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不用说了。
阿寿笑得像个小太阳一样,只差向祖宗发誓,绝不受贿,保证完成任务。
太后知道他们母子是闹着玩,刻意逗自己开心的,她听着也的确受用,这辈子苦也苦过,甜也甜过,还有几个真正关心她的,怎么看都值了。
前两载吧,她觉得自己怎么都还有十年八年的命,经过图门宝音那遭,她当真是心力交瘁,精气神猛的就落下去,本来还算硬朗的身子骨也不好了,头个冬就感觉不得力,近来更是疲惫不堪。掐指一算她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后,也够本了,想着生死有命,人人都有那天,她没什么想不开……就是怕自己走后皇上伤心过度,还担心胤禟福晋受不住,她可是双身子人。
这么想着,她就尽可能在坚持,哪怕情况不好,也少露疲态,以免惹人挂怀。
宁寿宫里伺候的嬷嬷也看出来了,福晋出宫之后太后就泄了气,她让身边伺候的扶着躺回里间床上,哪还有先前那么好的精神头?
嬷嬷眼眶都是红的,眼泪差点含不住,她死死憋住了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可相处这么多年,太后能没觉察?
她睁开眼来看了看,叹口气说:“任谁来看哀家也没白活这一世,还有什么值得伤怀?旁人不知,你还能不知?四十多年前我这心就死了,之前在慈宁宫也也就是一天天熬日子,能解脱也是好事。”
“还不都是宝音格格,当初就不该允她留在宫中,若不是为她,您哪用操这么多心?”
看她满心愤然,太后反倒是笑了:“照你这么说,早知道就不该进宫来,可人一辈子是没有回头路的,既然已经发生了,是好事不用沾沾自喜,坏事也无须耿耿于怀。”
嬷嬷还是不顺气:“可是……”
没听她说下去,太后又闭上眼:“好了,别说了,你如何知晓走另一条路就一定比现在好?事实上,比起科尔沁其他女子,我已是极好了。哪怕遭先皇厌弃,至少没废去皇后之位,还让我做了四十几年皇太后,玄烨又是个孝顺的,这几年还有胤禟福晋时不时来关心我,我这辈子够本了。”
说着,她又想起另一出:“当初跟着哀家进京的是你姐姐乌日娜,她去得早,皇上怕哀家身边没个说得上话的人,这才让科尔沁送了你和塔娜进宫,你陪伴哀家有四十多年,四十多年尽心尽力。照如今这样,还能熬多久全看长生天的意思,只怕到时候来不及安排你的去处,哀家想问问你,待我百年之后,你想回科尔沁去,还是去瑞郡王府伺候胤禟福晋?”
嬷嬷比太后年轻一些,不过也是将近耳顺之年,听得这话她扑通就跪下。
“您万万保重凤体!保重凤体!”
“这等小事何须劳心?若真有那天,奴才笃定跟着您去,转世投胎之后还伺候您!”
太后心里很是触动,嘴上却道:“胡说什么?既然你不选,那哀家就替你做这个主,等到那一天,你就去胤禟福晋跟前,替她分忧,替她照看小阿哥。”
……
宝珠进宫看过之后,那几日太后的确好了一些,也愿意下地活动了,每天还让嬷嬷扶着走两圈。倒是没听说她使性子不喝药,纵使没听说,宝珠还是每隔几天让阿圆几个进宫一回,不敢去得太频繁,每次在宁寿宫待的时间也不长,就怕闹着太后。
但凡是小家伙们进宫那日,宝珠早不早就在院里候着,只等他们回来赶紧询问太后的情况。
小不点们总说挺好。
还给他们吃糕糕,陪他们玩哩。
阿满平素话不多,听额娘问起也回了,他偏头想了想,说:“太后娘娘让额娘好生照顾肚子里的妹妹,她等着给妹妹赐名呢!”
阿寿跟着点头:“对对!还说要给妹妹准备嫁妆!啥是嫁妆?为啥我没嫁妆?”
