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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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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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君狐白裘。”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
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
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
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
谷关。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
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出
如食顷,秦追果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始孟尝君列此二人於宾客,宾客尽
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
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
公为魁然也,今视之,乃眇小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
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
齐湣王不自得,以其遣孟尝君。孟尝君至,则以为齐相,任政。
孟尝君怨秦,将以齐为韩、魏攻楚,因与韩、魏攻秦,而借兵食於西周。苏
代为西周谓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彊韩、魏,今复攻
秦以益之。韩、魏南无楚忧,西无秦患,则齐危矣。韩、魏必轻齐畏秦,臣为君
危之。君不如令敝邑深合於秦,而君无攻,又无借兵食。君临函谷而无攻,令敝
邑以君之情谓秦昭王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彊韩、魏。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
东国以与齐,而秦出楚怀王以为和’。君令敝邑以此惠秦,秦得无破而以东国自
免也,秦必欲之。楚王得出,必德齐。齐得东国益彊,而薛世世无患矣。秦不大
弱,而处三晋之西,三晋必重齐。”薛公曰:“善。”因令韩、魏贺秦,使三国
无攻,而不借兵食於西周矣。是时,楚怀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秦不果
出楚怀王。
孟尝君相齐,其舍人魏子为孟尝君收邑入,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尝君问之,
对曰:“有贤者,窃假与之,以故不致入。”孟尝君怒而退魏子。居数年,人或
毁孟尝君於齐湣王曰:“孟尝君将为乱。”及田甲劫湣王,湣王意疑孟尝君,孟
尝君乃奔。魏子所与粟贤者闻之,乃上书言孟尝君不作乱,请以身为盟,遂自刭
宫门以明孟尝君。湣王乃惊,而踪迹验问,孟尝君果无反谋,乃复召孟尝君。孟
尝君因谢病,归老於薛。湣王许之。
其后,秦亡将吕礼相齐,欲困苏代。代乃谓孟尝君曰:“周最於齐,至厚也,
而齐王逐之,而听亲弗相吕礼者,欲取秦也。齐、秦合,则亲弗与吕礼重矣。有
用,齐、秦必轻君。君不如急北兵,趋赵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齐王
之信,又禁天下之变。齐无秦,则天下集齐,亲弗必走,则齐王孰与为其国也!”
於是孟尝君从其计,而吕礼嫉害於孟尝君。
孟尝君惧,乃遗秦相穰侯魏冉书曰:“吾闻秦欲以吕礼收齐,齐,天下之彊
国也,子必轻矣。齐秦相取以临三晋,吕礼必并相矣,是子通齐以重吕礼也。若
齐免於天下之兵,其雠子必深矣。子不如劝秦王伐齐。齐破,吾请以所得封子。
齐破,秦畏晋之彊,秦必重子以取晋。晋国敝於齐而畏秦,晋必重子以取秦。是
子破齐以为功,挟晋以为重;是子破齐定封,秦、晋交重子。若齐不破,吕礼复
用,子必大穷。”於是穰侯言於秦昭王伐齐,而吕礼亡。
后齐湣王灭宋,益骄,欲去孟尝君。孟尝君恐,乃如魏。魏昭王以为相,西
合於秦、赵,与燕共伐破齐。齐湣王亡在莒,遂死焉。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
於诸侯,无所属。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复亲薛公。文卒,谥为孟尝
君。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绝嗣无后也。
初,冯驩闻孟尝君好客,蹑蹻而见之。孟尝君曰;“先生远辱,何以教文
也?”冯驩曰:“闻君好士,以贫身归於君。”孟尝君置传舍十日,孟尝君问传
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弹其剑而
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
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
入乘舆车矣。五日,孟尝君复问传舍长。舍长答曰:“先生又尝弹剑而歌曰‘长
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孟尝君不悦。
居期年,冯驩无所言。孟尝君时相齐,封万户於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
足以奉客,使人出钱於薛。岁馀不入,贷钱者多不能与其息,客奉将不给。孟尝
君忧之,问左右:“何人可使收债於薛者?”传舍长曰:“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
甚辩,长者,无他伎能,宜可令收债。”孟尝君乃进冯驩而请之曰:“宾客不知
文不肖,幸临文者三千馀人,邑入不足以奉宾客,故出息钱於薛。薛岁不入,民
颇不与其息。今客食恐不给,愿先生责之。”冯驩曰;“诺。”辞行,至薛,召
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
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齐为会,日杀牛置酒。酒酣,乃持
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曰:“孟尝君
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今富给者以
要期,贫穷者燔券书以捐之。诸君彊饮食。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
再拜。
孟尝君闻冯驩烧券书,怒而使使召驩。驩至,孟尝君曰:“文食客三千人,
故贷钱於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时与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请先生收责之。
闻先生得钱,即以多具牛酒而烧券书,何?”冯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
毕会,无以知其有馀不足。有馀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
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
负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
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
齐王惑於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诸
客见孟尝君废,皆去。冯驩曰:“借臣车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於国而奉
邑益广,可乎?”孟尝君乃约车币而遣之。冯驩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冯
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彊秦而弱齐;冯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彊齐而弱
秦。此雄雌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秦王跽而问之曰:“何以
使秦无为雌而可?”冯驩曰:“王亦知齐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之。”
冯驩曰:“使齐重於天下者,孟尝君也。今齐王以毁废之,其心怨,必背齐;背
齐入秦,则齐国之情,人事之诚,尽委之秦,齐地可得也,岂直为雄也!君急使
使载币阴迎孟尝君,不可失时也。如有齐觉悟,复用孟尝君,则雌雄之所在未可
知也。”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冯驩辞以先行,至齐,说
齐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彊齐而弱秦者;冯轼结靷
西入秦者,无不欲彊秦而弱齐者。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彊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
今臣窃闻秦遣使车十乘载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孟尝君不西则已,西入相秦则天
下归之,秦为雄而齐为雌,雌则临淄、即墨危矣。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复孟尝
君,而益与之邑以谢之?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虽彊国,岂可以请人相而迎之哉!
折秦之谋,而绝其霸彊之略。”齐王曰:“善。”乃使人至境候秦使。秦使车適
入齐境,使还驰告之,王召孟尝君而复其相位,而与其故邑之地,又益以千户。
秦之使者闻孟尝君复相齐,还车而去矣。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
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馀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
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
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
客谢乎?”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
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
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朝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
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
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
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
“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馀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
名不虚矣。


