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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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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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餐馆破烂、冷清;服务人员也无精打采;菜单的封面虽然画着龙飞凤舞的图形,可上面有油污,摸着粘手。对面有个卖黄金首饰的小店,挂在那里的首饰也好像蒙了灰尘,暗淡无光。
其实哪儿的餐馆都一样,菜单也都有油污。黄金首饰没有光泽,可能是天色太暗了——冬天,太阳落得早……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怎么了?”爱丽丝问,“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什么,”我勉强一笑,“你点菜吧。”
“你想家了?”
“我还好。”
菜上来的时候,爱丽丝讲起了她家的事。有一阵子她爸爸上夜班,分检邮件。(那时爱丽丝才几岁。现在这种工作已经可以由机器完成了。)他半夜开车出门,去邮局干到早上五点,再回家睡觉。这差事辛苦不说,她和姐姐还难得和爸爸一起好好玩一场。后来爸爸的差事轻松多了,虽然仍旧忙。姐姐工作了,每天从早忙到晚,除了吃午饭的半小时,一刻不停。
姐姐经常抱怨。晚上全家人坐在客厅,她最喜欢说的话题是买彩票:“彩票总会有人中奖,干吗不是我呢?要是中了大奖,我马上就辞职不干了——都快十年了,年年这样,真累……”
我说:“你爸爸工作的时间当然更长了。”
“对呀,他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回到电视前看棒球比赛。”
虽然忙,全家人却紧紧抱成一团。姐妹俩尤其亲密。姐姐比爱丽丝大很多,事事让着她。(怪不得她这么娇气,我心想。)小时候,她和姐姐一起在厨房的圆桌子上画画,一起为圣诞节守夜,眼巴巴地盼着圣诞礼物。如今轮到她们给爸爸妈妈送圣诞礼物了。有一年爱丽丝送了爸爸一顶棒球帽子,爸爸笑逐颜开。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棒球!”爱丽丝说,“说实在的,我觉得棒球、曲棍球、高尔夫球都挺无聊的。妈妈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不就是拿根棍子狠狠地敲一个小球吗?有什么意思?”
“可怜的小球。”
“可体育场偏偏有无数观众大喊大叫,有时他们来气了还往赛场里扔瓶子,”我点头说,“听说高中女生还喜欢找橄榄球队员做男朋友。”
“看棒球比赛时,爸爸总抱怨,说球员的工资实在是高得离谱。他说:‘把他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女儿们的学费就不用愁了!’”
“中国也是一样。儿女上学要钱,父母操心。听说有农村孩子考上大学,家里没钱交学费,结果父母发愁,喝农药自杀。还有父母卖血弄钱供孩子上大学的。”
“这太可怕了!”爱丽丝眉头紧皱,“我不是说你的国家不好,可这样的事让人心寒……我高中时还在麦当劳打过工。当时家里人说叫我自己挣钱上大学,学会独立。”
“中国孩子也自己找活干,可学费太高,不顶事……”
聊着聊着,没想到爱丽丝和我有许多可说的话。天晚了,我们吃完饭,仍坐地铁回学校。到了宿舍,我拿钥匙开门,爱丽丝站在一边,脱下外套抱在怀里。她的脸红通通的。
“哎呀,”我意识到爱丽丝还想聊天,赶忙说,“快请进来坐,爱丽丝。”
爱丽丝谢了我一句,进屋坐下。我们从父母亲朋谈到美国政府的外交政策,再谈到英国文学、俄罗斯文学。爱丽丝喜欢济慈的诗、狄更斯的小说,但讨厌华兹华斯。俄罗斯的作家里,她喜欢契诃夫,但不喜欢托尔斯泰。我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这位文学巨匠,她说:
“托尔斯泰通篇讲大道理。”
“不过他还是很诚恳,对吧?”
