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鄙薄地看了二人一眼,摔袖离开。
第46第
看着面前的郎君愤慨地甩袖离去; 着了旋裙的女使和小娘子面面相觑,女使半晌才缓过神来,道:“主子; 这两人既是这般不领情; 我们也不用想着酬谢,回去吧!”
“麦耳; 不得无礼,你去给被殃及的小摊挡一人分发一两银子。 ”
被唤作麦耳的女仆虽不甘愿; 也只得一一上前道歉; 并奉上一两银子的赔礼。刚才那么瞬息间; 遭殃的商户有十七户,接了银子,还是有些义愤难平; 对着麦耳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知道是谁一早就跑去了官府,等麦耳分了银子,已有两位官差过来,众商户纷纷指着中间的两位女子道:“官爷; 是她们!”
大赵国自来十分厚待商户,街道上虽允马车通行,但是凡有纵马行为; 必要带回衙门审查,若是故意纵马于市,罚银百两,杖责二十。
是以; 虽是王孙贵族遍地的京城,他们这些小商贩也极少受到这种粗蛮的打扰。
眼下,两位外邦女子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待跟着官差到了衙门,被上头官人的惊堂木一拍,立即后知后觉起来。差人去京郊的驿站唤来自家阿耶。
丹国使臣已到京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同来的还有一位正值婚龄的郡主。
***
林承彦到家中的时候,厨娘正在捯饬着晚饭,见到自家小郎君回来,用水冲洗了一下沾了面粉的手,杏黄色的团袄围裙上头也沾了点点扑上头的面粉,银索细细地攀了膊的双臂上托着一个镂花木盘儿,上头盛着三小碗麻溜整齐的甘草花儿、雕花枨元儿和砌香梅,对林承彦道:“小郎君,今个东边来了一个郎君,逗留了约半个时辰。这是我今个给隔壁的两位小娘子备着的,您一并送了过去吧!”
先前小郎君一直让她捣鼓着各种新鲜吃食,每日里一早巴巴地用注水碗温着带去,待东边这个小娘子搬来,她才知道,原来小郎君看中的便是这个小娘子。
林承彦将书箧放下,接了过来,对着厨娘笑道:“谢谢婶子,我这就过去。”
院子里的林二正在削着竹片儿,见到小郎君又兴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暗自摇了头,照自家小主子这股不要脸不要皮的冲劲儿,也许功名没考到,娘子倒是要进府了。
东边院儿里,杜恒言服侍着阿翁用了汤药,又陪着说了些安慰的话儿,正准备出来,杜太初唤住她道:“阿言,婉婉是在肃王府吗?”
杜恒言笑道:“是的,阿翁,你不用担心婉婉。”
杜太初苦笑着摇摇头,他不是担心婉婉,他就是想确认,在这番关头,他的嫡亲孙女儿真的会抛弃他们二老吗?
杜恒言见阿翁神情落寞,唤了小胖墩和小黑娃进来。
姬二娘在厨下备着晚饭,她娘家兄长今个送了一个后肘子、一只鸭过来,她正在做红油鸭和水晶肘,见到阿言过来,笑道:“阿言,我这红油鸭快出锅了,你一会常常可煮烂了没有,阿翁阿婆牙口不好,得炖化点。”
杜恒言看她穿着半旧的绿花围裙,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淘换出来的,笑道:“一直都知道二娘是个雅人,这还是头一回见二娘在灶台上忙乎。”
姬家掌柜最近每日里不是送后肘子就是送鸡鸭鱼的,倒让杜恒言对姬掌柜高看了两分,以前只当他是靠妹妹的一个连自家的铺子都守不住的窝囊哥哥,可是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便是杜家阿翁都感慨了两回。
正经的亲家至今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反倒是一些平日里想不到的人,在这时候惦记着他们。
当日杜府女眷只身被赶了出来,连一只包裹都没带出来,这消息怕是早在第二日便传遍了京城的大家小巷。连李菁儿都能找到乌桕巷子,今日李菁来的时候带了两支百年人参,百两银子给她。
银子她没收,两支人参收下了。御丞一直是一个清贫官儿,李菁儿能拿出这一百两,想必也是她掏空了自个的小金库了。
姬二娘笑道:“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偶尔嘴馋,自己总想着新花样儿,厨娘们做不出来,我便自己做。”谁成想,过了十来年,自己这一手竟然还能派上用场,想到监牢里的夫君,姬二娘眼泪便翻涌了出来,忙着去灶下添柴禾,遮掩了神色。
杜恒言明白她的用意,也不戳破,只道:“我托了慕俞去帮我打听,想着能不能进监牢看看伯父,给他送些吃食也好!”
