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还真颠覆了他从前的想法。
他不仅野心勃勃,还足够心狠手辣,真是个成大事的人。
到底太年轻,心性差了点,做事不够稳妥。
对于怎么安置他,康熙有些犹豫,想看看老八到底有多少能耐,留他打磨打磨太子,又担心埋下个祸患。
他犹豫了些时候,还是准备再看看,如今自个儿身强力健,不怕底下有人蹦跶,真到精力不济的时候,再胤礽扫平障碍。
第121章 苦夏
祭天求来的那场暴雨解决了全国旱情; 之后陆续几场雨让江河充盈; 然这一夏还是不好过。拿京城来说; 本就不是多雨的地界,那两场雨带来了甘霖以及凉爽,凉爽却不过短短数日; 连着半个月的大晴天让地面温度急剧攀升; 人的心都跟着燥热起来。
你左右不了老天爷; 就只能多摆两个冰盆,顺带在吃食上动点心思。
冰碗、冰盘、冰镇酸梅汤、冰镇银耳汤代替各类点心成为伏天里最受欢迎的东西; 摆在房里的加上吃进嘴里的,大户人家的用冰量高到难以想象,京中倒是有两个卖冰的铺子; 要价一日贵过一日; 供应的量还跟不上,他们也只是零散卖一些。
同别家比起来; 胤禟算是幸运的,因为饕餮府的关系,他每个冬天都很注意储冰; 他私下拥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冰窖; 主要供应食肆那边。
今年天太热; 用冰量大,菜品还不好卖,比起出门叫一桌大鱼大肉,达官贵人们更愿意多啃两牙冰镇西瓜; 因此自打天热起来之后,饕餮府的进账就缩了水,有那银子去吃一桌菜还不如拿去买一车冰。
这个情况让大小几个管事急上了火,他们想了不少点子呈上来,想请爷尽快下个决断,胤禟看过之后,哪条路都没选,直接吩咐关门,还给做工的发了抚恤的银两,大管事拿十两银,小管事五两,跑堂的也有二两。
不用干活还能白拿银子,谁不乐意?
东家的意思传达下去之后,第二天,饕餮府就关了门,还没忘记在门前挂个牌通知食客。
自打饕餮府关门,胤禟冬日里储存下来的冰就显得格外充盈,只供应自个儿府上怎么铺张也用不完。又说他府上,福晋只是馋起来才会吩咐膳房上个冰碗,仨儿子胃再铁,胤禟也不敢由着他们胡闹,这么一来,朱玉阁的用冰量少到可怜。
两位格格那边倒是没亏着,照往例,不差半点。
并且为了照顾不耐热的奴才,府上有两个茶水房,不当差的可到那头去乘凉。同时府上还临时改了规矩,主子跟前的奴才分两班倒,一个时辰一换,这样哪怕天热,也不至于热晕。
哪怕还是有些不好过,同别个府上比起来,已经没什么可抱怨了。
因为储冰不够,用量太大,别家冰盆只供应主子,嫡出或者得宠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白日里不说,至少夜里睡觉都能摆上,不至于翻来覆去汗流满身。要是不得宠的,真是熬日子,三天两头请大夫,天天都在喝药。
连主子都是这样,奴才也就只能指望自个儿跟对人,主子有冰使,跟前当差的也能蹭一蹭。
胤禟不缺冰使,他在工部有冰盆孝敬,回府之后将宝珠往怀里一捞,别提多舒服。他近来养成了干什么都抱着媳妇儿不撒手的好习惯,本来想着儿子那头还是该想想法,别给闷起疹子……后来发现,他先前的认知是错误的。阿圆他们喜欢往宝珠怀里扑仿佛不是因为凉快,就是单纯黏人。
会发现也是偶然,有一个休沐日,用过午膳,仨小子就忍不住犯困,排排躺着打起瞌睡来,胤禟怕他们热着,让两个嬷嬷将架子床抬到西暖阁去,摆上冰盆,隔了一会儿发现,三个蠢儿子已经挤成一团,身上冰冰凉,好悬没冻着。
胤禟吓得不轻,赶紧将冰盆撤了,还请了胡太医来看,之后才发现他们继承了宝珠这么方便的体质。
发现这一点之后,胤禟就抱着儿子进宫去了,眼看额娘宫里冰盆有些紧吧,他给出了个主意。
让臭小子在自家待几日,再进宫来陪额娘几日,这样他们进宫来那几日,用冰量就能大幅缩减,将翊坤宫的份例集中挪到一起,这样日子岂不就好过很多。
贵妃听说之后,很不敢置信,还当胤禟说胡话呢,接手抱过乖孙子方才信了。
“亏本宫还怕乖孙子热着,好几回叮嘱宝珠少带他们四处走动,你不早说是这样的?”