宝珠听得直乐,她立刻就忘了那些沉重的话题,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同儿子解释他不仅没有嫁妆,往后成亲还得给人倒贴聘礼……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两个月,宝珠有几回想陪阿圆他们一道进宫,胤禟不许。
她该是头年十月怀上的,如今是次年六月,这胎有八个月大了,瞧着没比头一胎差多少,肚子挺得老高低头看不见脚面。真亏她耐得住热,否则哪怕今年暑气不算重,怀着身孕也吃不消。
宝珠怀头胎的时候,七个多月就早产了,当时有惊无险,她还算顺利把儿子生了下来。纵使如此,胤禟还是吓得够呛,尤其是儿子刚生下来时的模样,不避讳说,任谁看了都觉得难养活。
对比东宫那边足月生的弘晔,胤禟心里当真不是滋味,于是,得知宝珠又怀上了,胤禟打起十二分注意,比头一回更加妥善小心。
现在看起来,他的努力没白费,至少到今天,宝珠精神状态还是挺好,能吃能睡。
胤禟就盼着她能把十个月怀满,不过胡老说他看着玄。
宝珠这胎注定要早产,哪怕处处小心没任何意外也得提前发动,就她这肚子怎么看都不像单胎。他切脉感觉像两个,到底是不是生下来才知道,这个谁也说不准的。
那既然十个月难怀满,九个月总是要的,虽然胡老解释了七活八不活不代表八个月生出来一定不成活,也告诉他八个多月的胎儿养大的不少,胤禟还是坚持,他不愿意触那霉头!
掰起手指头算算,再撑过二十来天就够了,胤禟还遗憾呢,遗憾不能熬到足月,要是怀满十个月,就该生在八月上旬。
八月间好!额娘是八月间生的,他也是!
哪怕从三月间一路晴过来,这年夏天也不算太热,到六月尾,天上还降下一场暴雨,这场雨又解掉几分暑气,也就眨眼之间,天气凉爽了。
也就是这次降温,让太后本来还凑合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哪怕嬷嬷伺候得再尽心,她还是染上风寒,当晚就烧起来,立刻请太医折腾了一夜也不见好,第二天情况越发严重。
这天皇帝难得停了早朝,他看情况不好就要使梁九功亲自去铁狮子胡同将老九福晋请来。
照康熙所想,她来了一准能好,前次不就是这样,她进宫来看过皇额娘就好多了?
皇帝正在吩咐,就被烧得迷迷糊糊的太后打断了。
“皇帝啊……”
“哀家有几句话同你说,让他们退下。”
这时候太后连说话都很吃力了,她还挣扎着要坐起来,康熙吓了一跳,顾不得让梁九功跑腿,果真把人打发去外殿。
太后让皇帝扶着靠坐起来,她缓了好大一口气才说:“太皇太后走的时候,我悲痛万分,恨不得跟着一道去,如今这个愿望终于要成真了。哀家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几天晚几天也就是这样,拖着反而受罪,不若走了干净,皇帝你莫要伤怀。”
康熙又要找人去瑞郡王府,他让太后撑住,说富察氏来了就没问题,她来了一定没问题。
太后能不知道宝珠福气大?
