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乘车赴虢国夫人之约。他说了经过,请虢国夫人立刻去见贵妃求助,他说明自己当于午后,皇帝午睡醒时入宫。他再三嘱咐虢国夫人,立刻入宫,赶在午餐时请贵妃为自己设法,将自己留下。
虢国夫人对杨国忠的事,总是最尽心的,她以时间已迫,骑马入宫,但她到时,皇帝和贵妃已入餐厅了。
宫中侍从,没有一人不知道虢国夫人的特殊地位,虽无明令,但决无人阻延她入宫的,甚至,她在苑中骑马也不受干涉,因为皇帝曾特准过一次,侍从们就援例了。
她直入餐厅,使杨贵妃有意外感,问她何以突然而来。
“我今天起身早,闷着,赶来和你们一起吃饭,贵妃娘子,恕小妹不曾先请!”她依然恣肆地,笑谑地。
“小阿姨来,总是随时欢迎的,是不是?”杨贵妃也谑说,她是讽皇帝的,不过,在说了这句话后,她又正经地说:“花花,我们也正谈到你,三郎说,国忠和你,一男一女,是我们杨氏一族中出色的人才!”
“那样说,皇上置贵妃娘子于何地呢?”她问皇帝。
“她已是贵妃,自然是例外的。”皇帝也笑着,“国忠要去巴蜀,区处军事了,贵妃说他不知兵!”
“国忠从来没在军事上有过经历,怎么要他去区处军事呢?”虢国夫人是敏锐的,立刻把握机会直接发言。
“他没有治军经验,但他有才能,他去,至少不会比别人差,何况,他又遥领着剑南节度使,这是他本分的事,”皇帝饮了一口清酒,“只是,朝廷需要他,他管的事极多,一走开,怕没人能好好代处!”
“那会两头都不着实了!”杨贵妃也直接发言了:“如果他到巴蜀弄不好,打败仗,朝中别人接他不行的话,岂不大坏?”
她稍顿,忽然问:“三郎,国忠真的能干?”
“他能干,做事敏捷和正确,简直无人可以相比,他兼了几十个职,依然头头是道,让他到巴蜀去走一次也好,调回来,我想就给他一个相位,他是宰相才!”皇帝很认真地说,再补充道:“他去剑南,并非直接领兵打仗。”
“我家能出一个宰相,嘻!”虢国夫人体察情势,很快就改变了态度,“皇上,贵妃阿姐,我先报个备,我在成都有产业,国忠要去,我托他代我变了钱——”
“花花,你要钱,我给你,何必多花心机?”皇帝欣然说出,“我并不小气的!玉环也不是小气的,你向她要,她一声令下,内库照支无误!”
“不能如此,平时开玩笑,花花内府的钱无妨,说正经,我不想沾皇上的太多,上次修宅,内部装置,花了我许多,我就不愿从宫中出,我们已得到皇家的太多了,再者,我在成都有产业,弄几百万钱,轻而易举,国忠去得恰好,他是节度使,为我处理产业,没人敢说闲话了。”
皇帝为此而摇头,杨贵妃懂得她的意思,用筷子打了一下碗说:“花花太精了,你要那多钱,少花些不行吗?”
“不行,人生在世,有钱,就得花,没钱,我一样可过穷日子的,皇上,我若做少府卿,会为你赚很多钱!”