“哪里,他瞧不起年轻人,所讲的道理都是老头子的人生哲学。也许是他自己老了,所以嫉妒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接着她又建议我读一读济慈的诗……一看表,十一点了。
“我该回去了——准确地说,是去隔壁,”爱丽丝笑着说。
我们说了晚安。爱丽丝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外面有人说话,是方晴的声音:
“爱丽丝,你好。”
“哎呀,方晴,你好。”
第二天中午,我改完作业,到lounge坐下。伊丽莎白正读报纸。寒喧之后,她问我昨天去唐人街玩得如何。我说:
“爱丽丝和我吃了顿饭,聊聊天。”
“后来呢?如果你不介意我问这个。”
“不介意。我们回来又聊了一会儿——伊丽莎白,我没有对爱丽丝失礼吧?”
“失礼?”伊丽莎白神秘地一笑,“这要看你接下来干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来接着聊天。”
“一直聊到……”
“十一点。”
“十一点!”伊丽莎白大吃一惊,“然后你吻了她?”
“吻她?”我大吃一惊,“没有的事!”
“她和你一直聊到晚上十一点,你没吻她?你是木头。”
我沉默着。
“爱丽丝爱上你了——我敢肯定。”
我心里一颤……昨晚离开前,爱丽丝的表情确实带点羞涩。
我不爱爱丽丝,我对自己说。我和爱丽丝只是普通朋友……
爱丽丝的模样固执地烙在我脑海里。

十六、愚蠢加好色,你们的名字是小男孩
方晴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她又开始逗我、嘲弄我。
一次我开着门坐在房间里,她满脸红光进来,在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可惜!你今天错过了一个电影,绝好的电影!哈佛电影资料库放的,想不想听故事梗概?”
她不只是冷冰冰地叫我去看电影,居然还想跟我说话。我忙说:“好啊。”
方晴把门关上说:“电影讲的是一个制作胸罩的工场主——其实就是他一个人手工做胸罩……”
“求你了,方晴,别讲这些。”
“咦——我还以为小男孩都对这些感兴趣,原来你这么特别。”
“求你了。我错了……”
“听我讲!……那人做胸罩的工艺非常高——知道电影怎么表现这一点吗?很巧妙,我很喜欢。导演安排了一段讲一位老教授做的研究。这位教授七十多岁,戴夹鼻眼镜,穿老式衣服,拿标尺点着一件胸罩样品,详尽分析它的构造,证明它和当时女性的体型配合得天衣无缝。然后来一段采访记录,采访那些戴过这种胸罩的女人——个个说戴着舒服。总之,很有学术研究的风范。最后这个工场主死了,所有他生前的顾客都来墓前凭吊。当然,这些顾客都是中老年妇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我迷惑地摇摇头。方晴好像只是在讲电影。
“他发心脏病死的。老顾客们说他服务周到,仔细测量每人胸部的尺寸,依尺寸做好,所以各人的胸罩都各有特点。年轻人去商店买机器大量生产的胸罩,不要他做。她们倒不在乎胸罩都是一个样子的;再说胸罩满大街都是,何必要去他的小铺子,让他测量胸部的尺寸——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测量的,老顾客们都守口如瓶。”
“所以他没了生意,就死了?这电影的主题是商业社会对人类的影响。”
“叫你一起看,你不去,现在又有兴趣了。我说得不错,你对胸罩的确有兴趣。”
方晴闪烁其词。我低下头说:“我没兴趣。方晴,你不尊重我。你对我总不说真心话。”
“我懂,你要的又不是尊重……我爱你。快来吧,亲亲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目光也像刀子一样。我明白了。她还因为我偷偷摸她的手臂而怀恨在心。方晴,你何必对我如此残忍?
“怎么了?”方晴说,“我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你的心事我一清二楚。你恨我了,觉得我对你不公平?”
