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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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小说家-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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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美丽的少男少女。

但他们活得很无聊。永恒而精致的无聊。艾薇体验过了一切能体验的感官乐趣,遇到过的所有男女都拜倒在她脚下,她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诗。亚拉姆因为自己对鲜血的渴望恶心得要死,觉得自己像个瘾君子,每当夜幕降临就必须去寻找猎物,带着战利品回家献给他的爱人。他们彼此相爱,那份爱圣洁而魔性,近乎绝望,但对于两个如此热烈的灵魂,长相厮守不可避免地导致史诗般的战斗,每隔半年就要分手一次的人类不可能想象。所以就有了彼此残杀的游戏:子弹、匕首、绳索、溺水。这能够刺激他们麻木的感官,释放压力,同时隐藏黑暗的事实:唯一可以让他们兴奋和恐惧,唯一能让他们心跳加速的,只是共同赴死的念头。

我想这就是他们给我选择余地的理由。让我在迈出第一步之前就看清道路,这条路不容回头。我想亚拉姆正是为了这个才耗费那么多时间和我一起工作,翻检文物和讲述人生历程;才让我看见狩猎归来的他是什么样子:满头乱发,衣服破碎而肮脏,牙齿上沾着鲜血,明亮的绿眼睛闪烁着残忍猎手的光芒。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赐予我选择的权力,对其他人却毫不留情地夺取性命?我只知道我的饥渴越来越强烈。亚拉姆越是警告我,我就越是想要他,想成为他的人。尽管他用了无数方法催促我在还有机会时逃跑,就只差直说了,但另一种力量,比恐惧更深刻的力量,却在将我拖向他,谁都无能为力。

终于,我二十一岁生日的前一天夜里,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亚拉姆向我展示一把十五世纪前后的战斧。他用双手举起武器,这双手能演奏小提琴也能压碎气管,我在他眼中看见了那种冷漠。

“我用这个夺去了很多性命。”他沉思道。

我伸手触摸他,我的指尖亲吻他的手腕。“请拿去我的。”

他好奇地看着我。我用手指抓住他强壮但细瘦优雅得惊人的手腕。“不是用你的武器,而是用你的嘴唇,你的手臂,你的尖牙,占有我的生命,占有我。”我鼓起全部勇气,抬头望着他的双眼,“求求你。”

他没有说话,和我对视。他放下战斧,拥抱我。他向我垂下面庞,嘴唇擦过我的嘴唇,然后落在我的喉咙上。他进入我的时候我不由得惊呼。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充满快乐的疼痛,恐惧磨砺的甘美。恐惧消散,他喝着我的血液,我迷失了自我,感到他存在于我体内的所有地方,每一条神经,每一条血管……

“亚拉姆!”艾薇的声音从我们前方传来。亚拉姆抬起头,露出笑容,我的鲜血渗出他的嘴唇。他拉过艾薇,把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他将我的鲜血喂给她。她吸着亚拉姆的嘴唇,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屏住呼吸。我等待转变,等待事情发生,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怎么了?”我问,“哪儿不对?”

亚拉姆舔着嘴唇,转向艾薇说:“你来解释一下。”

艾薇凑近我说:“请问你母亲的真名是什么?”

“我母亲?”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我继承了她的名字。“她叫萨莎·史密斯,怎么了?她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真名。”

“你母亲的真名,”艾薇说,“是萨莎·圣·迪亚蒙涅德斯·德·特洛斯,特洛斯王族的女亲王。她是我的堂姐。”

“什么?”我以为我在做梦,我想大笑。

“我们小时候一起游玩狩猎。她和我一样爱上了凡人,但她没有像我对亚拉姆那样初拥你的父亲,她尝试将自己变成凡人。结果害死了她。”

“你说什么?”我问,“我难道是吸血鬼?”

