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并未嘱咐我不仕,但命我安守,不求进取,不可仰仗宫廷的关系而倖进!但又嘱咐我,不可损害及你!”杨鉴婉转地说。
承荣郡主了解玉环的个性,虽然疏隔了几年,但她相信这不会变的,于是,她补充说:“大人的意思,阿鉴如能不仕,自然最好,但是,大人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因此,大人遗命,希望阿鉴不求显达,能够和宫廷关系疏远一些便更好!”
“唉,那样——”杨玉环低喟着:“我来设法调和,希望我能做到,你们,第一,总得见一次皇帝,这事,让我请高力士来安排;哥哥,你想想,以你为秘书监怎样?我说的不是立刻做,过三四个月或者半年再任命——”
“不可,贵妃娘娘,秘书监有特出处,又掌机要,我是原来定作秘书少监的,如今依例回任,再接掌秘书监,那是不方便的了,也大违先父遗命。玉环,我的官位,慢慢地再说吧,我们总不会疏远到消息不通的地步;”杨鉴稍顿,艰涩地说:“只是,有一点希望你做到——我听说我们族人经常入预宫廷宴会,我想最好不要把我牵在内,大宴,我自然要参加,平时小宴,最好不要找我!”
“好吧,我总听哥哥的话,现在,我们三个到南内各处走走,然后进些小食,你们再回去——有人说我们兄妹间有些隔阂,我们内内外外走动一下,大约没人讲闲话了。”
这个贵盛的家族间,潜藏着问题,外人是无由得知的,不过,他们三人在南内游览时,谢阿蛮忽然来了;她自行上车,自作主张地坚请再游览大明宫宫苑。
杨鉴夫妻久仰谢阿蛮的大名了,但是,这名宫廷中歌伎礼貌欠缺到如此地步,则使他们为之惊愕,而对杨贵妃的顺应,也使他们大感意外,特别是皇家出身的承荣郡主,她了解宫中主奴间,过去是极少有平等性友谊的。
杨贵妃陪同他们游大明宫苑,而谢阿蛮则在一处溜开了,她先悄悄地告知贵妃,自己去偷会情人,并且请贵妃为之担待。杨贵妃对这样的事,总是欣然接受的。
杨鉴重到长安,恢复旧职,在最初,人们瞩视着贵妃亲哥哥的动态,以为必有特出地位,但杨鉴一些也不特出,他如一般官员那样平实地工作,长安官场是势利的,而且也是短视的,他们见到杨鉴夫妇毫无耀武扬威的表现,很快把贵妃最亲的人看淡了,这也因为杨国忠和虢国夫人这一男一女的风头太健之故。还有,其他的杨氏族人,也锋芒毕露!
杨氏族人的娇恣,在渐渐地扩充。
著名胡将,身兼两镇节度使的大唐边陲重臣安禄山又应召入朝了,他带了许多礼物送给朝廷中有关人员。
皇帝对他的笼络,与过去一个样子。在兴庆宫的勤政楼举行宴会欢迎他,然后,又邀入内宫。
李隆基先让太子,再命另外两位王皇与安禄山分别入游宫苑,那是他的深谋远虑,为自己的儿子与边境胡将亲近,冀使胡将的效忠自第一代传至第二代。
在宫苑中游乐时,安禄山朝见了杨贵妃。
皇子们对贵妃行的是母礼,而安禄山则曾和杨贵妃的兄弟姐妹行结为兄弟的,这胡人自有他的机智,在宫内游巡的最后节目中,贵妃招待他小食,皇帝也参加了,他自请奉贵妃为义母,以表示忠贞和明定尊卑。
皇帝看着错愕的杨贵妃,笑了,爽快地答允。
于是,健壮和高大的安禄山向杨贵妃拜叩,用正式的对亲长的仪礼,拜毕而起,皇帝等他再拜自己,但是,安禄山没有立刻拜,皇帝问了,安禄山又正式说出:“臣本胡人,今逢尊亲大礼,应从本族之礼,胡俗,先母而后父;”他稍顿,再说:“臣儿叩见父皇——”他再拜,但用的是朝礼。
李隆基又笑了,他欣赏安禄山的风趣以及两种不同的跪拜,于是,他传命宫廷举行内宴,为贵妃收义儿而庆贺——这也是宫中很特出的事件,贵妃收一名胡将为义子,又是前所未有的事。
