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在江西,之所以郁郁不得志,第一,不能干预民众的事情,有剥夺民众的权,没有施惠于民众的地位,满腹仁爱的心思,没有地方施展。第二,不能接见官员,凡属省里的文武官僚,接见有稽查,语言有监察。第三,不能联络绅士。凡属地方绅士与我通往来,便因此受到来咎。因为以上三点,便郁郁不乐,没法施展,然而,这只是不适宜驻扎省城,生出的许多烦恼罢了。弟弟现在不驻扎在省城,除了接见官员这件事,没有必要计论以外,其他爱民和联络两件事,都应该实实在在去作。
现在军饷很是充足,凡属抽厘金和劝捐款这些,都下决心停止。士兵骚扰百姓的事,严加禁止。那么我过去一腔爱民的诚心,弟弟可以为我表达一二了,我在江西,绅士们为我劝捐了八、九十万,没有能够为江西消灭敌军、安抚百姓。今年奔丧太快,若忽然不敢而别,弃置绅士们不加理睬,这是我很后悔的。如果奔丧迟走几天。与绅士们多商量,那才妥当,弟弟应当我弥补这个缺憾,凡与绅士书札往来,或者接见畅谈时,都说江西绅士对待兄长很宽厚,家兄愧疚很深这类的话。
这些人中,如刘仰素、甘子大两位,我尤其对他们有愧。刘仰素是我请他带水师,三年辛苦,战功很显著,他没有辜负我的知遇之思,而我却没有有始有终和他共患难,甘子大是我请他掌管粮台,他委曲求全,任劳任怨,而我因奔丧急忙回家,没有为他料理前程。这两个人都是我愧对他们,弟弟要为我纠正这个缺憾,弥补这个不足。我在外面几年,吃亏受气,实在也不少,其他地方没有什么愧疚的,独独只愧对江西绅士,这是我近来经常反省一点。
弟弟这次在军营,环境很好,不可以再有牢骚,要心平气和,以便保养老天赐给自己的福气,嘱咐你了!承蒙你寄回银子二百两,收到了。今年冬天收外面的银子几百两,然而,家用还是不充裕,这使我明白过去我不寄钱回家,不孝的罪过,已是上通到天了。四家大小平安,我近来心情不太好,晚上睡不好,是因为心血积亏,水不养肝的缘故,春天自己会好好调理。(咸丰七年十二月十一日)
致九弟·宜以求才为在事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回忆往事,时形交悔,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防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征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委善,犁然有当①,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品学俱尤,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极抵,又曲合时趋,讲节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爱。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
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
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滋疑。目下义名望正降,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敌,或致小挫,则今望隳②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泉壤矣。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昔,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阻。此次军务,如杨彰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乏长进;弟营趁此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急,其阊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余自四月来,眼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
【注释】
①犁然有当:井然有序的意思。
②隳:毁坏,坠毁。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得一回来,接到你的信,知道一切。兄长回忆过去,时刻悔恨交加,我想六弟一定都跟你说了。弟弟劝导我的话,深刻击中我的要害。“素位而行”一章,我眼下也常引以自己警惕自己。只是阴分素亏,血不养肝,便是一点事不想,还觉得心里慌,肠里空,好像非常饥饿的模样,再加上忧心忡忡,更觉得心里没有了主宰,悸燥不安得很。
