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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如公说到这里,在场的人感到此事很有意思,很有趣味儿,而且又很奇特,大家乐乐哈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乐工和卫士们笑了,王子和公卿们笑了,景王姬贵笑了,老聃先生笑了,他惊奇而感激地笑了,连叙事人姬如公自己也笑了。
姬如公心里说:“这里边的弯弯子连李聃这样很有智慧的人都没猜透,有意思!这真可谓:天道人事终可测,规律全乱暂难知。”
“李贤士真不愧是一位大贤大德之人!”周景王兴致勃勃,拿佩服的目光看着老聃,看着他的花发,看着他的白胡儿,“目下,朕要当着贤士之面问几句话,有事要当面和你商议。朕因思贤如渴,很想留你在朝中做事,然而朕又清楚的知道,贤士今生今世志在治学,既不愿为官,也不愿涉足政事。事不宜勉强,志不可加与,贤士愿留则留,若不愿留,朕还派人送你回乡。但不知贤士心意如何?”
老聃聆听当朝天子说出这样一派好心的话语,心里深受感动,眼里噙着泪花说:“诚蒙万岁一片挚情美意,李聃实是万分感激,实是万分感激!卑人不愿做官,志在建立有益天下生灵及万事万物的学说,这话半点也不假,然而,天下生灵万物,人是最高的代表,学说若不有益于人,即是价值大得无限,也丝毫没有意义!学说要有益于人,就不能无视当今人类最高的代表——上天之子,治学之事,卑人另想办法,既然万岁不嫌卑微,想留卑人在朝做事,天子盛情,无法推却,卑人愿意留下为社稷黎民做点现实的实事,甘心情愿为万岁以效犬马之劳!”
“那好,那好!”景王心中十分高兴,“这样吧,我让你既在朝里做事,又不耽误治学,以后给你找个管书的差使;近来无事,先在正殿议事之时帮助做点儿记录,你看好吧?”
“谢万岁!”老聃说着,赶忙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景王特别高兴,黄面皮里都充上了浅浅的红色,他笑容可掬地从龙案后边走出来,去搀伏地的老聃。
姬如公见此情形,异常兴奋,眼里溢出喜悦的泪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金锭(这就是老聃暗献的那个金锭),然后手持金锭,向两边的乐工们比了一下手势,又向领队的苌弘使个眼色。乐队即时奏起欢乐的乐曲,锣鼓喧天,八音齐鸣,竽调柔雅,笛声悠扬,整个华屋沉浸在一片和谐美妙的气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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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身二史
龙柱底下
无意之间成了王宫中的一员,使老聃先生既感突然,又感荣幸,但是,虽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百姓。尽管这样,然而事实上他已不再是曲仁里村的一个庶民,而是实实在在地成了一名周朝的官员,实实在在地由曲仁里移至洛阳,实实在在地置身于王宫之中了。
这座王宫是好多个院落联合组成。走进大前面那座大门,穿过一排房子,可以看见一座华丽的大厅,这就是景王接见老聃的那座华屋。华屋后面有一座壮丽的大殿,这就是三、六、九日文武官员朝见天子的正殿,人们口头上习惯地把它称之为金銮殿。金銮殿后那所清静幽雅的房舍,是周天子下殿后暂时退居养心宁神的地方。再往后,再穿过几排房子,是一座高大幽静的后堂,这是最高权威天子的母亲居住的地方。后堂后面是一座花园,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御花园。这一座座院落组合而成的南北着长的中心宫院,为之正院。正院的两旁又有和正院互相通连的东跨院和西跨院。东、西跨院也是从南到北有若干个小院组合而成。在这每一节小院之中,都有正房和偏房。