一个问题,在午餐中,轻易地,不着痕迹地带过去了,皇帝只嘱咐虢国夫人不要直接托杨国忠处理私财,他命她直接派人找节度随员的判官代办就行了,因为节度使官太大了。
午后,杨国忠入觐时,皇帝和他谈了很久,使杨国忠无法回家,因为已近宵禁,他辞出,只能宿在皇城的省内。
李林甫为宰相以来,行史权力,布置缜密,从未有真正失败的时候,然而,这回对杨国忠,他预感到自己会失败了——他知道杨国忠入宫谒帝,夜宿省中,皇帝和杨国忠闲谈的内容,他大致也获知。他排出杨国忠,以为可以阻这个人进展,至少可以阻两年,也可以在两年间来削弱他,但一天中的发展,使他明白,杨国忠赴镇,只会是特使性的,必不会久,再回来,对自己的威胁会更大。
于是,他深思着,再作布置。
事情也很凑巧,杨国忠奉命,匆匆出都赴镇,而李林甫,偶然感冒,因事忙而撑了一天,发热,病了,上年纪的人发热,对身体的打击自然很大的,他的高热虽只三天而退,却不能立刻起床了。
李林甫承担的工作很繁重,大唐天子把例行事务的决定权完全依法委给他,对特殊事务,高级人事调遣等,也尊重李林甫的意见;自从改元天宝以来,相权一天天加强,中国历史上,宰相制度本来是极为完整的,但在实行时却并不依制,自汉皇朝以来,有才能的皇帝侵夺了相权,样样都亲自管,而昏庸或暗弱的皇帝在位,帝权为宰相所夺,唐皇朝开国以后,宰相人数最多时有六人,但大部分时间,宰相并未能行使他们的合法权力,在某些过渡的短期间,宰相曾侵夺帝权。真正依照制度,帝权、相权相配,互不相侵犯,只有李林甫任宰相的现阶段。
由于宰相权责完整,李林甫虽病,却无可能真正休息。他的高热才退,人软弱到不能起床,迫得在床上处事,朝廷大事,有不少移到李林甫房内来办。
本来,李林甫可以把事务交次席宰相陈希烈处理,但他怕这样做会损及自己权力的完整,因此,他力疾从公,躺了四天,并未康复,但却抱病上朝,以及入宫见驾。
皇帝看到李林甫一病,形容很枯槁,他嘱李林甫可在家治事,多多休息,为了慰劳这位大宰相,皇帝在宫内设小宴,留他吃午饭,杨贵妃为陪,此外,高力士和陈希烈也奉召入陪,高力士虽然是内侍,在皇家,是奴的身份,但他又是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武官最高官阶——文官中最高权位的李林甫,有左仆射衔,但在文官官阶上只是从二品。大唐官制除了三师三公是正一品外,其余文官最高阶为正二品的尚书令,中书令,侍中,但因为太宗皇帝李世民在为帝以前出任过尚书令,以后就无人敢任此职,等于空悬了,也因此,文官最高官阶正二品是中书令和侍中,侍中是虚衔,有时不叙品,李林甫为右相,同中书令,因而他的官阶也可以算正二品。
因此,高力士的陪宴,一些也不失礼制。李林甫在乏极中,勉强挨完了一顿午饭,回到中书省,就躺下休息,不能动了。
这之后,李林甫又力疾入朝了三天,他不肯在家休息,然而,他的体力确实不支,又有了微热,不能起床了。
皇帝派太子去问疾,同时,由高力士率同宫廷中两位名医到相府,代表皇帝问候,以及诊疗。
高力士发现李林甫很惫,他告诉皇帝。
皇帝沉吟着,忽然说:“都城也没有特别事故,我提早赴华清宫,让宰相也随行,在温泉中浸浸,对他的病会有好处!”
天宝十一载十月戊寅日,皇帝一行,赴华清宫了。李林甫怕乘车震动,改乘便舆而赴。
温泉虽然说能治病,但对李林甫的病,却是没有帮助的,可是,这出于皇帝特殊的恩典,他自然无法拒绝。
李林甫在自己赐第的温泉中浸浴,因为减少治事,他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不过,由于李林甫病,皇帝却比较忙了,十多年来,李隆基把大权交托宰相,闲逸惯了,一忙,他就怕烦,同时,他又有知人之明,认识到左相陈希烈不足当大任,于是,在骊山的华清宫,皇帝命中使急驿入蜀,召杨国忠速回都城。
在华清宫,皇帝虽然比平时忙了一些,但他享乐的时候还是有的,李林甫病弱,而皇帝却强健。温泉水一浸,他就精神抖擞了。
虢国夫人对陪侍入浴,兴致其实不高的,可是,皇帝却缠着她不放,他有精力缠人,而且他又有旺盛的兴趣欣赏以及为自己所喜的人服务。
有一次,皇帝还抱一抱侍浴的宫女——杨怡骂他贱,而皇帝也直承不讳。他还坦率地告知杨贵妃这些事,杨玉环摇头了,追问他:“三郎,你的眼界一向很高的,那个锦梦儿,我看也不错,你却认为不屑一顾,怎的会变了?”
