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来找临时电源的。”我解释道,“我们的车坏在公路上了。是交流发电机出毛病了。”我微微一笑,无助地摊开手臂,想着我天生是个机械盲这事儿,兴许能勾起她的同情心。可她只是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电刷阻塞了?”
“啊,对。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们需要一把锤子。”她向对面墙走去,开始在一个抽屉里翻找着。
“锤子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我连忙说,“现在就需要临时电源。”
“那好吧。”她对我们笑笑,“我的后备箱里有一块充满电的临时电池。”
“你一直都把这东西放在这里吗?”看着她从一辆破旧的福特嘉年华汽车后面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塑料盒,我问道。
“是呀,我老爸命令我,开车来这里必须带备用电池。要是车子抛锚了,手机信号一准儿也不好。”她直起身子,“你们的车在什么地方?”
我用手一指沃尔沃汽车所在的地方,只见车子在远处闪着光。我看不到那三个男孩子,估计他们到车里躲太阳去了。
“那就上车吧。”
我们乘坐她的车返回,一想到我带着救世主回去,达伦的脸色肯定不好看,我就不禁想笑。他派我去找的可不是她这样的人。
“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她问,她的声音很低沉,几乎都被嘉年华汽车的轰鸣声盖过了。
“我们去露营。”我说,“斯特兰拉尔附近有片海滩,又漂亮又安静,叫什么黑石冢。”
“啊。”她对我笑笑,“但愿到了那里你们的交流发电机不会再次坏掉。”
我也对她笑笑,可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要是那辆该死的汽车又坏了,我们该怎么办?那个女孩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想法。
“别担心。”她说着把车停在达伦那辆车的前面,打开车门,“你们不可能到离这里太远的地方。到时候只要走回来就行了。嗨!”她高兴地冲达伦挥挥手,他看到我们来了,便从驾驶座下来。我看到他的脸有点扭曲——这小子显然是盼着我们带回来一个男人,可一看到女孩手里那个笨重的东西,他的目光就转不开了。“听说你们需要临时电源。”
“是呀。”他恢复了正常,露出一副讨好的微笑,“是呀。不错。”
他打开引擎盖,走回来,双臂抱怀,看着她走过去娴熟地将两根线缆连接在复杂的汽车零件上。他扬起两边眉毛,显然是被镇住了,我见状不禁得意起来。
“要不要去启动车子看看?”女孩问。
他照办了,过了一会儿,车子真的启动了。我们继续充电十分钟,在这期间,达伦一直在感谢那个女孩,以此表现出他是个得体的人。我注意到,他根本无意感谢我和艾玛。
充完电,我们的车一直没有熄火,就这样,我们回到了路上。
我们谁都没去过我们要去的那片海滩。道奇的父亲在十几岁的时候,常和朋友去那里钓鱼和露营。他给了我们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路线,达伦一直没把那张指示图当回事,可到了海岸小镇斯特兰拉尔,他就不得不依赖它了。
“艾玛,你下去,让道奇坐到前面来。”他把车开到路边,停在双黄线上,开着发动机,这么做可是违法的。
艾玛气坏了。
“你说什么?达伦!”
“对不起,宝贝,但我对你的指路能力没什么信心。你还是到后面去吧。”
“就因为我是个女生?你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不是因为你是女生,而是因为你是你。我宁愿让希瑟来指路——”我忍了又忍,才没有露出自鸣得意的表情,“不出五秒钟,你就会把我们带迷路。”他盯着她,顿了顿,“快点,可别让我动手。”
她瞪了他一眼,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她不会听话。我看着他们两个,为她的公然反抗而骄傲,热切期待他们之间能擦出火花。可道奇已经下了车,就在他打开乘客门的时候,她毫无怨言地让出了位置。她充满怨恨地小声嘟囔了几句,重重地坐在我身边。现在换成艾玛坐在我身边,我周围的空间变大了,只是她一脸不高兴,很快我就发现,我有多希望刚才坐在我身边的人能回来。
我急着躲开她的怒气,便探身到前面两个座位之间的空隙,时而看道奇和达伦商量该怎么走,时而沉醉在风景中。
“快到了吗?”我问。我们路过的标志牌上的地名全都很陌生,我也没看到任何像我们的目的地黑石冢的地方。
“快了。”道奇扭过头来,对我笑笑,“就要到了。这里转弯,达伦。”他指指左边。
达伦操纵沃尔沃汽车,转过弯道,来到一条单车道上。路两旁都是高耸的树篱,遮住了田野。渐渐地,这条路向下延伸,而路的尽头就是……
“大海!”我喊道,立马坐得更直了。
一片深蓝色的大海出现在我们面前,闪烁着点点光辉,在淡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大海宛若一块蓝宝石。我热切地眺望着大海。对于一直居住在苏格兰腹地的我来说,这样的景色很罕见,特别是此时天气明媚,海景就更美不胜收了。
“到了吧,我们要去的就是这里?”我兴奋地问,我现在十六岁——就快十七岁了,但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年轻了十岁。
“大概是吧。这条路在海岸边还有一段,然后才能沿着坡道向下开。”道奇研究了一番那张匆忙画出来的地图,然后答道。
达伦驱车沿路而行,这条路七拐八弯的,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下一条窄路供我们行驶,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树篱中的荨麻、荆棘和长长的草不停地刮擦着车身,我们只好摇上车窗。仅此一次,达伦匀速开着车,躲避路上的凹坑,开过最难走的碎石路面。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生硬地问。就在此时,汽车底盘传来一声很大的摩擦声,轮胎陷进了一道特别深的深坑里,他终于大怒。
“我觉得我们快到了。”道奇一边说,一边蹙着眉,专心致志地研究手绘地图,“我爸说左边有条土路,沿着那条路就能到海滩。”
“他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马丁问,“那条路现在还有吗?”