东跨院南端的一座院子里,略略靠西,有三间正房,房门常有大铁锁紧锁,据说这里边放置的是一些什么书籍。这三间正房的西边,是两间古香古色的正房。房内,共是两间空间,中间堵着一道黑色的雕花隔山。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处理公事之处。外间靠山墙、后墙和前窗,放着三张书案,书案上不规则地放置着竹简和文房四宝(此时尚没有纸,笔墨纸砚四宝中的纸是指白绢),山墙和后墙上都挂着写有黑色小字的灰绢条幅。整个房舍,古朴清雅,充满秋色之格调,秋意之韵味。这里就是老聃先生进朝之后暂时安身的地方。说暂时安身,半点不假,因为,除了天子本家之人和宫内侍人之外,其余不论大小官员皆不能住在宫墙之内,他们的家是在宫外,离王宫不远处和远处的其它地方。老聃先生因为来的时间较短,尚未安家,又因需要随时上朝记事,有些事关系着国家秘密,所以让他暂住办公之处。说其余大小官员皆不能住在宫墙之内,也不是绝对,在东、西跨院,除后几节院子之外,在前几节院内,公卿上大夫品级的官员和封国诸侯,进朝议事,需要临时落脚,是可以住上几天甚至十天半月的。此时,身无品级的老聃先生能在这公卿品级才能居住的地方居住,凭心而论,他的命运算是不错的了。
老聃先生静静地坐在窗下,凝神注视着书案上那卷写有黑字的白绢。夏秋之交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过来,照着他的花发,照着他的白胡,照着他头上的紫色扎帕,照着他身上进朝之后才换上的米黄色带绿色领边的官衣。这些,他半点不晓,全然不知。他在想:一个人的生活道路应该怎样走法,是靠自己掌握的,然而,每个人面前的路途都要通过很多十字路口,而且都是与许多岔道相连的,最终要走到哪里不说,在路途中间会拐到哪里去,是一个行路之人很难想到的。人生道路是艰难的,也是奇妙的,弄不好会走入深渊,弄不好会走上岔路。然而只要主意拿得正,有时岔道也会成为正路,成为正路的不可缺少的互补部分。再说,在特殊情况之下,每遇路口需要折来转去,免不了会走点岔道,这不一定就是离开了正路,走入了歧途。人生的道路啊!既是可以预测的,又是谁也无法捉摸的。
三、六、九日又到了。卯时,三公六卿齐集正殿,山呼拜贺毕,文武官员列站东西。景王稳坐金莲宝座,身后龙凤日月烘衬,两旁精悍卫士拥立。彩旗飘摆,使得整个金殿显得庄严而又美丽。
记事史官老聃先生侍立在景王身旁左前侧处。在他胸前用双臂托起一块镶着金边的白色木板。木板上放有竹杆小笔和墨砚。这块木板是用滑腻的物质擦磨过的,写上字,既能粘墨,又能擦掉。每当君臣议事时,他总是先把议事的内容和决议条款写在板面之上,下殿后再誊写在白绢之上,以作保存文献,然后将板面上所写字迹擦去。此时老聃先生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单等正殿议事正式开始。
这次议事,可以称作“金殿扩大会议”。往日天子登殿,百官朝贺,山呼万岁毕,天子就说,“诸位爱卿,有本早奏,无本朕即卷帘退朝”,而且除公卿级可到帘里来,其余官员是只能在帘外叩头的。这次不然,这次是天子早有准备,而且他已早把自己的心意说给了帘里的大臣。近来,各诸侯国越来越摆脱周天子的控制,越来越不把天子放在眼里。起先,不管大国小国,都要向周天子按时朝拜,按时进贡,后来越来越不行,有的大国竟然几年不来周都朝拜一次,他们不但不向周朝纳贡,而且还要小国向他们纳贡。有时几个大国同时向一个小国索贡,弄得这些小国无所适从,不知道是侍俸齐国好,还是侍俸楚国好(事齐乎?事楚乎?)。鉴于这种情况,景王为了维护表面上的权威,决计让各国诸侯趁三、六、九日朝王见驾之时来周之正殿对此事议论一次,让他们各人发表一下看法,行成统一的意见,以期达到“小国不向大国进贡,各国都向周朝进贡,并恢复各国都要按时到周朝朝拜”之目的。帘里大臣按景王意思向各国诸侯发了书信,让他们“是日前来”,因此,这次朝贺人数较多,而且摘去帘子,不分帘里帘外。
这次上朝人数虽然比往日较多,但是各诸侯国来的人仍然寥寥无几。除了晋国的顷公和宋国的元公之外,其余不少大国都没来人。吴国和楚国只是派来了代表国王的使臣。一些小国本来很愿意前来,但因有一部分国家本身是一些大国的属庸,大国没有点头,他们未敢前来。硬是自己作主斗胆而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老聃先生对于这种混合朝见感到新奇有趣,他神情紧张而又振奋,准备做一次让天子十分满意的合格记录。他以稍息姿式将两腿略略岔开,身子站得不歪不扭,手里的记事板托得又稳又平。这样,虽然需得多用力气,但是他并没感到吃累,因为精神振作又给他添了一份力气。——站着记录,这并不是景王对老聃先生的苛待,因为周时的规矩就是这样,金殿议事,史官立而作记,在老聃往上的一段时间里,历来如此。