“锦梦儿——那是好些年前了,一个男人,年纪大了,有时会贱,我抱抱那个侍浴女,花花满不高兴,其实,我并无用心,只是,那侍浴女的衣服湿透了,裹紧着身体,别有一番风韵,我想试试自己的感应力,就抱她一下,只是这样,没有其他。”
“三郎,我心里头高兴你的强健,但是,你到底有这一把年纪了,不要太滥,好不好?还有,那小鬼,最好也少找她,她常常使你很吃力,又不让你休息,是不是?”
大唐天子期期地笑了,是的,和谢阿蛮在一起,的确是吃力的畅快事,他有雄心,然而,他又限于年纪和体力,现在听着杨贵妃轻俏地娓娓道来,内心有说不出的舒服,他以为,杨贵妃才是真正爱和体贴自己的。
虽然如此,皇帝还是会去找吃力的畅快,谢阿蛮也是传奇式的,她自入宫到出名,到和皇帝勾搭,也有多年了,可是,她依然保持当年的体态,以及当年那种活泼的风采,她不是一个可用度衡去量的美人,然而,她有她的特出处,她依然吸引人,可能比成名之初更加吸引人。
在华清宫,她那个情人陈方强于禁军已取得了中级初阶的官位,那是出于贵妃的照顾,在陈方强的年纪,这是很难得了。
可是,谢阿蛮却发现陈方强对自己不忠——她是毫无顾忌的人,有一天,她去找陈方强,人们告诉她,陈方强在市中酒肆——那不是女人可以去的地方,但谢阿蛮又不理,闯了进去,她看到陈方强搂着一名妓女在饮酒,她闯入,两个都逃了,而她又问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她气得要命,回到宫中,向贵妃哭诉自己爱的失望——杨贵妃为此而失笑,反问:“阿蛮,你想想自己,勾搭皇帝,甚至和太子,你那个情人到到酒肆,算什么呢?”
“不,贵妃,那不同的,我的环境不同,我不能自主,太子找我,我敢抗拒吗?他却不应该,他发过誓——”
“小鬼,醋性别如此大,太子找你且不说,还有恒王呢?
又还有哪一位王,你自己说过可不止一位……”
“贵妃,那不同的,我和他,不能如此比,总之,他不应该找别的女人,而且,我也知道了,他不是逢场作戏!唉,总而言之,我失望了!”谢阿蛮好象真正地伤心了:“他还有人……”
杨贵妃对她的伤心并不重视,信口说:“如果你不要那个姓陈的,嫁一位王,也很容易,不然,宫中正式把你列入妃嫔行,我想也不难。”
“贵妃,你不了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阿蛮叹了口气,一转身就溜了出去——她经常地不顾宫廷礼节。
可是,杨贵妃却顾到她的,不久,在华清宫的一处别馆,她和皇帝单独在一起,偶然想到,向皇帝说以谢阿蛮为才人,那是正式的妃嫔。
皇帝不曾思索,随口说:“不必,就现在那样好了,她自己不在乎名义,我也觉得,给了她才人的名义,也不好,她到处乱跑,怕改不过来,一个才人怎可如此呢?”
“给她当了才人,她就不会乱跑,阿蛮并非不懂规矩的人!”杨贵妃正经地说。
“玉环,我曾说过,自册立了你之后,不再收妃嫔,这事,总算到如今仍做到,就如此吧!”皇帝温柔地说。
皇帝是真心如此,不过,皇帝也知道一些谢阿蛮的事,他虽然不介意,可是,他觉得予阿蛮正式名义,对宫廷体制,并非好事——谢阿蛮精灵,她在有些时会向皇帝讲一些疯话(在可以讲的时候出口),她会说,某某王爷想勾引自己,自己又如何卖弄风骚等等。
在那样的时候,皇帝很爱听——这也是一种刺激。但是李隆基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分寸总是有的。除了虢国夫人使他有限度地放纵外,对别的人,他并不随便行事。
十一月,长安大寒,杨国忠计程兼驿,自成都赶回长安,立刻上骊山华清宫。
杨国忠在宫内晋谒了皇帝之后,立刻到李林甫的别墅,在病榻旁拜见宰相——李林甫在温泉区又中寒,卧病,病势且不断加深。杨国忠看到他,已形槁骨立了。
皇帝派中使召回杨国忠,并未先告李林甫,李林甫稍后自秘书送来的文件摘要中看到。这样做,可以解释为皇帝因他患病而权宜措施,但对相权,总是一种侵犯,他为此而忧和憾,现在,见了杨国忠,勉强寒暄和问了一些巴蜀的事,接着,他怆然说:“国忠,我的病怕不会好了,我死,你必为相,老夫以后事累公!”