胤禟也反省了自己:“宝珠身上凉,阿圆几个同她一样凉,母子凑一块儿哪能觉察出不对?至于儿子……抱着宝珠就不愿意撒手,天热之后我就没抱过这三个小兔崽子。老话不是说了?小崽子火气旺,我又不傻做什么上赶着去抱火炉?”
话音刚落,就迎面飞来一个桃儿,胤禟也不躲,嬉皮笑脸接了,瞧着很甜的样子还啃了一口。
贵妃笑骂他好几声:“好哇!你就只顾着自个儿舒坦了,竟把我乖孙子撇一边!你倒是说说,又是怎么发现他们同宝珠一样的?”
胤禟将桃肉咽下,方才回说:“我看他们排排躺着打瞌睡,怕睡出疹子,就让底下抬了冰盆来,还没多会儿呢,怎么就缩成三个球,还抖起来了。”
听到这儿,贵妃又顺手抄起一串葡萄:“你还敢把我乖孙子给冻病了!!!”
胤禟又接了串儿葡萄,同时庆幸额娘没伸手去拿旁边摆着的翡翠西瓜。
正赶上康熙过来,来关心贵妃身体,问她冰盆够不够使,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冻病了”,他双眼瞪成牛眼,就想好生看看哪个混账如此铺张!
他还憋着气呢,看到是胤禟带阿圆他们进宫来了,火气才退下一半。
剩下一半是气老九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账。
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马虎!
不知道小阿哥娇贵?
康熙给梁九功递了个眼色,梁九功就吊起嗓子来,贵妃听说皇帝过来赶紧跪下请安,康熙抬手让她起来,这才问怎么回事。
贵妃还在同胤禟生气呢,就指着他道:“您让这混球自个儿说!”
说就说!
胤禟把前因后果又过了一遍,康熙起初也不敢信,说真的,他对老九福晋的体质就有怀疑,从前没渠道验证,如今有了。他顺手抱过一个,哎哟喂,果真有降暑之效,比摆着冰盆还舒服。
胤禟可得意了,说知道宫里用冰紧张,他府上能匀出一些,想着皇阿玛总不会缺,不若分给兄弟几个。额娘这边就让这三个过来替他尽孝。
正好,蠢儿子又长大了些,搞事情的能力更强了,他们总能恰如其分的坏好事,送进宫来他也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当然他没把这些大实话直喇喇说出来,只是表达了想要尽孝的心。
还说以前他们小,离不开福晋,如今多大人了?还娇气个什么?