姬二娘一听这话,忙放了火钳,起身问道:“要做些什么?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杜恒言劝慰道:“若是可以,自是带二娘一同去的。”
二人正说着,门外林承彦拍起门来,杜恒言过去开门,一拉开,便见他端着一个红漆镂花木盘儿,上面托着三个小碟子,另并两份在外头买的吃食。
杜恒言摇头道:“慕俞,你最近也忙,不用每日里还想着为我捣鼓吃食。”慕俞这些日子一边要帮她打听伯父的消息,一边还要忙着书院里的事儿,他前些日子得了风寒,也瞒着没和她说,还没完全好的时候,又帮着她操劳杜家的事。
杜恒言觉得,慕俞岁说比她小上一岁,可是,但凡她遇事,他那瘦削的肩膀,好像就能什么都替她担起来一样。
林承彦见她这般说,笑着道:“阿言,我从国子监下学,顺道买的,你一日待在家里,也是闷得慌,随便吃个零嘴,也是桩事儿。”
闻着香味过来的小黑娃,暗暗咂舌,嗯,阿姐吃零嘴也是一桩事儿!
林承彦看着阿言将镂花木盘儿交给了阿宝,这才说道正经事儿,“阿言,我托了大理寺寺卿,初六那日你与我一起去大理寺监牢见杜将军,不过你得换身装扮,只得你一人与我一道去,带点干粮,旁的却是都不能带了!”
杜恒言不想慕俞真的能将此事做成,他仅是秀才的身份,又离京多年,一时讶然道:“慕俞,你是怎地与大理寺寺卿识得的?”
慕俞眼神微闪,只道:“他府上的郎君与我一同在国子监就学,往日里十分投机,是以托他帮了这个忙。”
实际情况是,大理寺寺卿陈家的这位嫡幼子,最喜欢斗鸡,为了赢他,他花了大力气从菜市里淘出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这陈家小子虽是纨绔,为人却最讲信用,一旦输给了他,回家便偷了他爹爹的令牌,准林承彦进去一炷香的时间。
***
三月初六,杜恒言一早便备了五张白面薄饼,姬二娘想撒上点肉末,也被杜恒言拦住了,加了肉末虽是口感好些,却不能放,不比这烙的两面香软的薄饼。又能抵饥,又能存放。
二人到了大理寺后头的监牢的时候,陈巍山已经扮作狱丞的模样候在那里了,见到林承彦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过来,只是此小郎君玉般透明的耳垂上两个耳洞,却是不经意间泄露了此小郎君的身份。
陈巍山猜测这位必是在京中早有“盛名”的杜家另一位小娘子,只是不知道真人竟比传言中可爱很多,难怪一向一心读圣贤书的林承彦,此会竟愿意陪他斗鸡。
陈巍山对二人道:“我刚刚用我爹的令牌调离了这边的两个狱丞,你们且进去,我在外头守着,若是有什么动静,我瞧一瞧这个铁门,你们务必迅速出来。
林承彦拱手道:“陈兄,大恩不言谢!”
陈巍山挥手道:“行了,快进去,别磨叽了,里头右手第二个口子左转再左转第四间,最多一炷香时间啊!”