她知道。
她不愿意借这个福气,怕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用得太多,真要老天爷帮忙的时候就不好使了。
老天爷疼你是一回事,你总不能事事都依赖它。
这么想着,太后更是死死抓住康熙的手。
“胤禟福晋要生了,别惊扰她。”
“就当哀家求你,我们母子四十多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玄烨,你答应我,让我痛痛快快去见先皇,去见太皇太后。”
第159章 嘱托
康熙四十一年夏; 仁宪皇太后薨逝; 享年六十二。
京师所有寺庙宫观纷纷鸣钟; 皇帝发下圣旨,国丧三月,禁宴乐婚嫁; 举国同哀; 黎明共悲。按规矩皇帝该为嫡母守孝三年; 不过君主守丧从来是以日代月,算来就是二十七天。
康熙哪止悲痛二十七天?他三个月时间也没缓过来; 翻过这年才稍稍好些。
这是后话,就说眼下,从太后殡天起算; 之后这一个月康熙没回过寝宫; 前朝事全交托给太子,他专心哀思嫡母。有几次小太监求到翊坤宫去; 说皇上不顾惜龙体,不吃不喝彻夜诵读经文,皇贵妃过去看了; 一过去就听康熙说起从前的事。
“额娘走得太早; 统共只做了一年太后; 几乎没享过什么福,故而早年间,朕心有不平,与嫡母之间亲情十分寡淡。直至十数年前; 太皇太后薨逝,母亲悲痛欲绝,不吃不喝彻夜在梓宫前跪守,任谁去劝也不起身,她那时身子骨十分羸弱,看朕食不下咽还反过来关心朕这个并非己出的儿子,朕满心惭愧,这才同母亲修复关系。”
“过去这四十年,母亲从不逾矩从不让朕难做,反倒是朕……只享受母亲的关心,当真不孝。”
皇贵妃听着也是满心酸楚,比起给整个后宫留下深刻印象的太皇太后,仁宪皇太后的气性不能更好。她尤其清心寡欲,除非实在看不过眼,平素从不插手宫务,也不干预朝政。
她看你顺眼还会提点两句,看你不顺眼也就是免了请安,让你没事别过来。
以皇太后之尊,这样的做派可说相当温和。
想起往事,皇贵妃也满心惆怅,要她说,就太后那样的性子,怎么看都是长寿之相,也就是让科尔沁人坑了,遇上图门宝音这个劫难。
说起来,当初的事同胤禟还脱不开干系。
老九也是个惯会造孽的糟心玩意儿。
想到这个儿子,她连心底里那点哀思都消散了,要说起来,太后人再好,同后宫妃嫔也没直接相干,她们同太后之间的感情还不如铁狮子胡同里瑞郡王福晋来得深刻。乍闻太后薨逝,宝珠就懵在原地,连今夕何夕也不知道了,听说亏得有两个嬷嬷扶着才没跌坐到递上去……那一幕将房里伺候的吓得不轻,试想,当时要是没扶住,她不得磕着肚子?
不过纵使伺候的人眼神再好手脚再快,当日宝珠还是发动了。
太医说是情绪大起大落所致,简言之,就是伤心过度。
当时的情况,宝珠让丫鬟扶着说要递牌子进宫,她不相信太后就这么没了,要亲眼看过。
怎么能相信呢?
前两天阿圆他们还去宁寿宫玩了半日,回来说太后精神头好着呢。还说已经在给妹妹想名字了,等她生下来,就发懿旨赐名。
这就没了?
不可能的。
恍惚过后,宝珠就打起精神来,说一定是传话的人报错了,还吩咐冯全去把那胡说八道的奴才扣下,直接送巡捕衙门去。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竟然说太后没了。
太后娘娘那么好的人,不说长命百岁也得活到九十九去。
她吩咐冯全的时候是笑着的,笑得比哭还难看,说完就要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就疼起来,腹中绞痛不已,冯全赶紧去寻胡太医,这边半夏已经搭上手腕,草草切了个脉。
“让接生嬷嬷去产房候着,福晋要生了。”
宝珠一开始还惦记着要进宫,没多会儿就痛迷糊了,听她压抑的细碎的痛吟,方才赶过来的小阿哥就要挤开拦路的奴才往产房里去。这哪能啊?几个嬷嬷赶紧把小阿哥拦住,连声相劝,没多会儿他们果然不闹了,是不闹了,瞧着像是要哭,红着眼眶可怜得很。
胤禟接到消息就往宫里赶,方才赶到就有小太监追过来,让郡王爷赶紧回去看看,福晋悲痛过度,提前发动了。
胤禟早半个月已经结束了禁足,他是从工部衙门直接赶进宫来,底下奴才为寻他跑了两趟,好悬没跑断腿。胤禟听说之后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边皇祖母殁了,兄弟们都跪着,他没脸走人;那头福晋受了刺激,眼看着就要生,他又放心不下……
旁边兄弟知道富察氏是老九的命,遂建议说,让他先回去看看再过来,也不差这会儿。
本来嘛,他们兄弟和皇祖母都不算亲,人去得这么突然,心里肯定有些难过,说得上悲痛的恐怕就只有老五。胤禟却没采纳这个建议,他要是在进宫的路上得到消息,改道回府是没啥,都已经跟着兄弟们跪成一片了,还敢走人?他要是真走,自己挨削不说,连带着宝珠也要遭人诟病。
换了任何人来看,都是太后这边比宝珠那边重要。
太后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她去了这个事比府上婆娘生孩子严重好几级。
再者说胤禟赶着回去有啥用呢?