贵妃很愿意的,她当真喜欢三个小孙子,再者说,小孙子也黏她。让别人帮忙照看他们可能还闹,送来翊坤宫铁定没问题。
康熙想了想,也觉得好,这样翊坤宫就能少摆好些冰盆,而其余各宫总不好越过贵妃去,说不好能缓解用冰的压力。
事情说定了,胤禟抱着儿子进宫,空着手回去。
宝珠是有点舍不得,听胤禟解释之后觉得也理所应当。
爷不止给几个兄弟送了冰,还给偷偷给她娘家拉去不少,只是没声张。反倒翊坤宫那边,宝珠早先催他匀一些去,他说额娘那头铁定是够使的,额娘是贵妃,缺谁也缺不了她……这么说之后,当真没给送,宝珠心里一直有愧,如今把阿圆几个送去,心里才稍稍好过些。
为人子理应给双亲尽孝。
为人孙陪伴祖父母没毛病。
小阿哥没怎么离过她身边,宝珠多少有些不习惯,头两日心里总空荡荡的,后来她给自己找到事做,难得没儿子在身边扑腾,正好做些绣活。
早先就听说太子妃这胎怀得艰难,先前流言四起不知怎么传到她耳中,她跟着忧心忡忡好几日,好不容易放宽心,又赶上今年格外热,她苦夏,那些补身子的膳食都吃不下,想吃的又不敢多用,也就大半个月就清减不少,宝珠听说之后特地去瞧她,看过担心坏了。
太子妃知道这样不行,她忍着反胃逼自己吃,才吃了几口就想吐,吐过之后红着眼圈同宝珠诉苦,说怀胎在夏半年太难熬了,她近来总是担心,担心自己亏了肚子里的孩子,更怕生不下来。
后半句隐在嘴边没说出口,那意思宝珠听明白了,她不是大夫,做不了什么,只得宽慰一番,说让太医想法开胃,同时盘算着回去绣一幅百子图,替太子妃祈福。
宝珠生过儿子,她就是做额娘的,故而草图画得很顺利,宝宝们白胖胖的,瞧着一脸福相,憨态可掬。草图画好之后,胤禟第一时间看过,又听她说了构想,大概想绣成多长多宽,他就心疼得很,直说不若去庙里拜一拜尽个心意,做什么这样折腾自个儿?
百子图岂是好绣的?多伤眼睛多费工夫?
他说得是没错,宝珠想了想,还是不改初衷。如今儿子们送进宫了,胤禟也要当差,平素就她在府上,着实很闲。再加上她真心想为太子妃做点什么,太子妃人好,命也真是坎坷了些。
宝珠希望她的心意传达给送子娘娘,还提前斋戒,每日扑在百子图上,她绣艺精妙,全神贯注之下进展很快,那图原本也不很大,她前后用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本来觉得修好都改降温出伏了,没想到竟然比先前还要热些。
胤禟亲眼见证了这幅百子图完成,宝珠只用了一个月,换做其他人来想也不敢想,用夸张的说法,她飞针走线都快出残影了。
成图也没辜负她的用心,瞧着满满都是喜气福气,多到溢出来的程度。
更多的还是额娘对孩儿的爱。
多看几眼,八尺男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宝珠将绣图装饰好,亲自送到太子妃手里,太子妃一眼看出是她的手笔,看她气色还好,却比月前瘦了挺多,下巴尖儿格外扎眼,顿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宝珠催她好好看看这图,让她好生养着,铁定能生下这么可爱的宝宝。
太子妃眼泪吧嗒就流下来,这府上除了太子爷,人人都盼她落胎,宝珠这份滚烫的心意简直让她不知所措。
自她怀上这胎,灾祸就没断过,再加上苦夏,她心思格外重,精气神很不好。
看过这幅图之后,心里的阴云突然就散开了。
舍不得继续颓废,不能再让肚子里的孩子吃苦。
这府上人人都不想她生,妯娌之中多半也是藏不住的恶意,可她偏要生!非但要生,生下来还要养得白白胖胖的,养得比谁都好。
看太子妃振作起来,宝珠狠狠松了口气,众太医还是很靠谱的,就怕太子妃自个儿想太多。
倒是胤禟,因为这幅百子图,好长时间不待见胤礽。
可不就是他这个即将要当爹的不尽心,劳累宝珠费这么多心思。
第122章 明路
太子妃拿百子图做成一扇绣屏; 就摆在她房里; 之后两日; 她额娘来东宫陪她说话,见着便惊叹不已,直说百子图她见过不少; 这么精妙的; 稀世罕见。
你挪动步幅; 再看上头憨态可掬的福娃娃,就像是活的; 都在动呢。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还嫌不够,追问说是哪位绣艺大家的手笔?回头去求一幅五子登科才好,小儿子再有两年就要娶妻; 求个好寓意来。
太子妃能不明白她额娘是什么意思?她当即笑道:“怕是没法; 绣这幅百子图的人,不是随便就能请动。”
说着; 她沾湿指尖,在炕桌上写下一个“九”。
“这是九弟妹听说我这胎怀得不稳,亲手绣成送来的。”
她额娘有些遗憾; 问说:“你觉得如何?”
