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府冷笑。
“采药。”他说道,看着被丫头和少年人一边一个抱住的女孩子。哼了声。又看向方老太太,“采药。”
这事太荒唐了,是不是你们方家在一起做戏?
你们意欲何为?
他看向君小姐。声音加重。
“你为什么采药?你又不是大夫药农,你为什么去采药?”
是啊,你为什么要采药?
站在官员身旁的仆从也眼神犀利的看着那个女孩子。
采药是不是要出城?
那昨夜一晚上你是不是都在城外?
你去了哪里?你,真的是。在采药吗?
君小姐看着马知府。
“我的确是一个大夫。”她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大夫?
马知府皱眉看着她。
“你,你怎么就是大夫了?”他问道。
质问一个大夫为什么是大夫。似乎是个无理取闹的问题。
君小姐想了想。
“因为我祖父就是一个大夫。”她认真答道。
我祖父还是一个铁匠呢!
马知府心里喊道,我怎么就成了当官的了?
“大人,的确是这样。”方老太太上前接过话说道,“我亲家行医世家。女婿虽然做了官,但家里的传承并没有丢,她从小就学了家学医术。”
君应文不是山西路的官员。但因为是方家的亲戚,马知府在来之前自然也查看过他的履历。君家行医倒也是知道的。
但是,但是。
马知府又看向君小姐。
“你为什么采药?”他再次喝道。
虽然问题又回到原点,但跟第一次问的含义不同。
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去采药?你作为一个方家的少奶奶为什么去采药?
“大人,表姐是为了给我治病啊。”
这一次君小姐还没回答,方承宇已经答道。
给他治病?
马知府皱眉。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方老太太也再次开口,“您想必知道我家承宇原本有病将死。”
这个的确知道。
马知府看着她。
“大家现在也看得出我家承宇现在好多了。”方老太太接着说道,指着方承宇。
众人也都点头。
所以呢?
“承宇就是我这外孙女治好的。”方老太太说道,“用的就是君家的医术。”
君家的医术?
众人一怔,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陌生是大多数人未曾见的面容,熟悉是大多数人都闻过的名声。
那个自从来到阳城就闹得方家宁家两家不得安生的君小姐,还有这种本事?
众人旋即哗然。
……
“这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方家的厅堂里站满了人,马知府等官员被从大街上请进方家,方老太太命人捧茶一面开口说道。
“当初承宇犯病,我们遍寻名医结果都无解,那时候亲家公还在,我们也请了他,他当时也来看了,但是也是束手无策。”
“让我没想到的是,亲家公原来一直惦记着承宇的病,潜心研究,孜孜不倦,记下了许多偏方,只是可惜尚未解出便亡故了…”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亲家公去世了,我的外孙女不仅接过了家传的医术,还也记挂着承宇的病情,从此后她按照亲家公的笔记…”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啊。
大厅里的人们都看着君小姐。
站在人群后的仆从眉头微皱,似乎迷惑又似乎恍然。
这个君小姐会不会医术高不高超目前不重要,随后都能打听。
现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方家早就知道方承宇是中毒?病是天意,毒是人为,所以一直防备着筹划着?
“…她翻遍了医书,在汝南,在抚宁…”方老太太的声音还在继续。
看着方老太太一副老生常谈追古忆昔的神态,马知府带着几分不耐烦打断。
谁管你怎么艰难怎么用心怎么治病。
“这些事无关紧要。”他说道,“大家都知道你们方家被仇人陷害,也知道你们筹划翻身不容易。”
说罢看向君小姐。
“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会去采药一夜不归,你们家里人一点都不知道?”
对啊,为什么呢?
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是不是太巧了呢?
仆从抬起眼皮看着君小姐。
“这是真是太巧了。”君小姐一脸歉意的说道,“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出了这种纰漏,引起了这种误会。”
纰漏和误会吗?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君小姐轻叹一口气。
“我的确跟林主簿说话了,他也没说谎,说完话我们就告辞了,我原本是要回来的,经过一条街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她说道。
看到了什么?
大家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的听。
“一个卖柴的。”君小姐说道。
一个卖柴的?
“卖柴的怎么了?”方老太太不耐烦的催促道,“你痛快点说,别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磨磨蹭蹭的是想要编瞎话吗?
仆从眯起眼。
君小姐神情踌躇,似乎有些不安。
“主要是,我怕我说了你们不信。”她说道,“那个卖柴的人带着一个小孩,小孩的手里拿着一朵花。”
花?