我冲动地抬起头说:“方晴,无论你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恨你。Iloveyou,andIwillloveyouforever!(我爱你,而且将永远爱你!)”我大胆说了前一句,后一句说不出口,改成了英语。
方晴还是严厉地看着我。她好像不知该说什么,转身走了。门外一阵笑声,得胜的将军班师回朝的笑声。
她的挑逗达到了目的——每回都弄得我一夜睡不着觉。本来我对胸罩没兴趣,她说了一通之后,我脑子里塞满了乌七八糟的东西。以后每次和她单独说话,我都如临大敌。
方晴火热的外表下,只有一颗冰冷的心。快三十岁了,她还没结过婚。也许她有过非常伤感的恋爱经历,所以对每个向她表白心迹的人都不屑一顾,肆意折磨。可怜我也成了她的牺牲品。
一天,我疲惫地走到RHall地下室,想看电视解闷。方晴和丁宜圆正看电影。
“你不想看看吗?刚开始放。”方晴见我要上去,叫住了我。
“对呀,”丁宜圆说,“你该放松放松。看你眼圈底下都是黑的,什么事累成这样?”
“好吧,”我坐下说,“什么好片子?”
“意大利片,《马莱娜》。”
电影讲的是二战时期意大利的故事。方晴一边看,一边问丁宜圆和赵荣进展得怎么样了。丁宜圆避开她的话说:
“圣诞节PHall的中国人一起吃饺子,你们都来吧。”
丁宜圆住PHall。方晴问:“PHall中国人多吗?他们都怎么样?”
“挺多的。大家都挺和气。”
“赵荣呢?赵荣不和气吗?”
“赵荣傻!”丁宜圆说。
“我看赵荣很好。你们两个都圆头圆脑,特别有夫妻相。”
“去,去,去,你又来了。”丁宜圆盯着屏幕,不提赵荣。
我觉得电影挺好看。意大利的一个小镇上,小男孩雷纳托爱上了美丽性感的马莱娜。他和一帮也爱上了马莱娜的男孩一起到处跟着她……战火遍布欧洲,马莱娜的丈夫上了战场,撇下她一个人。镇上好色的男人们都想尽办法要跟她睡觉;女人们都嫉妒她,背地里说她出卖色相,鄙视她,欺负她。只有最崇拜她的雷纳托知道,马莱娜的日子在镇上男女的刁难下举步维艰,连弄吃的都难。然后德军进驻了小镇,马莱娜除了出卖色相,完全没法生活……
这时电影正放到小男孩偷了马莱娜晾在窗外的内裤,在家里手淫的情节。他先躺在床上,用人家的内裤盖着脸。为了避免床发出太大的声音,惊动家里人,他又去弄了润滑油,滴在床底的弹簧上。第二天早晨,他睡在床上,脸上还盖着马莱娜的内裤。他父亲推开房门,一把将内裤扯下来——他脸上还留着一种极度喜悦的表情。父母大发雷霆,要把内裤烧了;他姐姐倒不介意,还想留着洗洗自己穿……
看完电影,丁宜圆的脸红了,我的脸也滚烫。方晴兴高采烈地说:“这个电影就是好。意大利影片最喜欢表现小男孩的愚蠢和好色。坦白地说,follyandfascinationaboutsex——thynameislittleboy(愚蠢加好色,你们的名字是小男孩)……丁宜圆,你说呢?”
“这电影是不是有点夸张?”丁宜圆问。
“有什么夸张的!不信你问小明。”
我一言不发,扑通扑通上楼去了。
一整天都很压抑。解除压抑的办法,就是电影《马莱娜》里面小男孩的办法。只是我没有他那种极度喜悦的表情。
晚上十点,我以为这一天总算完了,方晴走了进来。她穿着毛茸茸的大红高领毛衣,黑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奢侈的红缎子拖鞋。
“小明,今天的电影好看吧?”
我低头不说话,知道她要取笑我,只是不知道她会怎么取笑我。
“你说呀?”方晴弯下腰,仰头看我的脸。
“好吧……方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没要你怎么样。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集中精力学习。”
“不,你不是这个意思。我那封信——”
“我不想谈那封信。”
“你饶了我吧。”
“我没对你做什么呀。”
“我承认,我是有很多不好的想法——”
“我没问你有没有,你自己说的,”方晴笑了,“快说!都是些什么想法?”