今年有得意的事两件,一是弟弟在吉安,名声很好,两个省的官长和各营的将士,江西省的绅士,都很称赞,我经常听到。各处寄弟弟的信,弟弟给各处的书札信牍,都详细、实在、妥善、我经常看到。一是家里所请的邓、葛两位老师,品学兼优,又勤教又严管。邓老师整天端端正正坐堂,威仪可畏,文章有根底、而且又能够与时尚相结合,讲课很明正义,而又深入浅出;葛老师的志趣方正,教学规矩严谨,小孩们怕他如同怕神明一样。这两件事,都是我深欣慰的,虽说是愁闷不乐的时候,也足以自宽自解了。
只是声望虽然是令人陶醉的东西,可以依靠又不可以依靠。兄长过去在京城,也很有声望。近来在军队,也有些虚名。但开始好不一定始终好,走一百里路,走了九十里只能算走了一半,声望一旦下降,远近的人都产生怀疑。你目前名望正高,务必要坚持不懈,有始有终。治理军队的道理,能战争是第一要义。如果围攻半年,一旦被敌人冲突,不能取胜,或者受到小挫折,那么你的名声一个早晨的时间便下落了,所以说探验的方法,是以会战斗为得珠。能爱民为治军第二要义。希望弟弟兢兢业业,一天比一天谨慎,一直到底决不松懈,那不仅为我补救了从前的过失,也可以为我父增光于九泉之下。
精神这个东西越用越好用,不可以因为身体虚弱而过于爱惜;智慧这个东西越是苦越闪光,不可以因为偶然遇到挫折,便急忙自弃。这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他们,都是磨练出来的。就是润翁、罗翁、也大有进步,几乎是一日千里。只有我素来有抱负,这次却太没有进步了。弟弟的军队乘这次军务增长见识,力求进步。
求人自辅,时刻不可以忘证这一点,人才难得。过去在我的幕府中的人,我只是平等相待,不很钦佩,如今想起来,哪里可以多得这些人才啊!弟弟应当常常把访求人才为当务之急。军营中的庸碌多余的人,就算是至亲密友,也不宜久留,那样做恐怕真正的贤者不肯前来共事。我从四月以来,睡眠较好。近日读杜佑的《通典》,每天读两卷,薄的读三卷。只是眼力很差,其余还足以支持。(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
致九弟·拟保举李次青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八月初一日,罗逢元专丁归,接得廿四日信,知弟病渐痊愈复元。自长沙开船后,四十一日不接弟手书,至是始一快慰。而弟信中所云:“先一日曾专人送信来兄处者。”则至今尚未到,不知何以耽搁若是?余廿五日自江西开船,廿六日至瑞洪。廿八日就谢弁之便,寄信与弟。八月初二日至安仁,初四日至贵溪,王人瑞张凯章及萧浚川之弟萧启源,均在此相候。初六七可至湖口,沈幼丹李次青良觌①不远矣。
闽省浦城之贼,于七月上旬中旬,出犯江西,围庆丰玉山两城。次青以一军分守两县,各力战五六日夜,逆贼大创,解围以去。现在广信地方,次青勋名大著,民望亦孚。浙抚晏公,于全浙肃清案内,保举次青以道员记名,遇有江西道员缺出,请旨简放。将来玉山守城内,余亦当优保之,苦尽回甘,次青今日得蔗境矣。
玉山之贼,窜至复兴婺源一带,将归并于皖南芜湖,余至湖口,拟留萧军守湖口,而自率张王朱吴国佐进剿围之。崇安贼势日乱,尚或易于得手。(咸丰八年八月初四日)
【注释】
①良觌:欣喜相见的意思。觌:相见。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八月安一日,罗逢元派的专人回来,接到二十四日信,知道弟弟的病已渐好了,复原了,自从长沙开船以后,四十一天没有接到弟弟的信,到现在才感到快慰。而弟弟信中说:先一天曾经派专人送信。那么到现在也还没有到,不知道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我二十五日从江西开船,二十六日到瑞洪。二十八日,就谢通信兵的方便,寄信给你。八月初二到安仁,初四日到贵溪。王人瑞、张凯章及萧浚川的弟弟萧启源,都在这里等候。初六、七日可到湖口。与沈幼丹、李次清欢聚之日不远了。
福建浦城的敌人,在七月上旬侵犯江西,围攻庆丰、玉山两座城,李次青的军队分别防守两个县,各努力战斗了五、六个日夜,敌人受到重创,解了两城的围。
现在广信地方,李次青的勋名大大著名,民众里的名望也日高。浙江巡抚晏公,在全浙肃清的报告中,保举李次青以道员记名,遇到江西道员出缺,便请求圣旨简任他。将来玉山守城报告中,我也要优惠保举他,苦尽甜来,李次青现在才得以尝到甘蔗的甜味了。
玉山的敌人,窜到复兴,婺源一带,将归并于皖南芜湖。我到湖口,准备留下萧军守湖口,而自己亲率张王、朱品佐、吴国佐进攻包围。崇安敌人阵势越来越乱,或者还容易得手。(咸丰八年月初四日)
致九弟季弟·拟和陈射仙办大通厘金
【原文】
季沅弟左右;
出队以护百姓收获,甚好!与吉安散耕牛耔种,用意相似。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惟时时存一爱民之念,庶几留心弟既掘长濠,切不可过濠打仗,胜则不能多杀贼,败则不能收队也。营中柴尚多否?
