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工程看似浩大,花费并不多,首先,工人们都是劳改犯,不需要支付工资;第二,不需要给他们买五险三金;第三,土地是我的,不存在土地购置费;第四,这些劳改犯,死了就死了,挖个坑埋了就行,不需要发放抚恤金和丧葬费用。劳动密集型,无工资,无安全设施,劳方无权益,这是我们的竞争优势,一定要坚定不移地保持下去,这些钱省下来,我们完全可以多快好省地把工程继续下去,大家说是不是啊。”
当然没人敢说不是。于是阿房宫工程重新上马了,渭河南面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每天都是攒动的人头,像蛆一样在那里开山凿石,运石,夯筑之类。首都的劳改犯这么多,让胡亥也有些不放心,又下令征发特种兵五万,驻扎到咸阳,天天练习打仗射箭,吃香喝辣,严密监视劳改犯,防他们犯上作乱。这样一来,粮食缺乏的问题产生了。劳改犯们好办,每人给点粝米就行。军队可不能这样对待,秦朝实行的是先军政策,跟北朝鲜一样,只要让军队吃饱吃肥了,保持镇压能力,老百姓饿死也不打紧。于是二世下诏,要全国都运粮到咸阳来,运粮队必须自带干粮,不许吃咸阳周边三百里地的粮食。
虽然劳改犯们被逼天天修建阿房宫,二世也天天关注工程进展,他希望能赶在秦始皇逝世五周年的时候竣工,以便向死去的老爸献礼。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今天的安徽省大泽乡有两个准劳改犯,比他还着急,终于在阿房宫只修了个前殿,也就是会议大厅,类似今天故宫太和殿的时候,掀起了造反的旗帜。
这两个准劳改犯,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他们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呢?难道真是因为阿房宫工程进展太慢,让他们急二世之所急,乃至怒不可遏吗?请看下集——大泽乡起义。
第7章 大泽乡起义(上)
说到陈胜、吴广,我一直觉得奇怪,这两个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据《史记》记载,陈胜字叫涉,吴广字叫叔,名字俱备,全须全尾,看来他们都还活得挺讲究的。我们知道,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前,普通百姓是没有姓氏的,名字也不过是叫阿猫阿狗,便于使唤。之后日本先贤们发现,只有学习西方伸张民权,整个民族才能崛起,所以下令下等人也要取名。中国古代也一样,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姓氏,那是贵族的事。名,虽然为了户口本的需要,必须有,但黑老大刘邦发迹之前也似乎只是被叫做“刘老三”,没有正儿八经的名。至于字,按照《仪礼》上说,人到了二十岁加冠礼(成人礼)时才取,而冠礼是贵族的排场,老百姓哪会有空搞这种仪式?所以,像陈胜、吴广这样讲究的泥腿子是很罕见的。另外说一句,秦国的王侯将相,史书上记载的也都只有名,没有字,这可能是史书阙载,也可能秦国人不爱儒家那套礼制,根本就懒得取字。
这么看来,也许陈胜、吴广这两个人早先也有点钱,在秦军灭了他们的祖国之后,沦落成了贫民,甚至不得不靠帮人佣耕过活了。他们对秦国早就怀有怨恨,只是一直找不到发泄的机会。而现在机会终于到来了。
秦二世刚即位的第一年,七月,征发了各地住在闾左的穷鬼们去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当边防兵,其中一支九百人的队伍向北行进到蕲县(今安徽宿县南)大泽乡(今宿县东南)这个地方的时候,碰上了罕见的大雨。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只要一下雨,泥巴路就几乎让人寸步难行。如今城市里水泥路柏油路普遍,电子设备齐全,但由于下雨误了火车和班机的也不鲜见,何况那时的基础设施几乎等于零。反正这帮穷鬼们走到大泽乡的时候,身上淋得透湿,一身的泥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停下来歇息,个个唉声叹气。
