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启难的嘴角微微勾起,随了众人去栏杆边围观。
南宫七还未落地,就见一个白衣男子,从远处飞身而至,墨发飘飘,面无表情地勒住南宫七的脖颈,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身上一寒。声音也是清清浅浅:"你说,这笔账,我该同你怎么算?"
第八十四章 原谅不难,再爱不易
南宫七眼前一黑,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这预感为何实现得这样快?身后这人身上冰冰凉凉的气息是再让人熟悉不过了,只是恢复了记忆的他,实在是不怎么好面对。
平时的南宫七是吊儿郎当,随性洒脱的。可是失忆的那段时间跟在白术身边的他又脆弱又幼稚,动不动就挂在人家身上或者蹭进人家怀里。这样的记忆啊,他为什么没有把这部分忘掉?!
白术难得地唇角微勾,几个起落,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带着南宫七消失在了空水台。
看楼外的人惊呆了,看楼里面的人更是无法言语。老者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巴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南宫七,就这样被人拐走了?那展会怎么办?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莫掌柜,他轻咳一声,对老者道:"既然南宫掌柜都那么说了,那我们便继续罢。先请外面的诸位掌柜进来。"
老者回头看了看十个琉璃盒子,叹了口气,随即让人将看楼外的二十个掌柜请了进来。大家都聚在各处观赏,有婢女奉了茶上来,也当作让众人暂时休息一下。
心宁捧着茶站在一隅,看着琉璃盒子里的镂空玛瑙镯子,眼里有些赞叹之色。这镯子为玛瑙做成,还能从中间镂空,雕出祥瑞的图案,当真是难得的。
"慕容掌柜。"一声轻唤,心宁不由地僵直了身子,头也不回地问:"掌柜的有何指教?"
风城启难漫步走到心宁身边,轻声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好奇,既然你已经嫁与了凤盛骆,为何还要出来抛头露面?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不好么?"
心宁一顿,继而冷笑一声,道:"凭什么所有女子都要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嫁人是一回事,做生意是另外一回事。没有规定说妇人不许从商罢?再者,盛骆没有那么小气,他许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盛骆没有那么小气,他许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面具后面的脸微微苍白,帝王苦笑一声,音色不自觉地染上些沙哑:"你焉知我是不许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
"你还是不懂。"心宁侧头,看向这人幽黑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宫墙之中多少无奈,多少身不由己,根本半点不得自由。那是会葬送女子一生的地方。原先我愿意停留,一是为了娘亲,二是为着那时候我喜欢你。而如今,这两个理由都不存在了。"
"左楚歌!"风城启难心里一痛,恼恨地抓住她的手腕。
"我是慕容心宁。"心宁淡淡地说着,手一转,挣脱了帝王的束缚,从容地抿了一口茶。
风城启难眉头皱得死紧,半晌,哑声道:"原谅我很难么?"
虽然彼此之间的伤害很深很重,可是,曾经深爱过的人,哪里可能这样轻描淡写地便忘记的?遗憾一生或者彼此容忍,她非要选前者么?
"原谅你不难。"心宁摇头,看着风城启难眼眸里瞬间闪现的光芒,轻笑道:"可是,要再爱上你,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你以为,每次你回头,我都会在原地等你么?站久了,都是会累的。"
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心里有一瞬间的窒息之感。风城启难捏着茶盏,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眼里满满的都是痛苦。迟了么?他终究还是迟了么?可是,怎么办,他不甘心。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他心里的,难得地住进来的一个人,难不成要这样生生错过么?可是,如今他居然迷茫了。如果放手她会好过一点,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放手?
两人静静地站在一处,便是一角死寂。直到老者的声音终于传来:
"恭喜各位,前五的饰品已经选出,分别是七巧玲珑珠宝店的同心锁、长安名店的鸾鸟缠龙发饰、五福楼的镂空玛瑙镯子、怀瑾阁的双凤衔珠缠龙簪以及珍珠绫罗坊的凤栖梧桐脚链。"
掌声四起,心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心里有些抑郁,但此时也禁不住微笑。她走的窗户,被人认可了啊。回去还是好好地谢谢凤盛骆罢,虽然,她还是不怎么熟悉他。
有婢女去点了香,整个楼阁都盈了清雅之气。老者一捻胡须,笑道:"接下来,便是选出本次展会的魁首了。各位,请大家拿出最后的本事罢。这一回的东西自然是来年你们各自店里的主要商品,所以是不用留在空水台的。只需大家拿出来评选即可。"
话音落,除了南宫七不在场以外,四个人都将自己怀里的最后一个盒子拿了出来。
脚链是侥幸比别人奇特几分,所以进了前五。可是心宁知道,最后这一次决定了自己的店铺来年买卖的款式,并不是比花哨就可以的。
莫掌柜很是自信地第一个将盒子呈给了老者,他放的是一扇孔雀开屏坠珠的头饰,照旧是宫里常见的款式,华丽非常,端庄大方。孔雀的羽翎伸展,也可突显女子的乌发如云。
老者点了点头,便看向第二个盒子。五福楼的掌柜呈的是一对龙凤佩,龙锁凤心,万分缠绵。心宁眼睛微微一亮,这玉佩做得好生精巧,玉面上的浮雕细致而精美,难得的是两块玉佩相映生辉,看起来很是有分量。
轮到风城启难了,可他却没有丝毫动作。老者奇怪地问:"怀瑾阁掌柜,你的东西呢?"