“你是混血种,非常罕见。很少有能存活下来的,而且还带着王族血脉,这就独一无二了。我们走遍全世界寻找你,从远处观察和保护你。如今时机成熟,我们让你来到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亚拉姆按住我的手,说:“我没有能够转化你,是因为你的血统使得你不受影响。你已经有免疫力了。但是,从你年满二十一岁那天开始,你将成长和转变。你将得到新的力量,对混血种来说独一无二。你如果接受我们的训练,你还能更加强大。然后……”他犹豫起来,艾薇抓住我的另一只手。

“然后等你准备好了,亲爱的侄女,我们将让你喝下我们的血,然后你将变得和我们一样。永远。”

22

克雷名单上的第一个女人叫摩根·切斯。她住在西村霍雷肖街一幢古雅的小房子里,在企业银行工作。这年头你想在西村活得像个波西米亚人就必须做这类事情。她三十来岁,高瘦苗条,黑发剪成时髦的发型,身穿合体但磨灭个性的套装。普拉达,要么就是吉尔·桑德牌。我在她家客厅和她见面。客厅装饰得很有品位,一尘不染,书架上有很多翻旧了的老伙伴:梳着阴郁发髻的勃朗特姐妹在一起抹眼泪,旁边是胖乎乎的《帕梅拉》和《克拉丽莎》,然后是懒洋洋躺得乱七八糟的特罗洛普,甚至还有沃波尔和拉德克利夫,两位阴森的早期哥特大师和他们的墓穴、地牢和苔藓。撩起帕梅拉的裙子偷看,我多半会瞅见《O娘的故事》。她的咖啡很好喝,加的是真奶油。换句话说,摩根受过高等教育,有魅力和格调。要是换个环境,我很乐意请她出去吃顿饭,但另一方面我也不可能开口问她。她显然和我不是一个阶层。

也许你会吃惊,为什么这么一个女人要写情书给杀女人的凶手。咱们停下来研究一下,因为这个问题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来,实话实说,我并不想浪费许多时间去思考它。写吸血鬼和巫师、刺客和花痴的时候,我很少会琢磨角色的动机。虽说或许应该深入了解,但我对人们的动机确实不怎么感兴趣。大家(包括我在内)为什么做我们做的事情,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可能解开的谜题。

因此,我见到摩根·切斯时,既惊讶也不惊讶。请记住,我投入了很多时间撰写色情内容。我花了无数个小时用放大镜看校样,那些文章无论多么离奇,至少都证明了一点:任何事情都会有人做。写信向编辑补充材料时(业余人员拍的照片、派对上的醉话),你会意识到变态倾向会栖息于任何人的心中,与外在表象很可能成反比。当然了,后殖民地、后现代、后女权主义者的有色人种也许会渴望被年老白人打屁股,而五十多岁的白种新教徒首席执行官会渴望被三百磅的黑女人用高跟鞋踩后背。我们作为工作者、市民、朋友、情人、陌生人和自己的不同身份之间,充其量不过存在着模糊甚至互相矛盾的关系。这些不同的侧面仿佛一枚量子硬币的许多个面,尽管它们也许会重叠,也许会相接,甚至交叉,但你不可能同时看到所有面,至少在这个宇宙里不可能。要让那枚多维硬币看清自己,这个想法连佐格的巫师首领都不敢琢磨。

23

信件摘录,日期:二〇〇八年九月六日,由摩根·切斯写给达利安·克雷,用紫色墨水和钢笔写在淡玫瑰红的厚信纸上。

亲爱的先生: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你躺在你的牢房里,但我知道我们在一起。我知道,尽管法庭说你是凶手,但你其实是无辜的。我知道,尽管报纸说你会被处决——具体时间不清楚,只说是在近期——但我知道你将获得自由。你将拥抱我,我将向你——我的爱人,奉献我,完全而彻底地。从没有哪个女人会向任何一个男人,哪个爱人会向任何一个情人,哪个奴隶会向任何一个主人像我这样奉献自己。求求你,请你写信给我。告诉我当那一天来临,你将怎么对待我。告诉我,你要我如何侍奉你。

永远属于你的摩根

24

“嗨,我是哈利·布洛赫。”

“摩根·切斯。”

“谢谢你肯这么见我。”

“看你说的,这是我的荣幸,是我要谢谢你。”

“不客气。”

“喝咖啡还是喝茶?”

