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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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小说家-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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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重访犯罪现场,四处查看,寻找线索。”她说,“在找到之前,谁能知道他该找什么呢?”

“科伦坡似乎知道。”我说。

“我爱科伦坡。”她说,用指甲从硬纸盒上抠下一小块干芝士,放进嘴里吃掉。

“恶心。”我说。

“科伦坡是谁?”克莱尔插嘴道。

“你出生前的旧剧集。”达妮对她说,“也是我出生前的。”她对我笑笑。

“他总能注意到被其他人忽视的小细节,”我说,“比方说受害者的车钥匙在哪儿,一个姑娘跳窗自杀前为什么要叠好衣服。”

“为什么?”克莱尔问。

“她是被催眠跳楼的。”

“蒙克也会注意到这些东西。”达妮说,“我喜欢他。”

“好吧,还有夏洛克·福尔摩斯,”我说,“他就雪茄烟灰唱了好长一段独角戏。”

“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克莱尔说,“CSI类型的证据。比方说排水沟里的体毛,或者一颗牙齿。”

“别逗了。”我说,“我该怎么做?翻出我的旧显微镜?调查局应该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了。”

“我喜欢PBS上的那些英国侦探。”达妮说,“莫斯警长,莱因利警长,都那么有冲劲。”

“我喜欢弗雷斯特警长。”我说。

“我也是,但他没什么冲劲,只是认真的老派警务工作者。经验和直觉,对吧,朋友?”

“唔,这两样我恐怕都没有,”我说,“就像艾德·麦克贝恩说他的书,来自正确的警务工作程序。”

“还有《主要嫌疑犯》呢,”达妮继续道,“主演叫什么来着?”

“海伦·米伦。”

“她在剧里挺火辣的。”

“确实,”克莱尔赞同道,“尤其是她和那个年轻黑人亲热的那段。”

“还有那些心理学侦探。”我说。

“侧写师,”达妮说,“就像《心理追凶》和汉尼拔·莱克特。”

“我想到的其实是梅格雷探长。”我说,“也许还有波洛。就是愿意浸入环境、向其他角色移情的那种侦探。他们就像作者,创造足够可信的叙述。”

“这个你在行,”克莱尔说,“你能做到。就像你写小说那样——除了足够可信。”

“我只希望我不是卢·亚契和菲利普·马洛那种类型。”

“怎么说?”达妮问。

“他们只顾东奔西闯,直到被人绑架或痛揍。”我说,“哈米特笔下的主角也是这样,就像萨姆·斯贝德,脑袋上动不动就挨一下。马洛几乎每个案子都会被麻翻,但他就是不长心眼。坏人请他抽烟,他还是立刻点火。”

“因为他喝多了。”达妮说。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继续道,“他们从不沐浴和睡觉,但经常刮胡子?就像这样:‘我回了趟家,刮脸换衬衫。’”

“但他们穿西装戴礼帽,模样很不赖,”达妮说,“连反派女郎都喜欢他们。”

“而且一路上都说俏皮话,就像亨弗莱·鲍嘉,”克莱尔说,“而且不买任何人的账。”

“而且抽不带过滤嘴的香烟,办公桌抽屉里藏着威士忌。”达妮说。

“而且姑娘到最后总要害得他们身无分文。”克莱尔说。我们像是倒空了书架,寂静笼罩了房间。克莱尔推开椅子,轻轻地打个嗝,去沙发上躺下。达妮起身开始收拾桌子。我拿起空汽水罐跟着她。

“我记得我小时候,”我说,“不确定具体几岁,应该是上小学那会儿,附近出了个强奸魔,我看见警方贴在路灯柱上的嫌犯画像和体貌特征。我到今天还记得,他戴眼镜,留小胡子,中分发型。总而言之,警方请大家留意此人,上报一切信息和线索。我当真了。放学回家之类的路上到处去找这个人,更离奇的是甚至开始寻找线索。我甚至搞了个放大镜。”

