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一时间突然发了恻隐之心,对蒙毅说:“才难,不其然乎?我看赵高这个同志不容易,也没犯什么路线错误,只要写了检讨,承认过失,还是可以给条出路的。朕决定赦免他,官复原职。”
蒙毅大失所望,但还有点不甘心,梗着脖子说:“陛下,赵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谁知独裁者一句话就把他堵死:“民粪,民就算个粪。小蒙啊,你怎么也跟朕来这套,有私怨就直接说嘛。”
蒙毅傻了眼,无话可说。写到这里,我有些可怜他,如果他知道有《史记》这本书的话,一定会倾家荡产买一本看,那样就不会把赵高判处死刑;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卖的话,他也会倾家荡产买一针管,打着寒战以第一宇宙速度把它尽数注入自己的体内;如果当时找不到水来稀释这管救命药,可以挤出几滴金黄的尿液来代替,就算为此挤破膀胱,也在所不惜。可惜他既没读过《史记》,也买不到后悔药,只能在不久的将来全家被赵高拉上刑场,喀嚓喀嚓砍下脑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生在世,尽量千万死活不要得罪人。实在要得罪,也要先查查对方的病历,是不是在成长期受过心灵创伤,如果有,那就告诉自己住手。
第5章 屠戮宗族(上)
追溯完了赵高的成长经历,现在我们要回到第一幕场景中来了,当上皇帝的胡亥,将怎样在老师赵高的门下继续深造。
据说墨子有一天参观印染厂,看见印染工人们忙上忙下,干得热火朝天。车间主任听说墨子来了,赶忙大声宣布:“国学大师墨老今天百忙之中来我们车间指导工作了,同志们,先停下来,热烈欢迎一下。”掌声响了一片,车间主任还抱歉地说:“墨老,我们这又脏又乱,您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您看,我们连欢迎标语都没来得及打。”墨子说:“整那些虚的干啥,我就喜欢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看看大家生产的原生态。”车间主任见墨子还穿着草鞋,恭维道:“早就听说您热爱劳苦大众,您给大家讲几句罢,他们八小时之外,就很爱看您老办的刊物《人民》。”墨子就清清嗓子,说:“好,我就随便讲两句感想。刚才我看见大家热火朝天地染丝,非常感动,也非常感慨。你们每次把一匹布浸入染料桶,拎出来,布就换了一种颜色,真是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啊。所入者变,其色易变。故染不可不慎也。”
这番话开头几句还凑合能懂,后面就不知所云了,车间主任和工人们都晕头转向,什么“所入者变,其色易变”,废话,放进红染桶,拎出来当然是红的。什么“染不可不慎”,我拿计件工资,染起来自然手脚越麻利越好,要是慎重,每天只染十来件,我全家老少喝西北风啊?