这帮穷鬼们万万没想到,就像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上天对他们非常厚爱,已经决定把历史的大任托付到他们肩上,他们即将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批举起大旗造反的起义军。然而在那个雨夜,这帮穷鬼们自己还个个蒙在鼓里。
他们需要两个人来为他们发蒙,这两个人就是一直想翻变天账的陈胜、吴广。
陈胜、吴广当时就沦落在这群穷鬼当中,不过他们都有个职位:屯长。根据《商君书》,秦国的屯长可以管五十人,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排长罢。按照秦国法律,当屯长需要一定爵位,陈胜能当上屯长,说明确实身份不算太低。
在黑夜中,陈排长、吴排长两人促膝谈心,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心潮澎湃,激动不已。陈胜低沉着声音说:“戍所是按期赶不到了,反正是个死,他娘的反了罢。”说着把半截劣质香烟的屁股一丢(开个玩笑,那时还没有香烟呢)。吴广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兄弟,你要反,我老吴绝也不能在旁边看着,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只要你说一句话,我老吴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陈胜也立刻站起,和吴广双手相握,热泪盈眶:“好兄弟,我们都是苦命人,就知道……”他说不下去了,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火光熊熊,照在他们苦大仇深的脸上,显得那么豪气干云,充满活力。
为什么陈胜刚才说“反正是个死”呢?原来秦国法律特别残酷,凡是不能按期赴兵役的,全部处死。睡虎地秦简出土后,有人翻到其中的《徭律》,看到这样的记载:“御中发征,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至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其得也,及诣。水雨,除兴。”
意思是说,征发穷鬼们为公家干活,如果耽搁不及时征发,罚交纳两幅甲胄。迟到了三到五天,要接受辱骂;迟到六天到十天,罚交纳一个盾;超过十天,罚交纳一副甲。人数定了,赶快征发到劳动地点。碰上下雨不能动工,可以取消征发。
有人因此认为秦律没有这么残酷,陈胜是危言耸听。但这条法律是讲徭役的事,徭役失期,延误了工程进度,罚款是再雇人干就可以补回来,当然用不着斩首。可是兵役不同,一场战争,因为军队不能及时赶赴,从而大败的事情还少吗?拿破仑满可以说,要是1814年6月和英国、普鲁士大战那几天不下雨,要是他的元帅格鲁希能够率兵及时赶来助援,就不会遭遇他的滑铁卢。作为军国主义国家的秦国,当然深知延误军机的危害。何况据史书记载,二世即位后,把权力交给赵高,“多变更法律”,把律令修改得更加严厉,是赵高的爱好,至于这种爱好会带来什么后果,那不在他的兴趣范围。
总之,吴广是跟定了陈胜,就算他没有看过陈胜的《燕雀是怎样炼成天鹅的》这本专著,至少也该对陈胜的“天鹅理论”有一定的了解,他摩拳擦掌地问陈胜:“啥时干?”一副跃跃欲试,心急要吃热锅粥的样子。
陈胜及时制止了他的左倾盲动主义:“兄弟,你的革命热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但这事太大,还要从长计议。”
吴广急了:“还要从长,洒家等不及了。”
陈胜道:“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成功。天下劳苦大众痛恨秦国的压迫已经很久了,我听说现在的皇帝二世祖是小儿子,不当即位,应当即位的是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心地善良,为我们劳苦大众说话,被秦始皇赶去当边防军政委,二世又把他杀了。只是老百姓还不知道。楚国将军项燕一直很疼爱士卒,老百姓也很怀念他,不如把我们起义,号称是扶苏和项燕的部下,一定有很多人起来响应。”
吴广能当上屯长,倒也不是太老大粗:“大哥,扶苏和项燕不是一边的,我们说他们的名字,自相矛盾,这样行吗?”
陈胜脸红了一下:“没关系,愚民们哪里分得那么清楚。”
吴广第一次觉得他这个大哥说话有点不靠谱,说:“要不占卜看看?”