杜恒言跟着林承彦便从监牢里去,潮湿难闻的气息,混合着鼠虫的尸体、尿骚味,让杜恒言喉咙一阵一阵作呕,林承彦忙拿出帕子给她,示意她捂上。
并不长的一段路,杜恒言觉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待林承彦数到“四”的时候,杜恒言便见到了穿着囚衣的伯父,身上衣衫褴褛,似受到了刑讯,身上隐有血痕,杜恒言的眼泪一下子便冲了出来,所有的奇异的难忍的味道,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她望着伯父披散的凌乱的头发,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阿言!”
杜呈砚一早便警觉地发现有人进来了,待看清来人是杜恒言和林家小衙内时,也不由红了眼,“阿言,你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林承彦轻声对阿言道:“阿言,此时不是哭的时候,时间紧急!”
杜恒言忙奔了过去,问杜呈砚:“伯父,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我们要怎么救你出来?”
杜呈砚喉咙微微滚动,却是含糊地道:“阿言,伯父会出去的,你们不用想办法,在家好好等着我,伯父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杜恒言却是不信,趴在铁杆上,急的带出了哭腔:“爹,我不能再看着你在这里受苦啊,你告诉阿言啊,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她不相信她爹会指使刺客刺杀官家,这么些年,她爹一直与赵萱儿关系并不融洽,她不相信她爹会为肃王府做事。
一声“爹”让杜呈砚竟也不由红了眼圈。想到最近丹国将要派使臣过来,哽咽着叮嘱道:“言儿,近些日子你尽量不要出门。”
杜呈砚见阿言泪如雨下,料她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对她身旁的林承彦道:“慕俞,你好好照顾阿言,这些日子要看好她,万不要让她私自出门,书院也别去了,这里不是久留的地儿,你快带阿言出去!你们不用担心我,官家查明真相后,早晚会放我出去的!”
林承彦也知道杜呈砚说的对,此番他也只是想确认一下,杜呈砚是否活着,好让阿言放心,却想不到阿言见了杜呈砚这般形态后,竟会情绪失控。忙让阿言拿出那五张薄饼,杜恒言递过去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颤抖,她爹,那个素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殿前都指挥使,与眼前一身伤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先前因小小娘而对他生的一分责怪,此刻竟然在她的心上荡然无存,那个当初堵在明月镇上的朱雀巷子里给她一个包裹的黑面人。
五岁到十四岁,一直默默无声地给了她诸多关爱,却不曾用言语表达过的人,他可能不是她爹,可是,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扮好一个“爹爹”的角色,甚至不惜给她嫡女的身份。
“爹爹,言儿一定会救你出来!”
杜恒言被林承彦拉着出去的时候,对着杜恒言哆嗦着唇喊了一声,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喊出来,她的脑子里一直现着那张再不曾这般落魄过的脸,“爹爹!爹爹!”
第47第
出了监牢; 杜恒言拉着林承彦问:“慕俞,你知道爹爹究竟是因为什么吗?不是仅仅只是渎职吗?”
一旁的陈巍山见林承彦说不出口,压低着声音道:“其中有一个刺客说是杜将军有意放他们进来的; 现在官家怀疑; 杜将军是否真的和逆贼勾结。”
而所谓的逆贼,不消分说; 自是肃王府。
杜恒言听了却是不由冷笑:“当初赐婚的旨意是他下的,现在怀疑爹爹的也是他!”杜恒言深深地察觉到人命在帝王眼里的轻贱; 官家示弱的时候; 为了讨好肃王爷; 给她爹赐了婚,现在要弄倒肃王府了,又拿她爹试刀!
从头至尾; 爹爹何错之有?
陈巍山上前半步,望着泣不成声的杜恒言,却是皱眉道:“杜家小娘子真的笃定,杜将军与肃王府毫无关联?”
话语里的试探之意十分明显。
杜恒言心头一凛; 迎着陈巍山试探的眼光,泪眼朦胧中,寒声道:“我爹自来一片赤忱之心; 上无愧于天地,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陈家小郎君的疑惑不知从何而来?”
说着,又想起了爹爹刚才狼狈的模样; 杜恒言又不禁悲从中来。
陈巍山被杜恒言问的一怔。
从何而来吗?谁能说这些年杜呈砚的步步高升里没有掺杂一点肃王府的扶持?