    
    

   

卷七十六  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卷七十六  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
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於东武城。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民家有躄者,槃散行汲。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
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
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之病,而君之后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
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杀
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馀,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平原君
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
“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於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
美人头,自造门进躄者,因谢焉。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魏有信
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倾以待士。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於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
二十人偕。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於华屋之下,
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无以
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於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於楚,约与食
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平原君曰:
“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於此矣?”毛遂曰:“三年於此矣。”平原君曰:“夫贤
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於此矣,左右
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
“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
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
毛遂比至楚,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
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
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
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
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
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於遂手。吾君在前,叱
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
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
之彊,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
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
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
言,谨奉社稷而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
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槃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
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於殿上。毛遂左手持槃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
“公相与歃此血於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於赵,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
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於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
重於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彊於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
客。
平原君既返赵,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赵,魏信陵君亦矫夺晋鄙军往救赵,皆
未至。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邯郸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
曰:“君不忧赵亡邪?”平原君曰:“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李同曰:
“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谓急矣,而君之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馀粱
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而君器物锺磬自若。
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於士卒
之间,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於是平原
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卻三十里。亦会
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平原君请封。公孙龙闻之,夜驾见平原君曰:
“龙闻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君请封,有之乎?”平原君曰:“然。”龙曰:
“此甚不可。且王举君而相赵者,非以君之智能为赵国无有也。割东武城而封君
者,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乃以君为亲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辞无能,
割地不言无功者,亦自以为亲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
人计功也。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两权,事成,操右券以责;事不成,以虚名德
君。君必勿听也。”平原君遂不听虞卿。
平原君以赵孝成王十五年卒。子孙代,后竟与赵俱亡。
平原君厚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及邹衍过赵言至道,乃绌公孙龙。
虞卿者,游说之士也。蹑蹻檐簦说赵孝成王。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
双;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
秦赵战於长平,赵不胜,亡一都尉。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军战不胜,尉
复死,寡人使束甲而趋之,何如?”楼昌曰:“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虞
卿曰:“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论秦也,欲破赵
之军乎,不邪?”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且欲破赵军。”虞卿曰:“王听臣,
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宝,必内吾使。赵使入楚、魏,秦必
疑天下之合从,且必恐。如此,则媾乃可为也。”赵王不听,与平阳君为媾,发
郑朱入秦。秦内之。赵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阳君为媾於秦,秦已内郑朱矣,
卿之为奚如?”虞卿对曰:“王不得媾,军必破矣。天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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