达妮笑着洗碗。克莱尔躺得四仰八叉,轻轻打鼾。我说了下去。

“我记得我搜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就是线索。一个小像章,我认为是金子做的,其实顶多是电镀黄铜。电线保护帽——就是有一小截电线吊在外面的那种塑料小玩意。味道还没散的雪茄包装管。紫色的,印着金色图案,我觉得很炫。我把这些东西藏在鞋盒里,一边叼着雪茄包装管假装抽烟,一边逐样研究,希望拼凑出什么真相。然后有一天我路过一条小巷,听见一声惨叫。我当然吓坏了,确定强奸魔正在巷子里袭击什么人。我想逃跑,但逼着自己走到小巷尽头,绕向一幢建筑物的背后。我记得我怎么蹑手蹑脚,心跳加速,背贴墙壁。然后,我鼓起全部勇气,探头张望拐角的另一头。”

我停下来,达妮扭头看我,说:“然后呢?发现了什么?强奸魔?”

“当然没有。什么也没有。有一道楼梯通向地下室。谁知道惨叫声是从哪儿来的?有人在吵架,或者是电视。也许根本不是惨叫。也许是小孩的笑声。我再仔细一看,吓得不敢动弹,眼睛盯着一样东西:一根雪茄,抽了一半,就在我前方的地面上。金色和紫色的商标和我那根雪茄管上的一模一样。”

“哇,然后呢?”

“没什么。我捡起半截雪茄,我认为那肯定是什么证据,然后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回家。我把半截雪茄放进雪茄管,结果我老妈闻到那股味道,没收了所有东西。她答应会把它们交给警方,但不知为何警方没联系过我。”

达妮笑出了声。

“但这件事的重点——”

“对,我也正在想呢。”她说。

“唔,显然这些东西和强奸魔毫无关系。”

“显然。”

“事情只存在于一个孩子的想象之中。就算雪茄对得上,那又如何呢?只是偶然的巧合而已。”

“但很离奇。”

“仔细想就没那么离奇了。雪茄和雪茄管?多半是个便宜品牌,到处都有卖的。附近也许存在几十根。我没注意到是因为我没有去找。事物对我们有了意义,我们才会去注意。就像健怡可乐罐、断鞋带、穿蓝袜子的红发男人。谁知道那条小巷里还有什么我没看见但一旦留神就会注意到的东西?比方说新港烟盒或有数字六的撕碎的彩票。我有时候觉得,与其说线索带着我们走向案件,不如说是案件突然让许多东西变成了线索。”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关掉水龙头,擦干双手,“就像我姐姐去世后的情景。我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但忽然间不管看见什么都会想起她。纸巾广告,一首老歌。我走到哪儿都会看见她——真的会有一瞬间以为就是她,正在拐弯或者坐进汽车。她活着的时候对我来说好像不存在,离去后却到处都有她的身影。”

我伸手抚摸达妮的手。她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很快松开,去拿手袋里的香烟。我望向沙发,发现克莱尔早就醒了,她睁着眼睛躺在那儿,听我们说话。

“我得回去换衣服上班了。”达妮在敞开的窗口抽烟。窗帘卷动,像是里面裹着个人,马上就要钻出来了。

我拿起克莱尔的车钥匙,和达妮一起出门。终于只剩下我和她了,我们乘电梯下楼,走向轿车,尴尬的气氛重新降临,我搜肠刮肚寻找话题。克莱尔前天的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万一克雷真是无辜的呢?你当然可以将弗洛斯基和特雷奥的疑虑视为机会主义者的妄想。但确信他是凶手的其他人呢?会不会太自私了?证明克雷无辜,汤斯、警方和法院将大难临头。只是哪怕提一提他也许无辜,就会激怒通纳和其他受害者的家属。在达妮身旁,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很难受。我为她打开乘客座的车门,然后绕过去坐进驾驶座。

“达妮。”我说,关上车门。

“别说话,”她打断我,“咱们做吧。”

我点点头,发动引擎,开了几个街区,拐进一条安静的街道。我在一辆卡车后找了个树荫下的僻静位置停车,不小心扫了一眼侧镜,看见一辆新型黑色雪佛兰羚羊在街区前面悄悄停车。我们被跟踪了,至少我觉得是这样。达妮抓住我的胳膊,我跟着她爬到后排。她脱掉套头衫,解开牛仔裤的纽扣,我瞥了一眼后视镜——没有看见那辆羚羊。她贴上我的身体,我闭上眼睛。