他一不会接生二不会救命。
并且,就她福晋那么好的命,喝砒霜都死不了,生孩子算啥呢?
……
胤禟平素不拘小节,但他还是长了脑子的,当下就让小太监附耳过来,使他赶紧去富察家,请马斯喀福晋过府,守着宝珠。
他又怕蠢儿子们在府中给福晋添乱,就补充说:“让嬷嬷带小阿哥进宫来,太后生前最疼他们。”
冷静下来之后,胤禟不慌不忙交代了好几声,小太监领命退下。去请马斯喀福晋不难,内外命妇是都得为太后哭丧,却不是眼下,这会儿她正有时间。索绰罗氏方才听说太后薨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倒不为别的,就怕傻闺女受不住。
董鄂氏撂担子之后,是太后点中她,说服皇上将她指给胤禟。
相处过后,一祖一孙的确合得来,宝珠比五福晋他塔喇氏还讨太后欢心。
太后当真是疼她,有好东西总惦记她,在皇帝跟前说起她都没半句不好……这么好的人,说去就去了,尤其赶在这节骨眼上,哪怕索绰罗氏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也知道宝珠这胎得有九个月大,差也差不了几日,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要是受了刺激可咋办?有个万一可咋办?
她这当娘的已然急上火了,两个儿媳妇劝说小姑福气好,遇事都能逢凶化吉,也还是没法让索绰罗氏安心。
说是这么说,那可是她打小疼着的亲闺女!
遇上这种事,当娘的能不揪心?
报信的就赶在这时候过来,连多余的铺垫也没有,直说郡王爷在宫里跪着,走不脱,请府上去两个人,福晋已经发动了,就三个小阿哥守在产房外,府上一团乱呢。
索绰罗氏听着心里就一阵闷疼,她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缓口气就撑过来,也没多墨迹,看向一旁的辰泰福晋:“老大媳妇你跟我走,老二媳妇你张罗府上的事,别忘了给老爷报个信。”
说完半点没耽搁,加快了步子跟在报信的身后,出大门口就上马车,前后一刻钟就赶到瑞郡王府,那边早有奴才候在大门口,看福晋娘家人来了就赶紧上前去请安,一边往产房赶一边将情况说了说。
“爷的意思是,让小阿哥进宫去代母磕头,正好借此将人支开,怕留下他们给福晋添乱。”
索绰罗氏皱眉:“小阿哥还不满三岁,跟着跪进宫去,能受得住?”
“这也不是奴才安排的,照爷的说法,太后生前最疼福晋并三位小阿哥,这一跪总免不了。如今是伏天,哪怕下了点雨,这种天气阿哥们受得住,只是福晋这边,您可千万帮忙劝劝,一定安抚住。咱们福晋情况特殊,万万不可悲痛过度,泪珠子也尽量少掉些……”
这么说是没错,临盆原就亏身子,生完就该在房里将养,要是任由她难过下去别把底子亏空了。索绰罗氏点点头,心里已经有数了,她到产房外亲自哄得外孙子同意进宫。
阿寿还有点不乐意,听见产房里的痛吟他就怕,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还非要在跟前守着。
还是阿满把话听进去了。
话说得很直白,宫里必须去,你不去,你额娘生完铁定会闹着要进宫去。
这娃本来就是兄弟里头最聪明的,只要想到额娘生完小妹妹还要进宫去跪着,那怎么行?他点头之前还问呢:“那额娘这边呢?阿玛怎么还不回来?”
索绰罗氏摸摸他的脸:“你阿玛也在宫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