帝王负手而立,淡淡地回答:"止于那支凤簪了,再没有其他。"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议论起来。这怀瑾阁也未免太不懂规矩,参赛的哪能用同一样东西参选两次的?莫不是黔驴技穷了,再没有好的了?
心宁微微奇怪地侧头看他,却见帝王面无表情,垂了眼眸道:"再精巧的,也比不得我喜欢的这一个。若是不得,便也罢了,总归是属于过我的,我自会好生护着。今日前来,本就不是为着夺魁,只不过是还不死心而已。如今到这里,也算可以了。"
老者怔然地看着他,众人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语气这样深沉,沉得听众心里也渐渐蔓延出一丝悲伤。
爱而不得,辗转反侧。无论是珍宝还是佳人,错过了的,得不到的,都是这样让人心痛。
"既然如此,那么怀瑾阁便算自动退出了。"老者沉吟半晌,无奈地道。
风城启难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轮到心宁了。
心宁站在原地发呆,眼中情绪起伏,却也很快归于平静。见老者走到自己面前,她慢慢地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盒子。
她呈上的东西没有龙凤,虽然龙凤一向是珠宝首选的图案。她呈上的是一条鸳鸯交颈的羊脂玉项链。那链子的链身只是简单的细绳,坠子却是缠绵的鸳鸯。触手,暖暖的温度可以瞬间抵达人的心底。看不出多么名贵,却莫名地让人觉得亲近。
"明年珍珠绫罗坊会卖的首饰,就同这鸳鸯项链一般。"心宁微笑着解释:"金银见多了,做来做去也不过龙凤呈祥、金枝玉叶。而我想卖的,是可以贴近人心的首饰,不只是冰冷的器具,而是可以温暖人心的饰品。"
在场的有些人眼睛微亮,直直地看着那鸳鸯项链。是的,这样的东西在金银环绕的珠宝里显得十分亲和。鸳鸯的寓意不用细表,羊脂玉这样佩戴,贴近心脏,对人也是有好处的。而且既可以女子来买,也可以男子买来送自己心仪的女子。这无疑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明年的一个大卖点。
老者抚掌而笑,连声道:"各位,胜负已分,胜负已分!无论是做工还是设计,今年展会的魁首是………珍珠绫罗坊!"
心宁一震,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居然。。。真的这样幸运么?阁楼里掌声四起,有人不甘不愿,有人诚心钦佩。她看着老者将魁首的金字与百两黄金呈在她面前,竟有些不知所措。
孰料,就是这一瞬间,阁楼里有人突然暴起,将黄金横手抢过,丢进自己手中的黑袋子里,然后将老者推到一旁。
众人大惊,这才发现,周围的琉璃盒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偷空了。而此时面前站了一个蒙着面的人,朝他们阴狠一笑。
心宁皱眉,想动,却突然发现浑身都没了力气。那蒙着面的人,别人不知道,她可是认得。分明就是先前在看台前与她说过话的魏掌柜。
"别白费力气了,香里有软筋散。任你们有再好的武功,三个时辰内也是动弹不得。"魏掌柜将袋子放在一旁,扫了一眼东倒西歪的众人,得意地一笑。
风城启难靠在墙上,一双黑眸里杀气四溢。他的防范是不是太低了,竟然也能着这种人的道。侧头看去,心宁已经半跪在了地上。
他皱眉,想过去扶她,却见那蒙面人搜刮够了东西,直直地朝心宁走来。
"啧啧,慕容掌柜也有今日。"魏掌柜阴冷地一笑,看着心宁还有力气站起来,倒是有些惊讶:"哦?慕容掌柜竟然还是个练家子,倒是让我吃惊了。"
心宁退后几步,直到身子靠在了看楼的栏杆上,方才抬眼看向面前这人:"你想做什么?"
第八十五章 纵是千尺,那又如何?
魏掌柜冷笑一声,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展在心宁面前:"慕容掌柜可还记得,冬季你珍珠绫罗坊出的那批首饰?"
