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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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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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顷之,石建卒,於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
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
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
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
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
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
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
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
人。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
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
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
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
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
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
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
“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
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
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
令广并於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
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
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
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
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於大将军。大将军不听,
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
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将军
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
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
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
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
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
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
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
嫣走。於是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
名陵。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
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
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
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
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居岁馀,去
病死。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於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
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
将八百骑。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
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於祁连天山,而
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
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
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
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
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
妻子。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
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
哀。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
以谕大也。


    
    

   

卷一百十  匈奴列传第五十
卷一百十  匈奴列传第五十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
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駞、驴、
驘、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
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
用为食。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
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
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
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
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其后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
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后百有馀岁,周西伯
昌伐畎夷氏。后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
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其后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
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穆王之后二百
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卻。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
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穫,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秦襄公救周,於是周
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是后六十
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其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
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后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
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
郑。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於是惠后与
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於
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东至於卫,侵盗暴虐中国。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
是应”,“薄伐猃狁,至於大原”,“出舆彭彭,城彼朔方”。周襄王既居外四
年,乃使使告急于晋。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
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彊国。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号曰赤翟、
白翟。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於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
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晋北有林胡、
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
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后百有馀年,赵襄子
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
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
蚕食,至於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
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
残义渠。於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
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
门、代郡。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於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卻
千馀里。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
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於
匈奴。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
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
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堑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又度
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十馀年
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於是匈奴得宽,复
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
使冒顿质於月氏。冒顿既质於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
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
“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
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
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
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
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
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彊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
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
“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千里马。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
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
阏氏!请击之。”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西侵。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顿大怒曰:
“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
者斩,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
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
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冉阝、肤施,遂侵燕、代。是时
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於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
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
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
侯。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
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
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
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单于之庭直
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
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
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
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
者轧,大者死。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
生,夕拜月。其坐,长左而北乡。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
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
则退兵。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
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
瓦解云散矣。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於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
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於代,都马邑。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
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
精兵,见其羸弱,於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
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於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
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高帝乃使
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
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
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
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
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居无几何,
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
塞。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於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
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
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於平城。”於是高后乃止,复与匈
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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