“这朵花是一味药材,对承宇的病调养很重要,且很难得,我已经找了很久了一直没找到。”君小姐接着说道,“所以我问卖柴人从哪里摘来的,因为想要越早拿到越早用药,就让卖柴人的小孩来给家里捎个口信,我则直接去采药了。”
她说到这里一脸歉意和无奈。
“看起来,口信没有捎到。”
第八十七章 真是没想到
口信没捎到?
就这样?
这个理由是不是太草率了?
屋子里的人鸦雀无声。
“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有人忍不住脱口问道。
君小姐没有丝毫的被冒犯的不悦,而是很赞同的点点头。
“真的是太巧了。”她说道,“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
你自己都不相信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屋子里的人再次沉默。
但有人咿了声。
那是站在角落里的一个方家的下人。
“说起孩子。”他想到什么恍然,“我想起来了,的确有个孩子到家门前来,不过那时候老太太你们才回来,家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忙乱收拾祭奠的事,那孩子靠近时大家以为是看热闹的便呵斥了两句,那孩子就掉头跑了。”
方家如此的人家,按照君小姐所说,那是卖柴人的孩子,是个乡下的孩子,难免胆小畏惧,可不是一喊就吓跑了。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这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君小姐很显然有话说,她看向方老太太,眼神闪烁。
“我们家真的有圣旨吗?”她问道。
圣旨还能有假吗?要是假的,拿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况且现在是像个孩子一般好奇的时候吗?
不为自己的莽撞行事道歉,反而只关心的询问这个。
要圣旨做什么?
拿着去宁家逼她们同意亲事吗?
屋子里的还有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当然是真的,我亲手拿了一晚上呢。”方承宇说道,也如同孩童般欢喜和认真。说着看方老太太,“祖母,祖母,快给表姐看看。”
原来真是圣旨啊。
屋子里的人也同时再次想到。
当时一心听命找人没有空闲多想,现在安静下来想到这个,就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有种做梦的感觉。
方家竟然持有先皇赐予的圣旨呢。
“是啊。是圣旨呢。”方承宇含笑说道。“所以别担心,咱们什么都不怕,什么事都没事。你没事就好。”
他说的轻松随意,只要你没事。
砸破了林家的大门,将阳城翻天倒地,惊动了奔走又连夜赶回的太原府诸位官员。上到白发老妇下到豆蔻少女连夜奔波寻找,这些事都不是事。
屋子里的人看着方承宇神情更加复杂。
什么都没事。你没事就好…
这算是没事吗?
马知府重重的哼了声。
既然说道圣旨,那就说说圣旨的事吧。
“方曹氏。”他沉着脸,“你打算怎么跟民众们解释昨晚的事?”
他们此时进了家里,但昨夜被惊吓的民众都聚集在街上等待着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被当众展示的圣旨正以风一般的速度传开。
圣旨的来历。德胜昌的来历,必将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由此掀起巨大的风波。这风波将席卷了阳城,然后扩散。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城,传到皇帝耳内。
想必就在昨夜方老太太展开圣旨的那一刻,阳城锦衣卫的窥探已经将消息送了出去。
按理说家中有圣旨,应该是让人欢喜振奋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
大概是因为方老太太沉寂的面容,大概是因为商户身份,大概是因为君小姐这一句误会而让昨夜的行为变得荒诞。
屋子里一阵沉默。
噗通一声有人跪了下来。
“老太太,这都是我的错。”女声说道。
大家似乎这才注意到门口角落里站着的女孩子,以及她身边那个陌生的男人。
这人是谁?怎么进来的?
见大家看过来,陈七有些讪讪。
“我,我…”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看到君小姐看过来,大喜,“少奶奶你知道,我是卖糖人的。”
卖糖人的…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先是方家拿出了先皇的圣旨,接着还有一个卖糖人堂而皇之的站在他们方家的大厅里。
“陈七!”一个管事低声喝道,“不要胡言乱语。”
“他是跟我进来的。”方锦绣说道。
适才方老太太一行人也立刻离开回家,虽然没有指明让她回来,方锦绣犹豫一刻还是跟着回来了。
她本来认为自己再也不会踏入方家,至少这一段不会再回来,没想到才一天的间隔,她就又回来了。
不管是方家的女人们还是护卫门卫管事仆妇丫头,对于她的进门都没有丝毫的制止和疑问,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又或者是无关紧要的事。
因为紧跟在方锦绣身边,陈七也没人理会就这样也进来了,还站到了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方家的厅堂中。
“其实我也不想的。”陈七讪讪喃喃,“进来了再出去不好意思。”
不再理会陈七的打岔,方锦绣看着方老太太叩了个头。
“这事是我引起的。”她说道,“我认罚。”
方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方大太太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元氏神情复杂,方云绣和方玉绣眼中带着几分忧色。
“这怎么能怪你呢。”君小姐说道。
“就是怪她,小姐就是她说你被林主簿抓了,引得我们去闹呢。”柳儿擦泪说道,“她肯定是看到小姐你在家中地位坐稳了,而她被赶出去嫉妒…”
站在后边的仆从看了眼方锦绣。
这个就是那个安置在方家的妾生的女儿吧,到如今她的确在方家无立足之地了,被赶出了啊,真是可怜,嫉妒怨愤也很正常嘛。
她说的林主簿抓了方少奶奶?这又是什么故事?又有什么纠葛?