同时,兴庆宫的执事人员,奉命作盛大的布置,皇帝宣布欢宴分两日举行。
宫廷中所有的乐班人员都奉命,排练几套大乐章,包括著名的霓裳羽衣舞乐在内。此外,著名的乐工又奉命谱一套小部曲,以纪念贵妃收义子的事。
皇帝以为,这是同化不同种族的一种策略运用,他直率的告知了杨贵妃,那是因为杨贵妃本身实在不高兴收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胡人为干儿子之故。
为了皇帝的政治策略运用,杨玉环只得打起精神来张罗了,她自行选择了宴会的游戏节目,又召高力士来共同商量宾客的名单。
高力士发现了杨贵妃对此事的无可奈何的神态,老于宫廷和最了解皇帝的他,当然明白这样的事是出于皇帝之命,于是,他暗示贵妃,事到如今,必须作出非常愉快状,高力士说明,胡人为少数民族,文化比较低,实际上受汉人的利用,他们有先天的心理自卑,因而也多有猜疑,既已认为义子,就得很认真地做,也得真正把安禄山当儿子看待。
“要命的事,为我弄这样一个义子,唉,没奈何,力士,你指点着,加些民间的认义子习俗,皇上自己也喜欢热闹,我们就做得热闹些,至少可使皇上开心!”
于是,兴庆宫的宴会规模更扩大了。
第一天,在花萼楼设宴,然后,在龙坛观杂耍和舞乐。皇族、外戚、有关的大臣和命妇,被召邀入宫的有三百人以上,大臣们在花萼楼的宴会之后,退出了一部分,龙坛的游乐,比较轻松。
范汉大娘子的杂技班表演了弄缸、玩瓮、走索、叠人、上杆等技艺,然后是器舞和群乐,很热闹的,皇帝只看了第一场杂技就退出了,杨贵妃成了宫廷游乐会的主持人。义儿安禄山极守礼貌,每逢一个节目完了时,都过来向贵妃义母行一次礼。在旁边的虢国夫人于安禄山走后,笑着问贵妃,感想如何。
她不愿说,转过话题,说明今日是正日,礼节较繁,明天就不同了。虢国夫人接着说:“明天,我来戏弄这胡儿一下,你让我设计一个节目!”
“花花,此人为皇帝所器重,不能使他难堪的!”
“你以为我是一个使人难堪的人吗?”杨怡笑了:“巴蜀有一项典礼,我的儿子初生之时,用锦兜兜着走一转,乞赏钱,明天,我来玩一次!”
这是一个偶然的动议,杨贵妃并不着意,因为她对此没有真兴趣,再者,今天的她,也有些心神不属,谢阿蛮告诉她,寿王殿下今天也赴宴,但是,杨贵妃没有见到他,内心有迷离的惆怅感。
第二天的宴会被邀的人较第一天为少,但霓裳羽衣舞则在次日进食时奏演。
皇帝在午餐后退出,自行去休息。
杨贵妃引领着宾客到交泰殿,看小部乐奏,不久,虢国夫人来请安禄山去,她告诉他锦兜裹儿的故事,请安禄山合作。
俏丽的杨怡眉目飞动地提出,安禄山没有思考就接应了。
于是,一个哄闹的场面出现了,八名健壮的内侍用一个大锦兜裹了安禄山,上舆抬着,在喧闹的鼓乐声中出现,两名执事内侍在前行,高唱贵妃洗儿,乞赏赐。
在巴蜀,锦兜裹儿出见宾客称为洗儿,洗儿乞赏是以表示贱而纳福。
颁赏的人会赏钱或物品,放在锦兜内,通常这些收获是要由主人加倍捐出予佛寺或道观的。
到宫廷来作客的人,多数不会带钱,而虢国夫人又故意命人抬安禄山入妇女群中,于是,所有与宴的女士们只有取下一件饰物为赠——这哗闹很快传到午睡初醒的皇帝那儿,于是,皇帝命内侍传谕,以十万钱供贵妃洗儿。
安禄山被抬来抬去,有似丑角,但是,左右有杨怡和谢阿蛮相伴,又出入在妇女群中,使他也忘情而乐了。
这一个节目玩了颇久,之后,高力士总觉得有失体统,暗示安禄山,应该请退了。
安禄山退出,多数宾客也退了。但还有三十来人留下,皇帝午睡足,精神奕奕地到来,他赞赏锦兜裹儿的玩意,他对贵妃说:“这很好,可惜,我不便出来看。现在,我们这些人乐一乐,我来表演击鼓!”