陈胜答应了,两人找到一个占卜的,问他天下形势怎么样?谁知那时人心思乱,占卜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巴不得天下大乱,重新洗牌,就怂恿道:“占卜很吉利,不过圣人以神道设教,还是问问鬼神。”
两人听说占卜吉利,大喜,至于卜问鬼神,他们也心知肚明:这是教我制造点神迹,骗骗这帮泥腿子啊。
于是用毛笔蘸着丹砂在帛上写了三个字“陈胜王”,看见旁边有个渔夫正在打渔,当即偷偷塞进大鱼肚子里。回到军营,吴广咋咋呼呼地吆喝:“嘴巴里淡出鸟来,大家凑份子买几条鱼来吃吧。”他手下一听,马上屁颠屁颠去买鱼,剖开鱼肚子一看,都傻眼了,这什么啊?
吴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陈—胜—王。哎呀不得了,这是天意啊,陈胜要当王了。”
“就是那个有名的天鹅排长陈胜吗?”大家叽叽喳喳地问。他的“天鹅理论”看来广为人知。
吴广诡秘地笑笑,不回答。这天半夜,吴广又偷偷爬起来,跑到旁边的丛祠里,学狐狸的声音怪叫:“大楚兴,陈胜王。”丛祠是楚国的民间习俗,他们认为树丛浓密的地方有神灵驻扎,所以祭祀丛神的人很多,在楚国有巨大的影响力。
士卒们听见丛祠里有狐狸叫,个个惊慌不已。
但陈胜却没有惊慌,他在破席子上睡成一个舒心的“大”字,脑子里一页页翻他的变天账,一页页重温他的不朽著作《燕雀是怎样炼成天鹅的》,之后满意地坠入了梦乡。他要保证充沛的精力,去面对第二天的变幻风云。
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出版后,他和女朋友乔伊斯某天晚上得知第二天的《纽约时报》有重磅评论文章,于是赶紧和他在凌晨买了一份,他捧着那份报纸看了又看,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公寓睡觉。乔伊斯这么回忆道:“(那天晚上),杰克最后一次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躺下,清晨时分,电话铃吵醒了他。他已经成名了。”
同样,这天晚上的陈胜也是最后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躺下,第二天早上,戍卒们的鼓噪吵醒了他,他临着积潦照了照自己,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守得云开见月明,少年时期为人佣耕的苦苦等待,终于开花结果。
很可惜的是,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他不能像凯鲁亚克那样,跑到电视台、广播电台、新华书店去现身说法,签名售书,讲述自己变成白天鹅的全部过程,然后大赚一笔稿费,过上悠哉游哉的日子,却只能默默披上甲胄,开始指挥这支九百人的部队,去攻城野战,斩将搴旗。
时代把知识分子陈胜逼成了一个战士,如果陈胜能看到《史记。陈涉世家》,他可能会在电视荧幕里耸耸肩说:“哦,不,我不想这样,我其实只想出这么一本书,靠它挣一笔钱,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不,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打仗,是他们逼的。”
然而他看不到《史记》,也永远没机会说这番话了。
第8章 大泽乡起义(中)
他起床梳洗罢,独依破棉絮,吃着简陋的早餐。这支九百人的军队,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两个营,由两位将尉,也就是营长管辖。贾宝玉说得好,物质再短缺也短缺不到他,所以,虽然条件艰苦,两位营长大爷还喝着小酒,兴致蛮高,完全没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什么异常。
吴广见营长大爷酒喝得差不多了,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不停地说鬼天气不好,自己受不了了,要复员回家种地。营长喝得醉醺醺的,嗤笑道:“复员,你他妈以为自己是志愿兵,想走就走?我告诉你,你丫就是一壮丁。别以为给你个排长当,就找不着北了。切。”
吴广假装大怒:“我操你妈,老子高中毕业,识文断字,难道没资格当一个小小的排长?”