53

接下来几天,我们追踪达利安·克雷多年前的足迹,尽管去的都是让人心情沉重的地方,克莱尔、达妮和我却越来越像一家人,在不愉快地度假:我开车,达妮看错地图,克莱尔躺在后排,讽刺挖苦说笑话,抱怨晕车、肚子饿,吃过饭继续抱怨晕车。她和达妮似乎不比绝大多数亲戚更憎恨彼此,这种正常的感觉无论多么虚假,都让我有了一定的安全感。几个普通百姓在光天化日之下开车兜风,互相讽刺挖苦,他们能遇见什么坏事呢?晚上我们叫外卖,中餐、日本餐、马来西亚餐,看重播的《法律与秩序》,怀着一丝希望想捕捉有用的教导。但最后学到的只有一点:假如你想知道嫌犯曾经用电话打给过谁,那么就去检查他的LUD(本地通话记录详情),我靠这个赢了克莱尔一块钱。(“为什么要检查他的肺'lung'?”)达妮教克莱尔做瑜伽和普拉提,还令我惊恐地展示了几个基础“舞蹈”动作,克莱尔调整了她对脱衣舞娘的敌视态度。

早上吃玉米片的时候,克莱尔对我说:“总之不会是我选择的职业。”

“很好。”我挥舞调羹表示强调,“所以你必须做家庭作业——我说的是自己做。”

“但达妮很好玩,知道好多有意思的事情。举例来说,你知道白宫痔疮膏能去眼袋吗?”

“我得试试看。”

“我宁可我老爸约会的是脱衣舞娘,而不是那些假惺惺的高级女经理,一个个身穿迷你裙,总想扑上来拥抱我。贱——人。”

我们三个开车去阿斯托里亚找哈瑞尔家,他们的女儿南希遇害前和他们一起住在那儿。一路上我都在找那辆黑色羚羊,但始终没有看见,最后我认为是自己犯了疑心病。

我们找到那个街区,但找不到那个门牌号。沿着那条马路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我们得出结论:他们家和这个街区绝大多数一两户一幢的房屋一样,已经被夷为平地。原址如今是一幢十层的玻璃和钢架大楼。我们停好车,从新办公楼门前走过。商业人士打扮的男男女女,脖子上挂着证件,站在门口吸烟。不知道哈瑞尔一家是怎么想的。凶案和审判之后,他们卖掉屋子,搬家去了本州北部。他们也许很高兴,因为有买家肯消灭对他们而言只象征着痛苦的东西:变成纪念堂的家园。然而,我还是很难受。克雷夺走了那个姑娘的未来,现在她的过去也被抹除,取而代之的是个空白盒子,而我们站在这里,能看见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希克斯一家曾经是农民,至少按照我的标准来说是农民,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什么地方,但他们的女儿在华盛顿高地生活,学习表演,在下城的一家餐厅当女招待。我们在那家餐厅吃过饭,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到了午饭时间。虽说天气还冷,但我们还是坐在室外。在这里的菜单上,薯条被叫作“棍棍”,达妮点的芝士培根汉堡叫“肉肉”。我为我们的女招待感到抱歉,她身穿人造纤维条纹制服,拼命挤出笑容,说到“超大份超美味的黑椒奶酪脆玉米片”时哧哧直笑。

克莱尔从墨镜边缘投去一个非常克莱尔的眼神。“我看恐怕没那么好味吧。我就要奶酪芝士卷饼吧。话说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啰嗦?”她说。

“绝对的。”可怜的姑娘吓得够呛,尖声笑道。我在她身上看见珍内特·希克斯的影子。贪婪、饥渴、绝望,最害怕的是无法成为明星,甚至忘了应该害怕达利安·克雷,心甘情愿地走向末日。我们开车经过演艺学校——学校还在原处,中城的一幢办公楼里,达利安在那儿贴告示招募模特;然后继续向北去华盛顿高地。在百老汇大道上,我似乎又看见了那辆黑色雪佛兰,它急急忙忙闯过一个红灯。

