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叫声响过之后,不过片刻,屋里的灯又被点亮了。季蓉惊恐不安的声音与陈老实满含关心的安慰声交织着。随后不久,侧屋的季芳也醒了,裹着棉袄抱着被子敲响了夫妻两人的房门。
季家开的是包子铺,主要收入就是来源于早中晚三餐的时间,其中早上又是最忙的时候。如今铺子由陈老实操持着,天不亮就要起,之后一直忙到中午才能休息一下。季蓉担心他撑不住,便让他去侧屋睡了,换季芳来照顾她。
之前小半个月里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今日季蓉去拜了佛,陈老实觉得她该能安心了,便将季芳换了回去,夫妻两人同睡,谁想半夜她又做了噩梦,只得又将季芳叫来陪她,他自己抱了被子出去了。
曲迷心坐屋顶上听着姐妹两人说话,听到季蓉噩梦的内容,觉得真是有意思,不枉她跟过来。
第68章
季蓉一直在做噩梦,要么梦到孩子没了,要么就是自己辛苦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最后却变成一个怪物。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陈老实从游方道士处请回来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有些怪异的画,画中是一个不辨男女的童子,长了三头六臂,且每个头上都长了三双眼。陈老实说这是他家乡那边的习俗,但凡家中有媳妇怀了身子,就要请一幅这样的画回来。画中童子寓意着孩子将来比寻常人不同,聪明能干见识广博。
对于陈老实的说法,季蓉不曾也不会去怀疑,哪怕她第一眼见到那幅画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即便怀疑了,也无从去验证。
因为大兴地域宽广,各州府地界上,山匪强盗横行,百姓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出行的,即便出行也要结伴亦或跟着镖局走。许多男子终其一生也不曾离开家乡半步,更勿论女子了。
季蓉的父母惨死在山匪手下,导致了她对山匪的恨意比别人更多,同时对山匪的恐惧也更深。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临安城外的墓地,她的父母就葬在其中。
陈老实将那幅画挂在屋里,每日用香火供奉着,极尽虔诚。季蓉念着他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辛苦忙碌,孩子最后却要随着她姓,索性任由他供奉着这奇怪的画,她则尽量不去看。
只是有的时候感觉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你明明在心里极力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一个东西,目光却不受自己的控制看过去。后来季蓉索性很少待在正屋里,去了侧屋季芳房里坐着。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多月,某一天夜里,季蓉毫无预兆的做起了噩梦,梦到肚子里的孩子变成了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吓得她从梦中醒来。自那以后,季蓉就开始三天两日的做噩梦。
起初的时候,季蓉去看了大夫,大夫只说她这是想多了,嘱咐她要宽心。看完大夫回家,依旧会做噩梦。她又将希望寄托于求神拜佛,这一次终于有了成效,去庙里上香回来,就能安稳睡上几日。
又过了几日,季芳忽然趁着陈老实在铺子里忙碌的时候,悄悄跑到屋里对季蓉说道,“蓉姐姐,你快将你们屋里那幅画给扔了吧,我今儿个听见巷子东头那家的小书生说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妇人怀了身子以后,成日里看着猴子,后来就真的生出了一个猴子来。”
大兴朝很多民间传奇的话本故事,也不讲究什么逻辑,只图一个奇字,只要能让人瞠目结舌惊讶不已就行了。
季芳的一席话,若是早些时候说,季蓉肯定不会相信,可是如今她已经连续做了许久的噩梦,梦里的内容又与她说的有许多相似,她便信了这话,匆匆叫来陈老实,让他把屋里的画给收了。
陈老实以为发生了什么,进来后眼睛就一直看着季蓉,嘴上也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得知她是要将屋里挂着的画取下来,顿时惊讶不已,问为什么。季蓉便将从季芳那里听来的话与他说了一遍,陈老实听了虽然不信,却还是将画给收起来了。
季蓉见他一副失落的样子,后来好几次撞见他悄悄拿着那幅画在看,她有些于心不忍,冲动之下便与他说,若是这一胎是个儿子,随了季家的姓,下一个孩子便随他姓陈。当时陈老实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摇头拒绝,说让孩子两个姓总归是不好,这事季蓉也就没再提起了。只是她仍旧会看见陈老师偷偷拿出那幅画在看。
屋里终于没有了那幅画,季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消失了,只是这件事带来的阴影却始终缠绕于心底抹不去,成了她的心病。一次次求神拜佛,安稳的日子却渐渐缩短,从之前的半个月到后来只管几天,如今更是完全没用了。
如今才过了五个月,还有五个月,季蓉简直不知道这漫长的日子该怎么熬下去。陈老实因此自责不已,季芳也在心里怪自己多嘴乱说话,总归说起来,这一家人都过得不安生。
·
季蓉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又睡下。伴随着鸡鸣声,天边隐隐泛出鱼肚白,临街开门做生意的人家屋里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
曲迷心盘腿坐在季家的房顶上,心中想着这一家人的问题,十分的好奇。心里直感叹,古人虽然不知道心理暗示这个词,这一手却玩得极溜。季蓉是受害者无疑,只是不知道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谁,陈老实还是季芳,或者两人其实是同谋?