马知府等官员都皱眉,这女人多了就是麻烦多!
君小姐并没有讲述质问这个故事,只是笑着抚了抚丫头的头。
“不是的。”她说道,“不怪她,她说的是事实,我的确跟林主薄说话,然后也巧了林主薄和我都没有回家,而且更巧的是我跟林主簿还有些旧怨,换做谁也会这样认为的,难道你没有这样认为吗?”
柳儿哦了声,想到昨夜的事又是一阵后怕。
“有。”她点点头哭道。
方锦绣还要说什么,方老太太拍了拍桌子打断她。
“都闭嘴。”她喝道,再看向马知府,“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家孩子有可能被坏人劫持了,我找人不是很正常吗?”
马知府气急而笑。
“正常?”他说道,竖眉,“你们方家拿着圣旨在阳城横冲直撞翻天倒地,这叫正常?”
方老太太神情木然。
“对啊,当初先帝赐予我家圣旨,就是为了护佑我们,让遇到难处的时候来解难的。”她说道。
所以说,女人们的想法真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这就是家里没个男人的结果。
马知府伸手指了指君小姐,又伸手指了指方老太太。
“难处。”他说道,重复着这两个字,“难处,这就是你们遇到的所谓的难处。”
他说罢冷笑拂袖。
“方曹氏,这件事既然你们是奉旨而行,那我没有办法也没资格给民众们解释,你们自己解释吧。”
说罢转身拂袖大步而去。
方家门前围观的民众看着官员们呼啦啦的走出来,忍不住涌涌上前等着听到期盼的消息。
但官员们却只是在兵丁的护卫下纷纷上马,驱散众人竟然是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开了。
方家门前民众哗声更大,引得走出去的官员们回头看来,他们的神情亦是复杂。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那个仆从倒是没有回头,又恢复了先前那般老实随和紧紧跟在官员的身后。
“真是没想到。”
送走官员们的方家大厅里,方家的人都还没有散去,而君小姐看着方承宇拿出的圣旨亦是神情复杂的说道。
第八十八章 屈膝一声谢
真是没想到。
方家竟然有圣旨。
她接过方承宇递来的圣旨,展开认真专注的审视着。
“真的是圣旨啊。”她说道。
而且是皇祖父亲手写的圣旨。
她的心中滋味复杂,有些怅然又有些心酸又欢喜。
“原来是圣旨啊。”她再次说道。
先是昨夜通过只言片语确认到袁宝果然不是那个官员的随从,而是被那官员称呼为大人,虽然袁宝现在只是一个潜邸太监,但也算是跟皇家有关系。
现在又看到了圣旨就更确定了。
这方家并非与自己无亲无故,所以她才会重生到方家人的身上啊。
所以说,老天爷真是很公道。
“当然,所以啊,表姐你不用担心,都没事了。”方承宇对她再次笑道。
君小姐将圣旨收起递给他,对他也笑了笑,然后转向方锦绣。
方锦绣还跪在地上。
“多谢你关心我。”君小姐说道。
“我没有关心你。”方锦绣木然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就算是好心,也不是所有的好心都值得道谢,好心也是会办坏事的。”
君小姐笑了。
“我也只是实话实话,没别的意思。你别想太多。”她说道。
方锦绣瞪眼看着她。
谁想多了,我又没想你可怜我,没想你关心我,没想你护着我,我才没想呢!你想多了吧!
君小姐已经不再看她,对方老太太施礼。
“外祖母。”她说道,“这次是是我的过错。我太大意了。也太随性了,没有安排好就随意行事,别的时候也罢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不待方老太太说话动作,她又对方大太太施礼。
“舅母。”她说道,“让你受惊了。”
方大太太看着她神情缓和。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以后可记着了?”她说道。
君小姐应声是,乖巧的方大太太有些不认识。
当然自从君小姐在宁家闹着上吊之后。就不再是以前那般撒泼无礼,但之后的端庄文雅有礼,也跟现在不同。
现在文静乖巧透出的是骨子里的柔和,而不是先前那般疏离。甚至高高在上或者冷冷旁观。
方大太太看了她一眼,要说什么,君小姐已经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