杨国忠惶恐着连说不敢,因为,李林甫的话很重,大唐官场中“以后事累公”,并不是一句寻常话,而是暗示过去虽有不洽或仇隙,请政敌放过自己的子孙,所谓人死怨消的意思。
这样子说,是属于直率的,杨国忠对提拔自己的李林甫,内心有着惮忌,他担心,到了这一地步,如李林甫不死,自己的处境就难想象了。虽然李林甫病重,但要断他必死,那也不能够。
于是,杨国忠在辞出之后,分别去拜访在温泉区侍驾的官员,又冒寒赶入城去,利用自外地回都城的借口,广泛地拜客联络。同时在山上时,又每天都到李林甫家中问候一次。
他很小心,不过,他对自己处境的忧虑,只有三天,就不再担忧了,他自多方面调查,据医生的报道,李林甫生存时间,不可能超过十日。
医生的判断很接近,在杨国忠回到长安的第八天,做了十九年宰相,深为皇帝信赖的李林甫病死在温泉住宅。
皇帝悼惜这位大臣,追赠太尉,扬州大都督的官衔,由子侄扶灵回都城,丧事很盛大。但是,从前畏惮李林甫的那些官员,在他死后,便纷纷议论了。
李林甫死后,环顾朝廷人才,除杨国忠之外,没有一个能继承的,于是,杨国忠代李林甫而为右相,并曲任已改名为文部的尚书——文部原名吏部。
杨国忠以侍御史的地位而起,自蜀至京,不到十年,就取得首席宰相的地位。在大唐皇朝的历史上,这是特殊的,以有史以来计,也是很少见的。
杨国忠无文华,但办事的才能为大家所称誉,他是否有宰相才,人们无法忖测,因为他崛起得太快,以往的表现又多方面,总揽天下又如何呢?预测为难了。
杨国忠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短处,他入相和兼领文部尚书后,第一件事是将文部等候着的选人,立刻依资历而放发任官职,从前,选人在吏部长年累月地待官,没有人事关系,会待很久,而杨国忠一当政,用最迅速的方法,依年资派给职务,一下子解决了问题。这使杨国忠在中下层官员群中,获得了非常好的声誉。
在华清宫,当杨国忠代李林甫为相时,许多人来向贵妃道贺,这与杨贵妃的关系其实是谈不上的,可是,人们以杨国忠为杨氏家族的一员而贺,使她有隐隐的不安——她从不预闻政治,可是,她又明白自己家族中人当了宰相,有些事会迫人来,而她是一个不愿多事的人。
华清宫也有一项特出的宴会,那是皇帝邀约所有在山上的杨氏族人,此外,还有皇族中人和一些文学侍从。
虽然是没有心机的杨玉环,对此,也向皇帝提出:“国忠不是因为我而拜相的,再说,他和我也不同祖父,大家向我道贺可不大好!”
对此,皇帝自然是最明白的,他笑说:“你们同曾祖,总是一家,不必顾虑,国忠并不是靠外戚的身份取得相位的,等于李林甫,也不因是皇族中人而取得相位,我择相但问人才,不论出身。”
华清宫有盛会,皇帝在温泉欢乐着——而新宰相则在长安城忙着。
长安的天气今年特别冷,皇帝畏寒,就一直留在山上,直到十二月丁亥日,因为有许多过年的事要处理,才发驾自华清宫回长安宫城。
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