澶州之盟后,杨老将军及其子儿子依旧回边疆戍防,而杜呈砚却能够以殿前都指挥使的身份留在京都。
边疆苦寒之地,而京城却是武将的温柔富贵乡。一去一留,难道不是因着二人之间差着一个肃王府?
林承彦淡淡地看向陈巍山:“陈兄十分关切杜府家事?想来陈兄觉得若是自个,定当能处理的比杜将军更忠君爱国?”
林承彦竟是直接将话说白了。
陈巍山顿时红了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窘迫。他其实对杜呈砚自来是有几分鄙薄的,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遂城之战前后,杜呈砚又确认是一员猛将。
林承彦也不理他,对阿言道:“阿言,伯父说他定然能够出狱,想来是有所准备的,你眼下也不要太过于担心。杜家一朝凋落,正需要你打起精神来,杜阿翁、阿婆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道理杜恒言何尝不明白,只是刚才见到爹爹的震撼,一时间摧毁了她的理智,自从她见到他开始,他便一直是以一个勇猛的形象驻扎在她心中,何时有过今日的仓惶无力。
杜恒言也觉在此处哭泣白让人笑话,拿着帕子拭了泪,对着陈巍山福了一礼:“此番多谢陈家郎君仗义相助,杜恒言感激不尽,不知陈家郎君能不能吩咐狱丞照应下我爹爹?银两诸事恒言他日备好托慕俞转交给陈家郎君。”
陈巍山摇手道:“若是此事,杜家小娘子只管放心。先前慕俞也与我说过此事,我也找过狱丞,不成想,他们已经得了多方的委托。”
杜恒言略略奇道:“哦,不知道还有谁这般关心我爹爹?”
陈巍山看了眼林承彦看似温文无害的脸,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心里又隐隐的想挫挫这小子的锐气,迟疑了一会,道:“杨家,还有张宪。”
话一出口,见林承彦面上无波澜,陈巍山心里竟还有些失落。
杜恒言听见张宪的名字,心里轻轻漏了半拍。
二人与陈巍山告别,杜恒言漫无目的地走着,林承彦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知怎的,竟转到了杜家门前。
门上已经拿了封条封了,门口落了好些灰,林承彦轻声问她:“阿言,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杜恒言摇头,“不进去了!慕俞,你说我爹爹这半生,为的究竟是什么?他忠君娶了昭城郡主,他顾及道义,对昭城郡主自来礼让有加,如果不是我娘死了,也许他和昭城郡主却是可以做到相敬如宾。”可是后来,同样是因为忠君,在娘死后,他还是忍着肃王府和昭城郡主,然而却又被官家怀疑与肃王府串通让刺客进宫谋杀。
他这一辈子为的是什么?
慕俞道:“杜将军生不逢时!”
一代名将,被埋葬在女儿冢中。
慕俞听出恒言言语里对官家的怨愤,劝解道:“阿言,此时杜家适逢多事之秋,便是心中有诸多不满,也不可宣于口,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又是杜将军的一桩罪状。”
杜恒言撅嘴道:“慕俞,我知道的,你不要再念叨我,跟个小老头一样!”
慕俞耳尖微动,见她眼圈皱皱的,失了水分一样,面上犹有泪痕,可是作出这般调皮的动作,人仿佛还似往日里一般鲜活,心下想起杜呈砚叮嘱这些日子莫让阿言外出的话,心思微转,对阿言道:“阿言,我们今日出来许久,不若先回去吧,免得你阿翁阿婆问起。”
杜恒言告诉了姬二娘,却没告诉阿翁阿婆,怕他们担心。
路过东华门,慕俞花十二文买了一块蟹黄毕罗、一块樱桃毕罗,正待递给杜恒言,忽地听有女声唤道:“小郎君等等!”
杜恒言和林承彦向后张望,便见到一位带着女使的小娘子正提着裙裾朝这边奔过来。
杜恒言问慕俞:“你识得?”
林承彦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