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令水衡主上林。上林既充满,益广。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
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馀丈,旗帜加其上,甚壮。於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
高数十丈。宫室之修,由此日丽。
乃分缗钱诸官,而水衡、少府、大农、太仆各置农官,往往即郡县比没入田
田之。其没入奴婢,分诸苑养狗马禽兽,及与诸官。诸官益杂置多,徒奴婢众,
而下河漕度四百万石,及官自籴乃足。
所忠言:“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乃徵诸犯令,
相引数千人,命曰“株送徒”。入财者得补郎,郎选衰矣。
是时山东被河菑,及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
“江南火耕水耨,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欲留,留处。”遣使冠盖相属於道,
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
其明年,天子始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辨,自杀。行西逾陇,
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於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
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於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
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仞新秦中。
既得宝鼎,立后土、太一祠,公卿议封禅事,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缮故
宫,及当驰道县,县治官储,设供具,而望以待幸。
其明年,南越反,西羌侵边为桀。於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囚,因南方
楼船卒二十馀万人击南越,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
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
中国缮道餽粮,远者三千,近者千馀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
官兵器以赡之。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
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亭有畜牸马,岁课息。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
天子下诏曰:“卜式虽躬耕牧,不以为利,有馀辄助县官之用。今天下不幸有急,
而式奋愿父子死之,虽未战,可谓义形於内。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
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少府省金,而
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馀人。乃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器苦恶,贾贵,或彊令民卖买之。
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上由是不悦卜式。
汉连兵三岁,诛羌,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
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
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
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赋法矣。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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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僦费,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
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召
工官治车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
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
准”。天子以为然,许之。於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巡海上,并北边以归。
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
不告缗。他郡各输急处,而诸农各致粟,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
甘泉仓满。边馀穀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於是弘羊赐爵左
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
市列肆,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
太史公曰: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
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故书道唐虞之际,诗述殷周之世,安宁则长庠序,
先本绌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是以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
一文,终始之变也。禹贡九州,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汤武承
弊易变,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而稍陵迟衰微。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
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魏用李克,尽地力,为
彊君。自是以后,天下争於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先富有而后推让。故庶人之
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有国彊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而弱国或绝祀
而灭世。以至於秦,卒并海内。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
或布,或刀,或龟贝。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名,为上币;铜钱
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
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於是外攘夷狄,内兴功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饟,女
子纺绩不足衣服。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云,
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
卷三十一 吴太伯世家第一
卷三十一 吴太伯世家第一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
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於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
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
义之,从而归之千馀家,立为吴太伯。
太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仲雍卒,子季简立。季简卒,子叔
达立。叔达卒,子周章立。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
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於周之北故夏虚,是为虞仲,列为诸侯。
周章卒,子熊遂立,熊遂卒,子柯相立。柯相卒,子彊鸠夷立。彊鸠夷卒,
子馀桥疑吾立。馀桥疑吾卒,子柯卢立。柯卢卒,子周繇立。周繇卒,子屈羽立。
屈羽卒,子夷吾立。夷吾卒,子禽处立。禽处卒,子转立。转卒,子颇高立。颇
高卒,子句卑立。是时晋献公灭周北虞公,以开晋伐虢也。句卑卒,子去齐立。
去齐卒,子寿梦立。寿梦立而吴始益大,称王。
自太伯作吴,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后为二:其一虞,在中国;其一吴,在
夷蛮。十二世而晋灭中国之虞。中国之虞灭二世,而夷蛮之吴兴。大凡从太伯至
寿梦十九世。
王寿梦二年,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怨楚将子反而奔晋,自晋使吴,教吴用兵
乘车,令其子为吴行人,吴於是始通於中国。吴伐楚。十六年,楚共王伐吴,至
衡山。
二十五年,王寿梦卒。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馀祭,次曰馀眜,次
曰季札。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於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
王诸樊元年,诸樊已除丧,让位季札。季札谢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
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矣’。君义嗣,
谁敢干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材,愿附於子臧之义。”吴人固立季札,季
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秋,吴伐楚,楚败我师。四年,晋平公初立。
十三年,王诸樊卒。有命授弟馀祭,欲传以次,必致国於季札而止,以称先
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季札封於延陵,故号
曰延陵季子。
王馀祭三年,齐相庆封有罪,自齐来奔吴。吴予庆封朱方之县,以为奉邑,
以女妻之,富於在齐。
四年,吴使季札聘於鲁,请观周乐。为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
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歌邶、啵⑽馈T唬骸懊涝眨ê酰嵌焕д咭病
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
周之东乎?”歌郑。曰:“其细已甚,民不堪也,是其先亡乎?”歌齐。曰:
“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歌豳。曰:
“美哉,荡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
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宽,
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风乎?
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
自郐以下,无讥焉。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
犹有先王之遗民也。”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
乎?”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诎,近而不偪,远而不携,迁而
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
不贪,处而不叄卸涣鳌N迳停朔缙剑谟卸龋赜行颍⒌轮病!