“有呀。”道奇含糊地说,“他的朋友去年夏天还来这里垂钓呢。他说那条路还在,而且还是那么荒凉。你就……你就多注意点。兴许草长得太高,把路挡住了,我们看不到。”
我们在一片沉寂中向前驶去,音乐声停了,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和风扇旋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植物一直在抽打车子,我们关上了窗户,这会儿风扇已经超时工作了。我们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左边,生怕一眨眼睛,就错过了弯道。
事实证明那条小路相当好找。
“在那儿!”道奇说着一指。
只见树篱中出现了一道很宽的口子,那里的植物被我们都感觉不到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像是在和我们招手一样。达伦笑了,开着车转过这个急转弯。接下来是一道陡峭的坡道,整条路横跨一座小山丘,那座小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物,说是悬崖峭壁更合适。小山脚下有一个小停车场,那里的土都已被压实,一道低矮的石墙分隔开停车场和杂草丛生的沙丘。在沙丘的另一边,我能看到光滑的沙滩和波涛滚滚的浩瀚蓝色大海。
达伦随意地把车停在这个简易停车场的中央,他尚未拉上手刹,四扇车门就都打开了,所有人鱼贯而出。
我们就像一群小孩子,兴奋地沿着这条沙丘之间的沙路向下,一直望着在阳光下闪烁晶光的无垠海洋。这个地方非常荒凉,广阔的蓝天中连只飞鸟都没有,四下里一片静谧。海滩长几百米,呈新月形状。两端都是滚落下来的岩石,我们后面的山上长满了欧石南和长草。在我们现在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来时的路,因此,这里显得无法接近,被保护得严严实实,而且是彻底孤立。
“天地间就剩下我们几个了。”达伦笑道,“我打赌,方圆几英里内连个人影都没有。”
“真是太可怕了。”道奇也笑了。
可怕,说得太对了。我缓缓地转了一圈,望着宜人的海滩,起伏的群山,还有这片空旷的地域。忽然之间,我紧张起来,但我强忍着,不表露出这种想法。这么说,我们终于可以独处了。了不起。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我看着道奇,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肯定,好让我自己安心。
“现在是不是该把东西卸下来了?”我尽量不让自己声音颤抖。
我们往来了几趟,才把东西都安排好。父母允许我们来这里,前提是男孩和女孩各用一顶帐篷,我们的物资都是平均分配的。而我和艾玛的东西大都由我一个人搬运。在第一次回车上搬东西的时候,艾玛看到了一条鱼,有人把它钓上来,却丢弃了,任由它在那道低矮的石墙顶端受阳光炙烤。那条鱼已经干透腐烂了,蛆虫在它的肚子里蠕动着。死鱼散发出臭气,看起来很恶心。艾玛拒绝靠近那东西,所以,要么是我一个人去搬运,要么不要帐篷、衣服和洗漱用品……
其实我本想只拿我自己的东西,但我不愿意表现得很小气。不过我的怒气是显而易见的。艾玛侧卧在那里,享受日光浴,还美其名曰“看守我们的东西”,于是,每次我卸下东西,都会把沙子扬到她身上。这会儿是下午三点左右,天气十分闷热。爬上那座低矮的小山,我已经汗流浃背,还尽量屏住呼吸,以免闻到那条腐烂的鱼散发出的恶心味道。对于她刚刚表现出来的自私,我低声抱怨了几句,然后绕到汽车后面,伸出手臂,准备去搬艾玛那袋沉重的化妆品(这是另一个她最近才培养出来的坏毛病)和两个装在护套里的睡袋。我的手指却抓了个空,后备箱里竟然是空的。
“喂,谁看到——”我四下一看,正好看到马丁和道奇向沙滩走去,我们其余的东西都搭在他们的肩膀上,显得很费力。
我看着他们走远,不禁陷入了沉思。我很不习惯别人帮我的忙。啊,男孩子们为了我而做这件事。我可不是那种只会尖叫求助的落难少女。
过了一会儿,我耸耸肩,从后座上拿出最后一点儿物品——一个气垫和一罐驱虫水,跑去追他们。
“谢啦。”看到他们把东西都放在其余物品边上,我说道,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紧。”马丁笑着说。
道奇冲我笑笑,还眨了眨眼睛。
眨眼睛?