珍内特·希克斯和两名室友住在河岸公路旁一幢公寓楼的十层。早晨她沿河慢跑,去多米尼加人开的一家面包店喝橙汁,下午去上即兴表演课,整晚端盘子,上贵得离谱但难吃的汉堡。

我们走过她居住的街道,拐进公园。尽管能感觉到哥伦比亚大学的浸染,分割公寓开发商在驱赶住户,但高地的变化比纽约的大部分地区要小,就目前而言还保持着原有的风味。人们在商店里说西班牙语。老妇人在窗口看风景,母亲坐在门廊上,孩子在街上玩耍。太阳正在西沉,一整个街区庄严的古老建筑物渐渐变暗,仿佛船只慢慢下水。夜晚很快就要来临,有人会在窗口或车里播放萨尔萨舞曲,响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夏天很快就要到了,会有人为孩子们打开消防龙头。

每个夜晚,去过这些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纪念地之后,达妮和我开车躲进停车场或小巷,重复我们的怪异仪式,在后座上无言地撕扯肉搏。

54

尽管转卖了好几次,但通纳家在大颈区5的旧宅还是和照片上没什么区别:白色廊柱,高门大院。通纳如今和新妻子住在附近一个更奢华区域一幢更大的宅子里。不过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那家工厂,工厂原本属于他妻子的父亲,妻子遇害后由他继承,现在仍旧归他所有,克雷曾在那里短暂地工作过。工厂是一幢没有窗户的狭长建筑物,围墙顶端有铁丝网。汤斯说他们生产塑料袋,但实际上里面在做什么都有可能。我们绕着工厂转了几圈,最后在门口停车,看着卡车进进出出。这一天就快结束,我们都累了。三个人都在打电话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达妮身旁的车窗。她吓了一跳。

“妈的。”

敲车窗的是工厂保安。达妮摇下车窗。

“什么事?”

“不好意思,你们在找人吗?”

“不是,只是停下休息一会儿。”她说,“没问题吧?”

“唔,看见你们开车经过了好几趟,没别的意思。”

“看见?”

“保安摄像头。”他抬手一指,我们望向安装在围墙顶端的摄像头。

克莱尔对着电话说“等一等”,钻到前排面对保安,说:“呃,标志说星期四不准停车,但今天是星期五,所以可以停车,对吧?”

“没问题,小姐。”保安笑得很生硬,有点嘲讽地碰碰帽子,“问问而已,祝你们玩得开心。”

我们看着他穿过马路,走进大门,大门随即关闭。

“有蹊跷。”她说。

“咱们走吧,”达妮说,“那家伙让我起鸡皮疙瘩。”

“还有件怪事,你们知道吗?”我发动引擎,“别惊慌,但我总看见那辆黑车跟着我们。我估计是警察,或者调查局的人。”

“我知道,”达妮说,“看见很多次了。”

“我也是。”克莱尔在后排说。

我心里还有一件事,但不愿说起:名单上明天要查的是朵拉·吉安卡洛。从重访达利安的恶魔足迹之旅开始,我就经常想起这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我知道这和达妮坚持一路陪着我肯定有关系。但我们始终避开这个话题。那晚从工厂去她家的路上我们还是没有提起,到了她家,她拒绝我们三个人去吃饭的邀请。我想和她吻别,她只让我亲她的面颊。

“又给你脸色看了?”克莱尔问,她跳到前排,我看着她扣上安全带,这才开车。

“你注意到了?”

“对,我还注意到她的一只袜子卡在后排座位之间。”

我皱皱眉头说:“对不起。”

“所以我猜她昨晚不是这么冷淡,至少没有冷淡得不肯脱光。”“唔,也不算脱光啦。她在你面前大概比较害羞。”

“害羞?她是跳钢管舞的,不可能有这个问题。”

我开车驶向白色城堡,克莱尔想在那儿吃晚饭,估计也是达妮不肯来的理由之一。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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