据昨日的观察,根本得不出什么结论,因为两个人都表现得很自然,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而且目前为止曲迷心只在季蓉头上看到了对话框,其余两人都没有。
这让曲迷心忍不住回忆起了来到大兴朝以前,那时候系统还没有升级,那几件统共让她折腾了几年的大案子,完全没有什么提示,她只能跟在官府后面蹭经验,同时没日没夜的蹲守,再加上运气还不错,最后侥幸破了案拿到了奖励。说起来简直就是心酸。
如今的情况虽然看起来也是没什么提示,但是被列入怀疑名单的就两个人,只要拿时间蹲守着,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曲迷心是铁了心要将这事跟到底,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天赋异凛,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心理暗示这么高端的手段。
天很快亮了,陈老实早早起了准备好了一切,开门做起生意来。街上的铺子也陆陆续续的开了门,来往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吆喝声夹杂在人们的交谈声中,一片热闹安稳的景象。
曲迷心离开了季家的房子,转到屋后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就在那儿来回走了许久,这才转到前面的街上,走进了季家的包子铺,要了一笼包子一碗粥,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就不走了。
早上的时候是最忙的,季芳也在铺子里帮忙,端东西收拾碗筷收钱,有条不紊。曲迷心也不怕认错人,反正只要瞅准了衣服就没错,基本没碰上年纪身高穿着都一样的人。
她在季家的铺子里从早上坐到午后,也没观察出什么来,想着也该回家一趟了。包子铺的人渐渐少了,她看着闲下来的季芳,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反正她要回去总是要找个人带路的,只要认路的就成,自然季芳也可以。
可惜最后没能如她的愿,因为季芳以不认路为理由拒绝了她。当然,是真不认路还是担心安全问题,曲迷心无从得知,不过若是后者,少不得要赞一句小姑娘聪明伶俐心思细。
骗不走季芳,曲迷心也就不挑了,准备随便找一个人带路回家,谁知起身准备离开时,陈老实却自告奋勇说可以给她带路。曲迷心心中惊讶,却没表露出来,只问了他铺子怎么办。
陈老实答说有季芳看着,又问她带路的钱是不是真给那么多。曲迷心原本是为了哄季芳才把价钱拔高的,这会儿陈老实问起,也不好反悔,不然真要被打上哄骗孩子的嫌疑了,只能点点头。
于是陈老实嘱咐了季芳看着铺子,他便带着曲迷心往长乐坊去了。陈老实看着有些呆头呆脑的,却是跟王小二一样,十分熟悉临安城中的道路,问了曲迷心要走大路还是绕小巷抄近路,曲迷心果断选择了后者。
两人走得快,又是走近路,没多久就到了家门口。曲迷心付了钱给陈老实,后者小心的将银钱塞进怀里,之后便告辞了。
王小二刚才出来开门,就被曲迷心要求锁上门,跟上刚走的陈老实。
回去的时候,陈老实走的依旧是小巷子,对于这些长得都差不多的巷子曲迷心无法分辨,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来时的路,带着王小二一路小心的跟着,也不知绕了多久,终于停在了一家普通的院子前。陈老实敲了门,片刻之后便有人开门让他进去了。
曲迷心跟了过去,让王小旁边看着,自己绕到屋子后面跃进了院子里,远远的便听见诸如押注、开之类的词儿。得,居然是个暗藏的小赌坊。
大兴朝不禁赌,坊市之间赌坊多如牛毛,有大也有小的,同样还有这样暗藏的,来这种地方的人,多半是怕被熟人遇见。
曲迷心扒着窗子看陈老实凑到桌边跟人赌,一改之前老实本分的样子,又是拍桌子又是大吼的。只是他运气似乎不怎么好,从上桌开始一直在输,很快曲迷心就看见他摸出了她之前给的带路费来赌,可仍旧是输。最后钱只剩下一小半了,他才红着眼艰难收住了手,被人笑着送出了门。
曲迷心带着王小二继续跟着陈老实,接下来的路听王小二说的确是往外城通善坊那边去的,又走了一段之后,转过一个路口,远远的便看见路口站了一个小姑娘,瞧那衣服竟是季芳。
曲迷心忙拽着王小二躲回了刚才的巷子里,探出半个头瞧着远处不知道交谈着什么的两人,陈老实又变回了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季芳则一脸气愤。曲迷心带着王小二一直跟到了季家,亲眼瞧见陈老实将剩下的钱交给季蓉,一旁的季芳发问为什么少了一半,他才支支吾吾的解释说他将人送到了结果曲迷心却反悔了,只给了一半的钱。
就算只是一半的钱,那也不少了,所以季蓉也没怀疑什么,倒是季芳顿时就板起了脸,直念叨怎么会有这样出尔反尔的人。
曲迷心听完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69章
王小二蹲墙根处,仰头就看见他家雇主一脸面无表情的从墙上跳下来,浑身散发着如有实质的冷气。又、又怎么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不过没等他问出来,就听曲迷心道,“记住这儿了没?”王小二立马反应过来这是问他记住地址记住路了没,他忙点头,紧接着又听到曲迷心说,“很好,带路,回去。”
于是两人就离开季家回了长乐坊。