营长的酒醒了一半,诧异道:“你他妈的说什么?一个死排长,还敢跟老子叫板。”当即命令亲信,将吴广按在地上:“我要打烂你这竖子的屁股。”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扬起手中的竹板。
吴广被按到地上,营长鞭笞了几下,腰间的剑把在吴广面前搔首弄姿,不停地晃动。这时奇迹发生了,吴广突然像猴子一样跳起来,迅疾地把将尉那柄剑拔了出鞘,将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一凉,脑袋就滚到一边。写到这里,我有些感慨,要是当年荆轲有吴广这等身手,也能迅疾抢下秦始皇腰中的剑,中国的历史就会改写了。可惜荆轲除了不怕死外,身手太差,基本是个窝囊废。
看见兄弟已经动手,陈胜当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大喊一声:“打倒秦王朝的狗腿子,秦王朝要灭亡了。”冲上去将另外一个营长的脑袋也切了下来,提着脑袋,就跳到桌子上讲演道:“诸位,安静一下,我要发表重要讲话。”
试想,如果一个人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要你乖乖听他讲演,你敢跑吗?反正我是不敢。
战士们都安静了下来,陈胜继续道:“我们碰到大雨,绝对不能如期赶到渔阳戍所,按律当斩。就算不斩,当这种边防军,风里来雨里去,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还要和匈奴人打仗,十个也会死掉六七个。大家都是处男,就这样死了,值得吗?(众笑)我这人并不是怕死,但大丈夫不死则已,死总要有点价值,总得大碗喝几碗酒,大块吃几块肉,好好玩几个女人,才不辜负自己身上的各种享乐器官,是不是?(众笑)诸君也知道,昨天白天和晚上,龙王爷和狐狸大帝都相继派使者来传达了上天的命令,封我陈胜为王(众笑),我不敢辜负上天。这不是野心不野心的问题,而是责任的问题,有几分本事就要承担几分责任,我的责任呢,就是当王;诸君呢,我看也不该是丘八的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的精子质量就都那么好?我看不见得(众笑),当今皇帝二世祖和他身边那些大臣,我看都是些傻逼,要不然会把国家搞成这样(众笑)?同志们啊,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今天我们就宣布起义,杀到咸阳去,把那些自命高贵的蠢货都杀个精光,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怎么样?”
据法国学者勒庞研究,群体在独处之时,智商一般能保持正常水平,头脑也会比较冷静,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如果跑到广场上,看着身边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头脑会立刻一片空白,跟着人群手舞足蹈,哪怕有博士学位也很少例外。可是在秦朝,连大学者赵高都只有硕士学位,何况这些边防军战士?他们基本都是文盲,具有高小文化的都凤毛麟角,听了陈胜这番讲演,谁抵抗得住?所以个个热血沸腾:“好,天鹅王,我们跟着您干。”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相当有蛊惑力,成为中国历代农民起义的经典台词,一直被教科书引用。但是,如果站在现代文明的角度上来看,它实际上反映的是极为作呕的“打江山坐江山”的畜生观念,一个暴力集团推翻另一个暴力集团,不过如阿Q所想的那样,把赵太爷一家革了,自己取而代之,“想要谁便是谁”而已,对人类文明的进程毫无推动作用。当然,我们不能以现代的眼光去要求二千多年前的陈胜,只是希望读史者在分析历史问题时,能够具有现代文明的情怀。读史书如果仅仅为了从中寻找权谋之术,寻找尔虞我诈,整治别人的办法,那不是猪狗不如吗?
总之,对陈胜同志,我们不必要求太苛,应当带着同情的理解。近二十年来,许多学者都纷纷辱骂梁山泊,辱骂李自成,辱骂太平天国,认为他们杀人如麻,比朝廷还坏,殊不知深深植入奴性基因的中国人,但凡能有一口饭吃,绝不至于走上造反的道路。洪秀全能够一呼百应,不正在于当时民间有大量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