皇帝以擂鼓擅胜场,乐工贺怀智、马仙期、雷海青、陈良四人以四种乐器为伴。
皇帝擂完一阵鼓,顺手取下贺怀智的平顶小帽,走向贵妃身边,躬身,笑着说:“阿瞒乐籍,乞贵妃和夫人赏赐!”
杨贵妃笑倒了,她无法说话,旁边的虢国夫人扬眉说:“岂有大唐天子阿姨无钱作缠头耶?来,此局赏赐三十万钱!”
“花花!”杨贵妃捧腹而叫:“你们够胡闹的了,呵,刚才抬了象牛一样的安禄山当婴儿,我得忍住不能笑,现在,皇上又来了,这帽子装得下三十万钱吗?花花,你又如此阔气,一局三十万,不得了!”
此时,皇帝宣布以虢国夫人的三十万钱转赐诸乐工,于是,有一片高呼万岁的声音!
这是欢乐的高潮,安禄山和皇家的关系也进了一步,不久,他获得东平郡王爵位。而虢国夫人的儿子,虽未到婚姻的年龄,也因势而和皇帝的一名同年的孙女定了亲。(辈分又混乱了,但大唐皇家对此不在乎。)
杨氏家族的光辉一天天地上升。
终于有事发生了,上元节的长安,没有宵禁,杨氏族人夜游,车骑和广宁公主及她的丈夫程昌裔的车骑相遇,广宁公主的车上有徽饰,照理,杨氏的车骑应该让路,韩国夫人的家奴不让,双方争执了起来,家奴们互挥马鞭动了手,推开了公主的车,驸马都尉程昌裔在车中跳出喝止,也被鞭子打着而跌倒。幸而杨锜赶上来,才制止了一场可能酿成大祸的打斗。但就是如此,广宁公主的车已侧撞在路边树上,又由于公主随从人数少,寡不敌众,有两人被打伤了。
这是发生在西市附近大街上的事,自然很快就传开,杨国忠知道了,大惊,他以最快的方法托杨鉴上表请罪。
秘书少监杨鉴在痛苦中接受了这一任务。
人们以为杨氏族人在大街上侵犯公主,必会降罪的,但是,广宁公主入宫自诉的结果,只是杀杨氏家奴一人,而驸马都尉程昌裔,反以行为不检而停官了。
这一处置的方式使人感到惊动。
在宫内,杨贵妃也得知了,她对自己家族中人的骄横,大为不满,从来,她不为自己的家事而和皇帝说什么的,现在,她向皇帝提出了,她以为,对韩国夫人及其他扰事的杨氏族人,也应该惩戒。
皇帝对于已处理了的事不会改变的。再者,皇帝先看到杨氏的自行请罪表,再有广宁公主的哭诉,先入的观念使得皇帝以为错在公主那边,他轻松地对贵妃说:“程昌裔本来不会做官,我借此停他的职,没什么的,再者,西市街道如此阔,那会有争路的事,中间一定有别的原因,已过去了的事,别理会,我正在想,我们过几天上山去,他们为我弄了一群雪狗,希望下一次雪,我们可以玩狗!”