煤已开出否?红单船下去后,吾拟扎陈舫仙办大通厘金,以便弟就近稽查,闻该处每月可二万余串也。魏柳南宜办厘乎?宜作吏乎?弟密告我。潘意卿何时可到?此间需才极急,浙事岌岌①,请援之书如麻。次青今日到祁门,其部下十四五可到。
季弟所言诸枉,聆悉,当一一错之,不姑息也。(咸丰十年八月初七日)
【注释】
①浙事岌岌;指浙江省的形势发发可危。
【译文】
沅弟、季弟左右:
带兵用以保护老百姓收割庄稼,很好!与吉安散发耕牛及种籽的用意相同。我们不幸生于乱世,又不幸带兵打仗,每日以杀人为要事,实在寒心!唯有每时每刻存在爱民的念头于心里。
弟弟既然挖濠沟,切不可以过壕沟打仗,打胜了不能多杀敌人,打败了不能收队。军营中的柴还多吗?煤已经开出了吗?红单船下去以后,我准备令陈舫仙办理大通厘金,以便弟弟就近稽查,听说他那里每月可以收两万多串。
魏柳南适合办理厘金?还是做行政长官?弟弟请秘密告诉我。潘意卿什么时候可以到?这里需要人才很急。浙省的事岌岌可危。请求援救的信多如麻。次青今日到祁门,他的部下十四、五日可到,季弟所说的种种问题。已知道了,我会一个一个处理,不会姑息。(咸丰十年八月初七日)
致九弟·述告办事好手不多
【原文】
沅弟左右;
接陈东友蔡东祥周惠堂禀,知雍家镇于十九日克夏。惜日内雨大,难以进兵,若跟踪继进,则裕溪口亦可得手矣。小泉赴粤,取其不开罪于人,内端方而外贺融①。今闻幼丹有出省赴广信之行,小泉万不可赴粤矣。
丁雨生笔下条畅,少荃求之幕府相助,雨生不甚愿去,恐亦不能至弟处,碍难对少荃也。南坡才大之外,人皆乐为之用,惟年岁太大;且粤湘交涉事多,亦须留南翁在湘,通一切消息。拟派鹤汀前往,鹤与劳公素相得,待大江通行后,请南翁来此商办盐务,或更妥洽。
又接弟信,知巢县含山,于一日之内克夏,欣慰之至!米可以多解,子药各解三万,惟办事之手,实在木可多得,容觅得好手,请赴弟处。受山不乐在希帅处,即日当赴左帅大营,亦不便留也。(同治元年三月廿七日)
【注释】
①内端方而外圆融:形容为处世中里面则正而外表圆滑。
【译文】
沅弟左右:
接到陈东友、蔡东祥、周惠堂的禀合,知道雍家镇在十九日克复,可惜近日雨大,难以进兵,如果跟踪继续前进,那么裕溪口可得手了。小泉去广东,我取他不得罪人,人品端方而处事圆融。今天听说幼丹有出省去广信的说法,那小泉万万不可以去广东了。
丁雨生笔下条理清楚而通畅,少荃求他参与幕府帮忙,他不太愿意,恐怕也不能到弟弟那边,碍着面子不好向少荃交代。南坡才大,都乐意用他,只是年纪太大,而且广东,湖南交涉的事情多,也要留南翁在湖南,通一切消息,准备派鹤汀去,鹤汀素来和劳公要好,等大江通行以后,请南翁来这里商量办理盐务,或者更妥当。
又接到弟弟的信,知道巢县、含山,在一天之内克复,欣慰之至!米可以多解送些,子弹火药各解送三万,只是办事的人手,实在不可多得,允许我找到好手,派到弟弟那里,受山不乐意在希帅那里,即日将到左帅大营,也不便挽留。(同治元年三月二十七日)
致沅弟季弟·随时推荐出色的人
【原文】
沅季弟左右:
辅卿而外,又荐意卿柳南二人,甚好!柳南之笃慎,余深知之,惠卿亮亦不凡。余告筱辅观人之法,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主,又嘱其求润帅左郭及沅荐人,以后两弟如有所见,随时推荐,将其人长处短处,一一告知阿兄,或告筱荃,尤以司劳苦为办事之本。引用一班能耐劳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
季弟言出色之人,断非有心所能做得,此语确不可易。名位大小,万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将帅之训全,不能如此立言耳。季弟天分绝高,见道甚早,可喜可爱!然办理营中小事,教圳弁勇,仍宜以勤率作主,不宜以命字谕众。
润帅抚见陈奏,以释群疑之说,亦有函来余处矣。昨奉六月二十四日谕旨,实援两江总督,兼授钦差大臣,恩眷方渥①,尽可不必陈明。所虑考,苏常淮扬,无一支劲兵前往,位高非福,恐徒为物议之张本耳。余好出汗,似不宜过劳。(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
【注释】
①恩誊方渥:指皇上的思典如此优厚,隆重。
【译文】
沅弟。季弟左右:
除了辅卿以外,又推荐意卿,柳南两位、很好!柳南的诚笃谨慎,我很了解。
意卿看来也不同凡响。我告诉筱辅观察人的方法,主要是有爱憎分明操有原则而没有官气,办事有条件有理而不是口出狂言。又嘱咐他求润帅、左、郭以及沅弟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