“不用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我刚煮了一壶咖啡。”

“那好,听上去很不错。”

“加奶油和砂糖?”

“奶油就可以了,谢谢。”

“要喝茶也没问题。”

“不,咖啡就很好。”

“去去就来。”

“好的。”

我坐在桌前。我刚到,但社交技能已经耗尽,微笑得面颊僵硬。我想趁她去厨房时逃之夭夭。我感到挫败和惊恐,就像刚见面五分钟就知道初次约会将是一场灾难的男女,就像一脚踏入陷阱时的野兔。

但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取出微型录音机和麦克风、记事簿和圆珠笔、装信件的牛皮纸档案夹,准备开始访谈。摩根·切斯拿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回来,放在两个杯垫上。我道谢,喝一口表示赞赏。我再次检查记录。

“好,”我说,“假设你和达利安在一起,他把你绑在床上——”

她颤抖得太厉害,杯子跳了起来,咖啡飞过桌面泼向我。我抓起东西,躲避潮水般袭来的咖啡。星星点点的咖啡溅在档案夹上。

“对不起,”她跑出去,拿着海绵和纸巾回来,“非常对不起,”她说,使劲擦拭桌面,“我感觉非常不好。”

“没关系。”这毕竟是她的桌子。

“不,我是说,对不起,我觉得我谈不下去了。”她的眼睛盯着海绵,“真的不行。”

我站起身。“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似乎也急于结束对话,“我完全理解,我不想看你难堪。”

“浪费了你的时间,我感觉很不好。”

“完全没关系。这个主意本来就很糟糕。”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收拾起所有东西,急匆匆地出门,踩着吱嘎作响的台阶下楼,走进清爽的冷风。克雷肯定会解雇我。这本书将会流产。克莱尔会火冒三丈。我会继续破产和没人疼爱。那又怎样?我还能呼吸。树叶很快就将萌芽,哈德逊河闻起来很近,混着汽车尾气和熏香的草药甜味。

“等一等,”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肘——是她,“请回来。”

她家前门敞开着,她跑得气喘吁吁,一只手还抓着海绵。

“你确定?”

她点点头,几乎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听天由命地跟着她回去,仿佛我才是被折磨的那个人。我们回到桌前坐下。她去倒咖啡,这次很久才回来,将咖啡杯重新放在杯垫上——在她的正前方,离身体有半个桌面。我看见白色大抱枕放在白色沙发的正中央。一个方形白色瓷花瓶放在壁炉架的正中央。她也重新坐正,直挺挺地坐在椅子边缘上,眼睛直视着我。

我又拿出那堆东西,这次摆得更加整齐,纸张对齐桌边。我喝一口咖啡,放在她的咖啡杯的正对面。

“我实话实说,”我说,“你看上去很正派。聪明,有吸引力,”她的脸稍微有点红,“而且挺矜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露出少女般的笑容,皱起鼻子时,我发现粉底下有些雀斑。她和我对视片刻,又转开视线。“怎么,布洛赫先生,”她问我,像是书架上某本书的女主角,“你没有恋爱过吗?”