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感。”见舞大武,曰:“美哉,周之盛也
其若此乎?”见舞韶护者,曰:“圣人之弘也,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
大夏,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及之?”见舞招箾,曰:“德至矣哉,
大矣,如天之无不焘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无以加矣。观止矣,若有
他乐,吾不敢观。”
去鲁,遂使齐。说晏平仲曰:“子速纳邑与政。无邑无政,乃免於难。齐国
之政将有所归;未得所归,难未息也。”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是以免於
栾高之难。
去齐,使於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
必及子。子为政,慎以礼。不然,郑国将败。”去郑,適卫。说蘧瑗、史狗、史
䲡、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
自卫如晋,将舍於宿,闻锺声,曰:“异哉!吾闻之,辩而不德,必加於戮。
夫子获罪於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可以畔乎?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
君在殡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
適晋,说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曰:“晋国其萃於三家乎!”将去,谓叔
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三家。吾子直,必思自免於
难。”
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
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
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
七年,楚公子围弑其王夹敖而代立,是为灵王。十年,楚灵王会诸侯而以伐
吴之朱方,以诛齐庆封。吴亦攻楚,取三邑而去。十一年,楚伐吴,至雩娄。十
二年,楚复来伐,次於乾谿,楚师败走。
十七年,王馀祭卒,弟馀眜立。王馀眜二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代立焉。
四年,王馀眜卒,欲授弟季札。季札让,逃去。於是吴人曰:“先王有命,
兄卒弟代立,必致季子。季子今逃位,则王馀眜后立。今卒,其子当代。”乃立
王馀眜之子僚为王。
王僚二年,公子光伐楚,败而亡王舟。光惧,袭楚,复得王舟而还。
五年,楚之亡臣伍子胥来奔,公子光客之。公子光者,王诸樊之子也。常以
为吾父兄弟四人,当传至季子。季子即不受国,光父先立。即不传季子,光当立。
阴纳贤士,欲以袭王僚。
八年,吴使公子光伐楚,败楚师,迎楚故太子建母於居巢以归。因北伐,败
陈、蔡之师。九年,公子光伐楚,拔居巢、锺离。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
边邑之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吴王
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
伍子胥之初奔吴,说吴王僚以伐楚之利。公子光曰:“胥之父兄为僇於楚,
欲自报其仇耳。未见其利。”於是伍员知光有他志,乃求勇士专诸,见之光。光
喜,乃客伍子胥。子胥退而耕於野,以待专诸之事。
十二年冬,楚平王卒。十三年春,吴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盖馀、烛庸以
兵围楚之六、灊。使季札於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兵后,吴兵不得还。
於是吴公子光曰:“此时不可失也。”告专诸曰:“不索何获!我真王嗣,当立,
吾欲求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公
子将兵攻楚,楚绝其路。方今吴外困於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柰我何。”
光曰:“我身,子之身也。”四月丙子,光伏甲士於窟室,而谒王僚饮。王僚使
兵陈於道,自王宫至光之家,门阶户席,皆王僚之亲也,人夹持铍。公子光详为
足疾,入于窟室,使专诸置匕首於炙鱼之中以进食。手匕首刺王僚,铍交於匈,
遂弑王僚。公子光竟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乃以专诸子为卿。
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谁
怨乎?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复命,哭僚
墓,复位而待。吴公子烛庸、盖馀二人将兵遇围於楚者,闻公子光弑王僚自立,
乃以其兵降楚,楚封之於舒。
王阖庐元年,举伍子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楚诛伯州犁,其孙伯嚭亡奔吴,
吴以为大夫。
三年,吴王阖庐与子胥、伯嚭将兵伐楚,拔舒,杀吴亡将二公子。光谋欲入
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待之。”四年,伐楚,取六与灊。五年,伐越,
败之。六年,楚使子常囊瓦伐吴。迎而击之,大败楚军於豫章,取楚之居巢而还。
九年,吴王阖庐请伍子胥、孙武曰:“始子之言郢未可入,今果如何?”二
子对曰:“楚将子常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阖
庐从之,悉兴师,与唐、蔡西伐楚,至於汉水。楚亦发兵拒吴,夹水陈。吴王阖
庐弟夫欲战,阖庐弗许。夫曰:“王已属臣兵,兵以利为上,尚何待焉?”
遂以其部五千人袭冒楚,楚兵大败,走。於是吴王遂纵兵追之。比至郢,五战,
楚五败。楚昭王亡出郢,奔郧。郧公弟欲弑昭王,昭王与郧公奔随。而吴兵遂入
郢。子胥、伯嚭鞭平王之尸以报父雠。
十年春,越闻吴王之在郢,国空,乃伐吴。吴使别兵击越。楚告急秦,秦遣
兵救楚击吴,吴师败。阖庐弟夫见秦越交败吴,吴王留楚不去,夫亡归吴而
自立为吴王。阖庐闻之,乃引兵归,攻夫。夫败奔楚。楚昭王乃得以九月复
入郢,而封夫於堂谿,为堂谿氏。十一年,吴王使太子夫差伐楚,取番。楚恐
而去郢徙鄀。
十五年,孔子相鲁。
十九年夏,吴伐越,越王句践迎击之槜李。越使死士挑战,三行造吴师,呼,
自刭。吴师观之,越因伐吴,败之姑苏,伤吴王阖庐指,军卻七里。吴王病伤而
死。阖庐使立太子夫差,谓曰:“尔而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