大唐皇帝越来越耽恋游乐了,西北的雪狗能拖了滑车在雪地上奔驰,边庭的将官训练好了,送来的。皇帝对此又有了好兴致。
于是,杨氏家族的事件便再无人提及,而皇帝和贵妃,在骊山温泉住了二日——温泉宫易名华清宫之后,又加建了许多房屋,虢国夫人自行出资加造了一宅,杨国忠也获得了赐第,只有秘书少监杨鉴没有。不过,这回的骊山行,杨鉴夫妇也随驾,虢国夫人以自资所建的屋宇让给杨鉴住。不过,杨鉴对于家族间的情形,有着深忧;何况,就在华清宫避寒游乐的日子,杨国忠又兼领了剑南节度使衔——杨鉴对贵盛、骄恣以及权力的取得,都有着不安。
杨鉴深知自己家族中最能干的男子是杨国忠,而且,杨国忠的青云直上,也并不是全仗玉环,他确实有过人的表现;不过,杨鉴又知道这位能干的远房堂兄,参加若干政治上的阴谋事件,和李林甫结党而致杨慎矜全家于死地。
他害怕这样能干的人物。此外,他对小从妹杨怡也有着不满,他听说杨怡和皇帝有暧昧,和杨国忠也有不清不白的乱伦关系,还有,他又知道杨怡利用关系自巴蜀贩货来长安出卖,因此,她很富有。
杨鉴受父亲的影响比较深,而他的妻子承荣郡主也是保守性格,和杨氏其他的人,有些合不来。
他日夜想换一个较闲散的官位,实在,他在秘书少监任上,早已超过了任期,应移调了。
当他正为自己的官位设想时,杨国忠来找他了,就是为杨鉴的职位,国忠劝请杨鉴接受光禄卿的新职,如果有积极的兴趣,则转任工部或户部侍郎。侍郎的官阶虽然只有正四品下,比光禄卿的从三品为低,但实权却高出光禄卿,杨国忠是善体人意的,提出时也很坦率——他告诉杨鉴,自己的职位可能再擢升,他希望能在杨鉴之后再升级,那比较来得好。杨鉴也坦率相告,本身对都城生活不能适应,希望外放作一任州官。
杨国忠答应为他安排,但要求杨鉴先转一次官,那是敷衍,因为大唐习惯重内轻外,做外官即使官高,也少有人愿前往的。
杨鉴不知道国忠在敷衍自己,他接受,但要求转一个同品或只高一级的闲官。
于是,杨鉴由从四品上阶的秘书少监转为正四品下阶的谏议大夫。谏议大夫表面权力不及秘书少监,但是,这职位是因人而重要或不重要的,谏议大夫为皇帝的近臣,对大政有发言权,虽然是散职,但也可以做得很出色。
自然,杨鉴不会是做得出色的人物。
当杨鉴调职时,贵妃单独召入他一次,先谈关于受封爵的事,杨鉴说明已让给长房,自就不必了,接着,贵妃问了一些外面的情形,杨鉴说出了家族中因贵盛和骄恣,自己看不惯,又无法理会,想避开些时,到外面去做州官。
杨贵妃没有传统的观念,再加她本身爱玩,多走些地方,她以为是乐事,对哥哥的提议,大为赞赏,并且自愿直接向皇帝提出,这使杨鉴为之苦笑,他又告知妹妹,国忠希望自己先做一任谏议大夫再外放。
“别理他,你想到外面,何必换什么谏议大夫,那又不是了不起的官儿,我来为你安排——噢,对了,我听说杨铦接你的秘书少监职位,他能做吗?”
杨鉴茫然,脱口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会比我做得好的!”这回答使杨贵妃为之缄默,她不大看得起杨铦,从那次出宫事件后,她对两位堂兄弟都有些失望,不过,她不愿意说。
当杨贵妃要为哥哥进言外放做州官时,一宗特别的事件在长安城内发生了。
事出在朝廷中,为皇帝信任,职权仅次于李林甫的,官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又兼京兆尹,并兼二十多个使职的王錤。王錤的资历较深,升擢不及杨国忠快,但在高阶位上的进度,他又超过杨国忠,当杨国忠获得御史中丞时,王錤也是中丞,不久,王錤兼了御史大夫,高于杨国忠,再兼京兆尹,自然比杨国忠更加重要了。
杨国忠和王錤本来是交好的,但在官位变化中,国忠发现,王錤的现势,将阻碍自己入相,如果任命宰相,必然先任王錤才能轮到他的,何况,王錤和李林甫关系又极深,如此,杨国忠与有权势的王錤,成了政敌。
王錤的家族和杨氏的家族差不多,有骄横之名,但贵盛不及杨氏,不过,王氏家族弄权,杨家则和权力少有相干。
王錤的弟弟王銲,官位虽只户部郎中,但结党,又把势力渗入军中,王錤的儿子王准,为卫尉少卿,是一名狂夫,他们组合了一批市井少年,无赖子弟,还有龙武军中的中级带兵官。他们利用王錤为京兆尹的地位,在长安聚敛纳贿,包庇一些非法组织。他们本身狂妄无知,以为布在军中及市中的力量,足以控制长安。
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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