我的脸腾一下变红了。所幸两个男孩子都去整理他们自己的东西了。达伦正忙着在那些盒子和袋子里翻找着什么,只有艾玛可能看到我的窘样,不过她这会儿闭着眼,戴着太阳镜,正在晒的太阳。
“艾玛!”我吼道,这个只知道干坐着的队友真把我气坏了,“过来帮忙。”
她把太阳镜抬到额头上,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
“什么?”
“过来帮忙。”我重复了一遍,“该支帐篷了。”
“现在吗?”
“除非你愿意摸黑干?”我尖刻地说。
五分钟后,我发现我还是宁愿她去沙滩上躺着。艾玛不光帮不上忙,还净添乱。她就知道傻站着,什么作用都起不了,一会儿调整背心的肩带,一会儿拉拉裙子的下摆,还总是回头看达伦有没有在看她。没有她的帮忙,我一个人拆开帆布,在这片凹凸不平的海滩上确定方向。然后,我找出帐篷杆,把它们插进沙滩里,形成一条长而弯曲的线。
“扶住这个。像这样。”我命令她。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顺从地站在我指定的地方,握住一根插进地里的帐篷杆的一端,我则跑过去弄好夹子,把帐篷支起来。艾玛看了我几眼,便扭过头去看向男孩子们所在的地方,不过只有马丁和道奇在干活,他们的进展要快得多。他们已经钉好了帐篷桩,撑起了帆布篷顶。达伦似乎是在“监工”,他只是站在沙滩上,妄自尊大地指指点点。
“他们的帐篷可比我们的大。”她噘着嘴说。
“他们是三个人。”我提醒她。
“他们的个子比较高。”
“没错,情况就是如此。”我一面生气地说,一面费力地把帆布篷顶用力抛到帐篷顶上,“现在你可以松手了。”
她松开帐篷杆,我焦虑地等了一会儿,不过帐篷依然矗立着,没有倒下,我对着帐篷笑笑,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完事了吗?”她问,目光又瞟向了达伦,这会儿,那家伙坐在折叠椅上,正把酒瓶塞进冰箱里。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不过这根本就吸引不了艾玛的注意力。
“你的活完了。”我说。
艾玛假装没听出我话里的含义。
“太好了。”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跑着去找她的男朋友了,丢下我一个人去鼓捣绳子和歪歪扭扭的帐篷桩。
我自己干起活来速度相当快,后来马丁和道奇过来帮我拉紧绳子,用马丁的小打气筒吹起气垫,速度就更快了。即使如此,也是快到晚饭时间了,我们才在达伦屈尊为我们拿出、摆好的折叠椅上坐下歇会儿——在整个搭帐篷的过程中,这是他做出的唯一贡献。
“来点儿酒?”达伦问,向我、马丁和道奇的方向举起一罐啤酒。
我盯着那罐酒。啤酒罐闪着光,冰箱里的冰让它变得冰凉,晶莹的水珠顺着闪亮的银罐向下流。不过我其实并不想喝啤酒。我出了很多汗,额头上都是汗珠,嘴巴发干。天这么热,我又一个人完成了大部分搭帐篷的工作,这会儿头疼得厉害。我只想喝水或是碳酸果汁,只是这些东西都埋在小山高的酒瓶下面。我能想象到达伦听到我的这个想法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更重要的是,道奇会怎么想?这情况真是进退两难,我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
但我不想表现得太幼稚,于是伸出手,可当我看到道奇的表情,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皱皱鼻子,冲达伦轻轻摇摇头。
“等会儿再说吧。”他道,“我饿了。咱们烤肉吧?”
第04章现在
“希瑟,可不可以聊聊你的自信问题?”
彼得森医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不确定他说了多久,我并没有听。不过这个问题叫我很恼火。
“我的自信没问题。”我反唇相讥,跟着沉下脸。我真气我自己,被他一激,就开口说话。
二比一,他又赢了一场。这是我生气的另一个理由。他得意扬扬地笑了。
“你不愿意谈及你的情感,这一点你不否认吧?换句话说,你不相信你的自我价值。我们来谈谈你对你的朋友道格拉斯的感情吧。”
我张开嘴,很想纠正他:道奇不喜欢别人叫他道格拉斯,可我又闭上嘴巴。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恢复冷淡的表情。我不会谈论道奇。不会和他谈论道奇。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能感觉得出来,情势扭转了,现在局面对彼得森有利。我走进来时装出的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此时在我脚下碎了一地。我费了很大劲,对他挤出一丝笑容。这个笑容中没有一丁点温暖,倒透着几许疯狂的意味。我看到他在我的注视下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这下,我发自真心地笑了,几乎有些不受控制。他清清喉咙。
他的下一招会是什么?自信的话题给了我重重一击,我当时有些分心。此刻,我集中了全副精神。就好像站在拳击场里的拳击手一样聚精会神,等待对手出招。也许是猛烈的刺拳,也许是勾拳,还有可能是上勾拳。他会怎么使出那击倒对方的一拳?
就在彼得森深思熟虑的时候,我打定主意假装冷漠,严防死守。我叹口气,转开目光,仿佛我觉得很无聊。
我的确很无聊。我厌倦了我们无休止地兜圈子。厌烦了假装我现在神智正常,而事实上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疯过。厌倦了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梦想。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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