凶案发生和审判的时候,摩根还在念大学——主修的自然是英语文学。她在中西部长大,去芝加哥念书,对案情只有模糊的印象,只记得搜捕的过程,还有和姐妹会同伴看新闻时的胆战心惊,还有——当然了,那位英俊的被告。几年后,她放弃文学,在纽约得到MBA学位,又在纽约的报纸上读到这个案件,如今的报道中心是无休止的上诉。另一方面,她的个人生活并不顺利。她结婚很早,男方是个性格阴郁的拜伦学者,这段姻缘结束得很难看,接下来几年她投身于工作,事业很成功,偶尔和同僚的约会却都很无聊;于是在这套优雅公寓的四壁之内,放肆的幻想生活开始狂野生长。

摩根越说越放松,咖啡过后是红酒和芝士,我们在白茫茫一片的会客区继续对话,她越来越健谈。有时候我们和陌生人在一起就是这样。我以前访问其他人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往往会吐露出乎意料的内容,哪怕是你正在录音,只是因为我坐在对面使劲点头,让他们去填补寂静。如前所述,摩根很迷人(甚至有点让我想起珍妮,就是那种书呆子气的笨拙),但我不会将她越来越松的口风误认为是真正的亲密。另外,毕竟有相反的力量在发挥作用:红酒和匿名。她的名字和名声托付给我是彻底安全的,更何况我只是克雷的跑腿小弟,威胁性还比不上心理医生或神甫,因为我连判断和诊断都不会下。谁在乎我想什么呢?我只是代笔幽灵。

“就算在结婚的那段时间,”她继续斟酒,“我也一直缺少一些东西——在性爱方面。”她坐进松软的椅子,将赤裸的双足叠放在大腿底下,两只黑色高跟鞋斜放在地上。我慢慢坐进沙发。“要知道,我很难得到高潮。”

她看看我,像是在衡量我的反应。我看着手里的布利芝士,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懂。”我说。

“我甚至想过,我说不定是同性恋,但事实并非如此。女人对我没有吸引力。然后我开始想也许是机能性的问题,明白吗?比方说荷尔蒙失调或者性驱力低下。”她在约会和工作中认识的男人,有几个非常英俊,有几个非常有钱,但她却从未感受到任何真正的性欲冲动,只有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除外,她围绕她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的强势而危险的男人编织幻想,其中就包括达利安·克雷。

“事实上,我一直有这种幻想。我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象那些场景。但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讨论过。我以为只是我有问题而已。然后我发现了互联网这个世界。”

“色情内容?”我就着红酒嚼芝士,尽量说得轻描淡写,“抱歉,”我轻笑道,又拿起一块芝士丢进嘴里,“我想,你说的是色情内容吧?”

“对,我专上那种网站,我能找到的最下流的网站。去那种讨论组和聊天室。我在网上看的都是最恶心的内容。我甚至打那种电话热线,让男人对我说可怕的话,叫我母猪和婊子,我边听边——你知道的。羞愧归羞愧,但我忍不住。我脑子里只有这件事。但我从来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事情,也没有告诉过别人,甚至根本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直到我遇见达利安。不知怎的,他在我信里感觉到了这些想法。”

她写信给克雷,表示支持他是无辜的。克雷回信,两人你来我往开始通信,内容越来越浪漫,越来越有激情,越来越色情。他问她要照片,要香水纸,要信里夹阴毛。他告诉她该怎么做。

从许多角度来说,克雷是完美的男朋友,尤其是对一个受过伤害的羞怯女性而言。他有用不完的时间和能量可以投注在她身上。他有激情,有兴趣,专一。不存在(她认为)来自其他女人的威胁,现实生活基本上不可能摧毁她的幻想。这个男人永远不会掀起马桶盖不放下,不打鼾不放屁,不会在床上令她失望。他永远不会害怕承诺,在情感上永远可以依靠,在亲密方面永远不会有问题。据我所见,她比克雷聪慧无数倍,但许多女人都面临这个问题。她将性幻想投射在他身上,但许多男人也同样这么做,而且所幻想的对象不必很遥远,多半就是每天陪在身边的女人。连她的怪癖也变得容易理解了。她这么做,可以让幻想走得更远,进入比普通女性的幻想更黑暗的角落,这些幻想不存在成真的可能性。

“但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我尝试逼迫她说实话,“我指的是真的在一起。”

她微笑着晃动杯里的红酒,望着红酒顺杯壁缓缓淌下。“我感觉我和他比我和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亲近。我相信他迟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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