心宁看着面前那张产业转让契约,心下倒是明了。点翠楼向来喜欢模仿各家的精致款式,珍珠绫罗坊初初在江南建立,已是小有名气,所以当时冬季出了一批货品,样式才上不久,便收到消息有人从工坊定做了一模一样的一批。
知道是点翠楼,她们也不敢明着去告官。毕竟人生地不熟,而点翠楼已经是十几年的老店了。不过不言气不过,便在工坊完工存库之时,将那批首饰统统偷了过来。将金银重新拿去熔做了新款,收入了珍珠绫罗坊。
魏掌柜是最会记仇之人,想必今日是买通了不少的人,想逼她将珍珠绫罗坊转让出来罢。
轻笑一声,心宁倚着栏杆,站直了身子,直视着魏掌柜的双眼,缓缓道:"我自然是记得,那批首饰第一批成色是不错的,可惜后来来的一批成色就差了,我还命人炼了许久,方才有了珍珠绫罗坊的档次。"
魏掌柜敛了笑容,双眸变得凌厉,低斥道:"闭嘴,慕容掌柜的,我今天花这么大气力,就是想要你的珍珠绫罗坊。实话告诉你,永清城的城主是我的表舅,你要是还存了侥幸心理,那还是省省罢,没有人救得了你。要么你就签了这契约,要么,今日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二月的风有些凉,看楼也不低。心宁站在栏杆边上,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要解决目前这件事,可不太容易。魏掌柜既然敢在江南展会上下手,就一定有他的筹码。他蒙着面,里面昏迷的人也都没认出他来。这里知道他是谁的只有自己。
倘若签了,那么珍珠绫罗坊必然是拿不回来了。若是不签,自己这会子武功使不上来,从这里掉下去,必死无疑。死无对证,珍珠绫罗坊一样会落入他人之手。
该怎么办?
微微侧头,心宁便看见看楼下面惊讶的人群。是了,掌柜们的随从还在下面!不过,看楼太高,他们应该只看得见站在栏杆边的她,而看不见魏掌柜。
面前的人明显已经不耐烦了,有人递了红泥过来,魏掌柜伸手就想将心宁的手抓过来,强行按上手印。
身体只能勉强站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躲避。心宁皱了眉,看着那手就这样伸过来,心里也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之感。抗争不过,又还能怎样挣扎?
魏掌柜嘴角的笑意却在下一秒凝固,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一旁的人。自己的手,被人捏住了。虽然力气不大,却是让他半分也动不得。
金色的面具在阳光下很是晃眼,风城启难一身玄衣,定定地站在那里,手中捏了魏掌柜的手臂,声音冷得像十二月的寒风:"若不是没有多少力气,此时,我就该捏断你这肮脏的手。"
心宁一愣,抬头看向他。帝王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却是一把将魏掌柜挥开,走到自己身边。
"终于也遇见了你无法处理的事情。"风城启难淡淡地说了一句,将她无力的身子揽进怀里,护好。
眉头一皱,心宁正想说什么,却见魏掌柜已经站了起来,恼恨地看着帝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有主动来送死的。我成全你们!大不了,我将你的怀瑾阁也一起收下!有我的表舅在,你们死也没地方伸冤!"
风城启难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再看那丑恶扭曲的嘴脸,只低声对怀里的人道:"可不可以,再信我一次?"
心宁不解地抬头,却看见帝王唇边漾起了久违的温暖笑意。没有多少力气的双手,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信他?她还会傻到信他么?
没有再来得及想什么,旁边已有人拿了木棍,狠狠地朝他们挥来。帝王轻蹙了眉,手一撑,带着心宁一起,往栏杆外一翻,直直地往下落去。
"来不及了,你只有相信我。"帝王在她耳边低语一声,竟意外地带了笑意。大风呼啸而来,两人的衣袂都被吹得翻飞,两道身影,直直地往楼下坠去。
心宁大惊,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抬头也只能看见风城启难精致的下颔。他们两人此时都使不上内力,这样下去,无疑是白白送死!
"风城启难!"心宁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安心。
该死的安心,这混蛋将她护在了上面,这样坠下去,死的一定是他!该死的,他这是做什么?想用这种方法来换得她的原谅么?拿自己的命?拿整个燕国的未来?
不,她一点也不欣赏这种做法,大不了将珍珠绫罗坊送给魏掌柜,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至于送上他的命么?!他竟还笑得这样释怀!
心宁正恼,却感觉到风城启难长手一伸,抓住了一旁飞舞的对联,下落的趋势顿缓。不过显然,他现在力气不够,一个人还好,抱着心宁,最终还是会落下去的。
"抱着我,抱紧。"帝王沉声道,同时放开了抱在心宁腰上的手,借着风势,抓住另一条对联,往手上一缠,牢牢地捆住。
心宁意外地配合了,在他放手的同时环上他的脖颈,险险地吊着。
魏掌柜脸色难看得紧,这两个人若是死不掉,无疑他的麻烦就大了。"拿剪刀来!"
"是!"
刚松一口气,因了上面这一声吩咐,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心宁皱眉打量四周,此时他们吊在了三楼的位置,三楼的栏杆离他们不算远。
"跳过去。"风城启难显然也看见了,沉声对心宁道。
可是,她显然没有多少力气,脚下也没有任何借力点,如何跳得过去?帝王眸色暗了暗,解开自己手臂上快要断掉的对联,借着对联晃荡的趋势,同心宁一起落进三楼的环廊。
"刷拉—"红色的对联就在这一瞬间掉落,众人皆惊,眼看着那对联自高楼飘落。事情发生得太快,刚刚还看见有人吊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