太子妃轻抚肚皮:“我感觉很好; 这两日睡得安稳多了; 胃口也还不错。”
“这可真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早前听闻九福晋有些门道,我还不怎么相信,眼下看来是真的。你前阵子消瘦成那样; 谁见了都提心吊胆,如今看来气色好了许多。”
说到这里太子妃就想起来,胤禟大婚那会儿,因为排场太大,她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当时唯恐给太子树敌,忍而不发,几番相处才品出九弟妹的好,她是皇族里头不多见的纯粹人,弯弯绕绕少,最好相处,也可交心。
太子妃头两个月很是狼狈,只顾得上惦记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旁的地方。她如今宽了心,才问起娘家。
“额娘您给我说说,府上如何?阿玛身子骨可好?兄弟们怎样?”
“好,都好,唯独有一件事……今儿个出府之前,你阿玛叮嘱于我,使我问问你的意思。”
太子妃摆手让房里伺候的悉数退下,同时还给心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守在外头,这才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她额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几经犹豫决定直说:“太子爷同索相是不是……?”
她吞吞吐吐的,太子妃也着急:“到底怎么了?”
她额娘附耳过去,小声说:“你阿玛说,近来朝上气氛古怪,他冷眼瞧着太子同索相仿佛生了罅隙,让我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做什么姿态好?”
太子妃听得一愣:“有这回事?这我真不知情,太子爷瞧着没什么反常的。”
“那该如何是好?”
瞧额娘急上了火,太子妃摆摆手:“看太子脸色行事,索额图那头不用管,他左右越不过太子去。”
赫舍里氏如此风光,其一靠的是已故的三朝元老索尼,其二赫舍里氏出了个皇后,还是原配皇后。
索尼在康熙六年就去了。
元后死在康熙十三年。
这两位前后脚走,这些年维系皇上和赫舍里氏情谊的就是太子,太子好了,赫舍里氏方能好,谁先谁后还不明白?索额图要真同太子生了罅隙,那他才是老糊涂了。
朝廷上的事,太子妃不欲多说,她额娘既然得了准话,也不再详谈,转而问道:“算算日子,你这胎快有五个月了,可要额娘替你寻摸两个身世清白的嬷嬷?”
太子妃抿唇:“接生嬷嬷和奶娘都有太子安排,额娘你别操这个心。”
听胤礽的意思,仿佛是打算去求皇上赐人。
这东宫人人都盼着她出事不假,太子不然,太子比谁都想要嫡子,皇上那头也一样,比谁都渴盼嫡孙。这事由他们操持最放心不过,交给娘家去办反而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她额娘有点不甘心,本来想着至少送个奶嬷嬷来,打小同小皇孙说起瓜尔佳氏的好,等他长大了也能更惦记母族。看女儿是铁了心,她没上赶着讨人嫌,又提醒了几句,让好生养胎,这才告退。
太子妃只送她额娘到院门口,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说瓜尔佳氏可别跟赫舍里氏一样,太把自己当回事,还想当主子的家。手伸那么长,当心被剁了爪子。
却说太子同索额图的确是谈崩了,谈崩之后,胤礽当机立断,进宫同康熙促膝长谈。
父子聊了一整夜,第二日再看,他俩亲密无间,就跟太子幼时一样。
这招以退为进胤礽是用对了,他将心里话挑明说,又说到群臣以及赫舍里家给他的压力,让他险些就做了错事,意识到自个儿险些辜负了皇父真心,他就痛不欲生,本来想说服索额图等人,让他们打消可怕的念头,好好为朝廷贡献力量,谈了几次都不欢而散,只得自个儿来表这个忠心,同时也是防着底下人打着他的旗号胡来,甚至逼他行大逆不道之事。
康熙也挺理解他的,就连老八都能招募党羽,胤礽打小就是太子,有这个光环在,岂会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