景王天子因为心有所求,今日表现得与往日格外不同,往日有时是冷若冰霜,有时是对来朝者不屑一顾,对一切都无所谓;今日不然,今日是满怀兴致溢于眉眼,甚至显出一脸讨好和巴结的神色。他向在场的公卿、封国诸侯和使者一连看了几眼说:“今日,朕将众位爱卿请上殿来,是朕心里特别高兴。不知为甚,近来朕的心里忽然想念起你们来,很想把你们召集来一块,大家欢聚一堂,共叙心情,好好亲热一阵,这大概就是君臣之情,大概也是因为我年老才出现这种心情吧。”他的这些话主要是出自另外的目的,主要是客套,但是其中也掺杂着将近一半的真情,特别是当他说到“年老”字眼的动情之处,自己首先带头激动起来。他带着泪光一连向他的“爱卿”们看了几眼。
大概是他的这些“爱卿”们另有所思,或对他们的天子的心情不大理解,或者是过于理解,他们半点也不感动。他们以十足的不屑一顾来回敬他。他们麻木木的,冷慢慢的,有的简直是冷若冰霜,从楚国来的那位姓熊的使臣竟然表现出反感的神色来。说他们对天子的热心表示冷慢也不尽然,有几个小国的国王倒是表现出了几分的热心,如顿国的和滕国的就是如此。
这些“爱卿”们的表情,景王天子一一看在眼里。不管他们表现得冷慢也好,热心也好,他姬贵都不去计较,都不去在乎,他故意不以他们的冷慢而冷却自己的热心,他想,利益在此不在彼,欲达目的,使此次议事成功,必须主持者保持热情,并以自己的热情去点燃别人的热情,岂能去计较别人的热心和冷心!他兴致勃勃地扫了大家一眼说:“诸位爱卿,今日朕心中高兴,希望诸位开心畅谈,各抒己见,直抒己见。诸位可能一时不知从哪里谈起,朕先来提个议题,你们可以先说说对当前的朝拜问题和纳贡问题有何看法。”
冷场,又是一阵冷场。
老聃先生对这种冷场的性质看得透彻而清楚,他为了不让天子难堪,为了不使天子冷去他那份难得一现的而且是不算不好的热心,就赶紧往前挪移半步,使手上的木板倾斜一下,接着端得更平更稳,然后一手托板,腾出右手,掂起笔,往墨砚上理抹几下。其用意,一是在于以他的一连串动作去填补空白,以抵消冷场,二是在于用他的准备记录的动作去说明,大家的冷场不是冷场,而是正在作好发话的准备,为了发话时的热烈,事先必须是有个冷场的过程。
但是不管怎样,冷场总归还是冷场。
精明灵和的晋国国君晋顷公见此情形,赶快替天子帮腔,来个毫无准备的带头发言,他说:“我们当诸侯的,应该发扬齐桓公‘尊王攘夷’的精神,我们应该,应该,我们应该按时到天子这里朝拜,我们应该,应该把贡往这里进。”
老聃先生看得出,由于事先没有准备,这顷公把话说得很突然,很露骨,他的本意本来是为周天子好,可是说出来之后,只是讨得个天子微微一皱眉头,简直是聪明人做了笨事。天子这一皱眉头不知当紧,会场上又出现了一阵冷场。
相貌丑陋的宋国国君宋元公见又冷场,心里几乎有点不平,他根本不去顾及方式的是否合适,毫不拐弯地说:“当前咋个样才是尊王哩?就是到这来朝拜;咋个样才是攘夷哩?谁看不起天子,咱都反对他,哦,这个这个,现在呀,有的大国,自己不往周朝朝拜,不往周朝纳贡,还,还叫小国到他那朝拜,到他那纳贡,我看这不中!”
他不讲方式的发话,一下子引起几个大国的反感——吴、楚两国的使臣怒形于色就是证据。——虽然如此,但是他的话,毕竟象一把冒着火头的乱干柴,一下子点燃起了几个小国首领的发话的热情。滕国国君高兴了,他向宋元公和周景王忽闪忽闪眼皮说:“就是的,这不合理,我们不应该到几个大国去朝拜,不应该把贡纳给他们,我们应该到周都来朝拜,我们的贡应该往这里缴纳。”说到此,他又勾下头,小声咕哝着说:“特别是我们还得往这里(指周朝)纳贡,还得往几个大国纳贡,这真叫我们,……不合理,这不合理。……”
楚国的附属小国顿国的国王高兴了,他张几张嘴,想说话,没敢说,但是最终还是说出来了:“我们小国真亏,不合理,这就是不合理。我们小国……”他说到这,抬头看看楚国使臣的脸色,见楚使一脸愤恨,翻着眼皮用白眼斜视着他,就赶紧把嘴收住,不再发话。
金殿上出现了令人心悸的冷场!
“众爱卿,你们哪个还有话说?你们有话尽管畅所欲言。”
景王是想以他的问话来打破这个冷场的局面。
没有任何人再来应声,回答他的只是一种令其难堪的冷场。
老聃先生见此情形,想起:一朝天子,在他的臣下和封国诸侯面前从来未有过歹意,面对这些贪欲越来越膨胀的下属,礼谦反而遭到冷遇,心里实在有点替他难过。他见这种冷场已经不可挽回,心存怜悯,不愿让他出现难堪,就欲把人们的情绪从冷场中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