施礼。
“当然,不可否认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要用这个赚点儿钱。”他说道,看着兵部侍郎,“黄大人你应该还记得,那时候正值隆冬,我们北地的一笔军费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到账,兄弟们总不能连饭都吃不上冬衣也不穿吧。”
兵部侍郎脸上带着歉意。
实际上他哪里还记得哪个时候,因为拖欠军费的事,是太常见的,也不一定是刻意的拖欠,毕竟要花钱,需要报批的手续太多了,户部说没钱,又能怎么样。
“让你们为难了。”他开口说道,“今年入冬的军费过了六月就会拨去。”
他停顿一下。
“这个地图,毕竟是小钱,又不合规矩,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朱瓒应声是。
“原本就不做了。”他说道,摊手一脸无辜,“只不过这种虽然看起来是小钱,但想要赚着小钱的人多得是。而且这种图还很简单,略识几个字会画几笔都能做出来,我也没办法,我们的买卖都被抗了。”
大理寺卿心里呵呵两声,能抗了你的买卖的人只怕不多。
不过事到如今,他已经亲口承认这件事又承诺以后不做了就行了,交由陛下论断吧。
“那这件事暂且如此。待我列出律法由陛下定夺论处。”他说道。看了看左右两位,“黄大人,陆千户。你们看,这样可行?”
兵部侍郎当然没意见,陆云旗就如同个泥塑一般。
“那就这样了!”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定案,“那就…”
“慢着。”一个锦衣卫站出来开口。看着朱瓒,“成国公世子你把胡巡按的马车推进河里的事还没交代呢。”
说起来皇帝之所以要成国公世子来京城。起因也是因为他把京城派去北地的巡按御史扔进了河里,胡御史一辈子没遭受过这种羞辱,当即气的离开北地,对着皇帝哭要辞去。
皇帝质问。成国公父子一口咬定说军情急报无意冲撞。
“这件事啊。”朱瓒说道,看着兵部的人,“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兵部侍郎这才恍然想起什么。一拍头。
“是啊是啊,我忘了。”他对陆云旗转头说道。“陆千户,是这样的,前一段我们奉命调查的时候,胡巡按已经说这是误会了,他当时饮酒了,醉的厉害,记错了。”
什么?
大理寺卿神情愕然,就连在场的锦衣卫都一副见鬼的样子。
还能这样?
成国公果然好手段啊,胡御史都能被说服。
大理寺卿心里又感叹。
怪不得敢让儿子被送到京城来,这已经都安排的妥当。
“是啊,我们还没来得及禀告,等着世子爷来了一起对质后再结案陈词。”兵部侍郎又看着大理寺卿,“胡御史说世子爷当时已经给他说清楚了,是有紧急军务要报,他也是要让开路的,但因为喝多了站不稳,接过就掉到河里了,还是世子爷把他救起来的。”
他说着又对堂下站着兵部诸人抬手。
“去请胡御史来。”
堂下的兵部的诸人应声是,刚要走,陆云旗站了起来。
“不用了。”他说道。
这是他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所有人都停下看着他。
陆云旗看着朱瓒,从堂上绕过几案走下来。
朱瓒也看着他。
陆云旗脸上木然,朱瓒则带着一丝笑意,但所有人觉得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陆云旗一直走到朱瓒面前停下。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道,“砍柴人的领头人,是谁?”
砍柴人?
众人听到有一瞬间愣神,但立刻又反应过来,毕竟对于兵部来说,砍柴人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存在。
悍匪虽然能杀敌,但到底不是他们掌控的。
就如同刀是一把好刀,但这刀并没有握在自己手中,那就并不是令人愉悦,而是有些让人不悦的事了。
陆云旗这问话听起来就有意思了。
大家的视线落在朱瓒身上。
朱瓒笑了。
“我真的也很想知道。”他说道,神情认真,“只是可惜他们不喜欢我们这些当兵的,所以很难见到,不过我听说他们的首领是个很睿智,心胸开阔的如同草原般的长者,虽然他不能亲自砍柴,但在所有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