第二天一早,曲迷心又带着王小二去了季家的包子铺,什么也不做,就要了一笼包子,也不吃,就坐离陈老实最近的那张桌子上,从早上到中午,视线一直盯着陈老实,脸上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倒要看看,昨天才背地里说了她坏话污蔑她,结果今天就又看见她,这个陈老实会不会觉得心虚。然而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不会。
除了早上刚见到她时,陈老实稍稍有些意外,很快就跟没事人一样同她问好,之后就顾自忙着自己的事了,全程都不带多看她一眼,整个人行为举止也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反倒是季芳,来往的客人,她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轮到曲迷心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挂住,小姑娘心思直白眼里藏不住事,就差冷哼一声再吼一句骗子了。
过了中午,客人渐渐少了,也宣告一天的繁忙暂时告一段落。季蓉挺着肚子从屋里出来,让陈老实回去休息一会儿,后者稍微推辞了两句便应下了,只是临走时,有意无意的看了曲迷心一眼。
陈老实走后没多久,季芳就过来问曲迷心包子还吃不吃,不吃她收拾桌子了,语气不太好。没等曲迷心回答,季蓉便训斥了她,“阿芳,怎么能这么对客人说话呢,快向这位姑娘道歉。”
季芳倔强的扭头,“不要,我才不要向骗子道歉!”
季蓉闻言,皱起了眉,“什么骗子,阿芳,你怎么能随口污蔑别人?你……”话没说完,就被季芳抢过话头,“她本来就是骗子!昨天就是她说不认路让姐夫带路送她回家,事先说好的酬劳,结果最后只给了一半,姐夫说的人就是她!”
季蓉听完这话,下意识的看了曲迷心一眼,只一眼她就知道季芳说的话不怎么可信。她见识虽然不多,却是知道曲迷心这一身穿着绝不便宜,且还带了仆人,那些钱对她们来说不少了,但是对曲迷心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再说了,如果她当真做了出尔反尔的事,又怎么还会特意上门来呢。
没来由的,季蓉心里起了怀疑。她拉着季芳阻止她不让她说话,之后走到曲迷心旁边坐下,先给她赔了不是,之后向她询问昨天的事。
“阿芳人小不懂事说的都是胡话,并非是有意的,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这事我本来不该过问的,不过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若是真的,能解开是最好的。昨日夫君与我说,他送姑娘回去后,到了家门前,姑娘却临时变了卦,说好的一百钱酬劳,最后只给了一半,可是有怎么一回事?”
曲迷心单手托腮歪头看着季蓉,“你看我像是缺那么几个钱的人吗?”
她的话音才落下,旁边的王小二也开口帮腔,“我们家主子缺什么也不会缺钱!”要知道他家雇主可是有着整个黑熊岭山匪们好几年拦路打劫的钱财积蓄的人,埋土里的那些银子,随便挖一个坑出来,就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季蓉也是知道这个理的,只是有些事,只有亲耳听见,才能相信。季蓉沉默了,余下的话也不用再说了。一旁的季芳却还有些不明白,向曲迷心质问道,“你这么说,就是说姐夫在撒谎吗?姐夫怎么可能撒谎!”
曲迷心看向小姑娘,“你觉得你姐夫不会撒谎,所以就断定是我在撒谎了吗?”
小姑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季蓉一把拉住,“阿芳,别说了。”于是季芳气呼呼的坐到旁边去了。
季蓉看着曲迷心,犹豫了许久才开口继续问道,“不知姑娘到小店来,是为了何事?”通善坊里没有什么是值得富贵人家踏足与停留的地方,所以她不相信曲迷心再一次来到这里只是偶然。
曲迷心回道,“当然是来帮你啊。”
“帮我?”季蓉不解,“我与姑娘无亲无故,姑娘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跟你有缘啊。”曲迷心的语气听起来毫无诚意。
季蓉沉默了片刻,“姑娘说帮我,能帮什么?”
曲迷心摇头,“具体能帮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事,陈老实他赌钱,你知道吗?”
季芳闻言,蓦然瞪大了,“他……怎么会……”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我还可以顺便告诉你一个事,就在昨天,他将我送回去以后,回来的途中,绕到了一家无名的赌坊里去,先是输了自己的钱,随后又将我给他的酬劳输了一半,这才勉强收住手回来,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告诉你,我临到头反悔,只给了一半的酬劳。他大概以为我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揭穿他的谎言,所以才敢这么放心大胆的撒谎。”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因为这些是我亲眼所见。小姑娘你别瞪我,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昨天在巷子口那里,我还看见你在那儿等陈老实了,不过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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