“电影里说的……不错。”
“嗯。”
“方晴……我要对你完全坦白……完全诚实。我什么都不瞒你。我对你有那种……”
“没必要,”方晴忙打断我说,“我又没叫你坦白。”
“我还是想坦白。”
“你不坦白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了。”
我叹了一声。我的尊严全没了。真希望能离开方晴一段时间。

十七、锡壶的命运
奇怪的是,我在方晴面前失去了尊严,她却不再折磨我了。或许她把我折磨够了,终于心满意足。有时我还想象她会突然对我温婉如水,但这想法不再令人心动。临近圣诞节,功课紧,我简直有点玩命了。
碰上这种时候,学生们为了准备考试、写论文通宵学习是很常见的事。天黑后不久,就会有个学生疲惫地走进宿舍的lounge,把抱在怀里的一大叠论文往桌上一放,长叹一声:“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不一会儿,lounge里就有好几个人一起用功——据说集体学习效率高。桌上并排摆着几个笔记本电脑、几大叠书。人们时而在键盘上敲几个字,时而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时而翻几页书,时而张口打个哈欠。快天亮时,人人都满眼血丝,有的熬不住就睡着了。
一天,我到厨房拿点东西,意外发现炉子上沾着两团银色的金属块,有鸡蛋大小,也不知是铝还是锡。用手拔了拔,像是焊上去的,一动不动。我回去问爱丽丝:
“爱丽丝,厨房的一个炉子上沾了些锡块,你注意到了没有?真奇怪。”
爱丽丝正端着一杯咖啡,听到我说,忍不住笑起来,手被咖啡烫得一跳:“可怜的Reetu!你知道吗?她连写了两天两夜论文,最后总算按时交差了,乐坏了。”
Reetu是个印度姑娘,矮个子,小小的脸,学日本文学。有人跟Reetu打招呼,问她:“你还好?”她总回答:“忙。很忙。特别忙。我还有这篇论文要交。我还有那篇论文要交……”
“Reetu怎么了?”我问爱丽丝。
“昨天她来找我,打着哈欠嘱咐说她想打个盹儿,要我过一会儿叫醒她——她还要去听一个报告……”
“后来呢?”
“后来她迷迷糊糊的。嘱咐完了,她去厨房打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打算烧点开水,然后回房里一下子睡着了。我晚上五点叫醒她,她记起来了,大呼大叫,我们都吓了一身汗。跑到厨房一看,装水的锡壶没了,壶把掉在地上……那些锡块就是水壶熔化之后留下的。”
幸亏没出大事。怎么搞的,也没人去厨房,稍微注意点也不会这样啊。但大家都忙,谁又有心思管水壶的小麻烦?如今锡块弄不掉,只好叫人来修炉子。
爱丽丝说:“真抱歉,你不能在那个炉子上炒菜了……不过炉子上有两大团锡块也挺好玩的。”
我不禁笑了。爱丽丝却严肃地说:“小明,你以后千万别烧水……不过水壶反正也没了。”
“的确……大家都太累了。爱丽丝,你看上去也没精神,请保重身体。”
“谢谢关照,”爱丽丝的目光柔和而亲切,“我也有一篇论文要交。你还好?也请保重身体。”
“我再好不过了,”我苦笑道,“花了两天两夜,只证明了一个定理。”
“肯定是个很难的定理,”爱丽丝鼓励说,“你喜欢钻研到底,真不赖。”
“两天两夜,证明了一个定理!”一个男生突然走过来说,“看看!如果能把这种恒心用在爱情方面……”
圣诞节总算到了。论文、报告、考试全抛到脑后,十几天无悠无虑的生活开始了。宿舍里美国学生都赶忙回家,只有伊丽莎白和另一两个男生打算整个假期呆在学校。
放假的第一天早晨,我翻身起来,拉开百叶窗。阳光映着外面的雪,屋里一片银白。我随便穿着睡衣,懒散地踱到lounge,在一张沙发上躺下,也不计较姿势是否优雅,任凭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另一张沙发上坐着伊丽莎白和一个男生,他们也并不在意衣着打扮。这个男生是语言学系的,会说英语、法语、日语,每碰见一个人就抱怨说德语难学。他还有个信条:男人都是邪恶的,女人都是愚蠢的。
“德语太难学了,”他说,“跟英语差别太大,语法尤其难,倒有点像拉丁语……”
然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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