当然现在我们知道,墨子的意思是,人生一世,应当尽量住高尚社区,读重点学校,交上进的朋友。如果住在贫民窟,没条件念书,就只能在街上打群架,吸毒,最后进牢房。所以跟什么人交往,就像染色似的。可惜墨子说得没头没脑,工人老大哥不一定明白。
胡亥呢,跟着有赵高这么个老师,当然就被赵高给染了。赵高可能会嗤笑,切,什么染不染的,老子没住高尚社区,没进重点中学,不也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不也通过知识改变了命运?其实赵高是身在庐山中,不知道残联新村的气息已经潜移默化入了他的骨髓,他这辈子想摆脱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据美国科学家研究,很多连环杀人魔王,当警察研究他们的生平时,发现他们在童年时大多经历过不幸,这些童年的不幸经历日复一日地印入大脑,甚至会促使他们的脑神经生理改变,导致他们产生反社会的暴力人格。赵高可能就是这样,在他的精心培育下,胡亥正兴高采烈地朝着反人类的道路上高歌猛进。
前面讲过,一即位,胡亥就拜赵高为郎中令,也就是宫廷禁卫军司令,正部级。这宫廷禁卫军,和一般军队不一样,一般军队的士兵,都是农村户口,服役期满了之后,哪来的回哪去。郎中令下辖的各类郎中则每个人不仅是城镇户口,还是国家干部,随便放出去一个,都是县长副县长级别。我小时候不明白中国的警察为啥叫公安干警,后来才知道所谓“干警”,就是有着干部身份的警察,郎中令管的兵,也都是干部兵。这些兵大多是贵族子弟,根正苗红,是皇帝身边最精锐最可信任的力量,有学者甚至认为,秦始皇兵马俑其实就是郎卫部队的原型,总之这支军队非同一般,现在全归赵高管辖,可见其地位是何等了得了。
胡亥是很尊师重道的,有事就跟老师商量:“朕年纪这么小,刚当上皇帝,在黔首中还没有培育出足够的威望,先帝开国打下江山,那么强悍,犹且要不断出巡示强,镇抚海内。如果朕不出去走走,黔首们还以为我镇不住呢。”
赵高对得意门生的这个想法深表赞同,于是这年春天,胡亥率领文武百官,车水马龙地到东边巡视了一番。秦始皇活着的时候,东巡过好几次,每次总要刻几块石碑,写上自己的丰功伟绩。胡亥毫不含糊,重温老爸的长征之路,在每块石碑后面,又加刻了一番。胡亥倒还算老实,没说自己“英明领袖”之类的话,而是解释说:这些刻石都是始皇帝做的,不过那时他的落款是“皇帝”,没有“始”字,现在我来注释一下,免得后世的人看见了,不知道碑主,更忘了碑主是如此的伟大光荣正确。
东巡讲话后,二世接着又去辽东巡视,路上又跟老师商量:“这次出去,我看大臣们似乎还是有些不服哎,我那些哥哥们也个个脸色难看,怎么办?”他排行十八,除了太子扶苏以及其他因为缺乏抗生素而早夭的外,起码还有十个以上的哥哥,智商都不比他低,确实很难让人放心。
赵高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这些事,臣早就想说,但不敢。现在这些大臣,都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平日里一个个牛逼得不行。而臣出身卑贱,靠着陛下侥幸提拔,才当上这个大内总管。那些家伙表面上听臣的,内心却怏怏不乐。您东巡的时候,早该抓几个省级干部祭祭刀,树立一下自己的威信。尤其是您看着不顺眼的,更不该放过。这些家世富贵的高官都杀个精光后,再提拔一些贫贱的,他们都会感恩戴德,一心一意跟你干,这样的话,您的红色江山一定会永不变色。”
胡亥点头称是:“有您这样的老师,真是天赐啊。”当即写下“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炮打一切牛逼哄哄的高官”,发了下去,掀起了严打的高潮。
秦朝专制机器,在这时开始发挥巨大作用了。有人说,秦朝自商鞅变法之后开始强大,因为它的改革很彻底,而东方六国不够彻底,所以不强。这些都是扯淡。秦国很早就不弱,秦穆公就曾当过霸主。最重要的是,秦国的制度和东方六国一开始就有所不同,它本身就是建立在野蛮的基座上,带有浓厚的戎狄色彩。这种戎狄文化特征的国家,一向就有君主独断一切的传统。考古学家近几十年来对春秋战国时代各国墓葬进行发掘分析,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东方六国的墓葬等级呈多阶层、小间隔分布,相邻级别的墓葬,规模差距很小。而秦国则不然,秦墓的国君和卿大夫之间墓葬规模存在着惊人的落差。
举例说罢,春秋战国时代,卿大夫的墓葬中经常陪葬金石乐器,秦国的卿大夫的随葬品却和普通百姓的几乎没什么区别,见不到什么金石乐器。这说明秦国国君在商鞅变法之前,就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东方六国分权的贵族体制有着本质的不同。各国的变法,之所以能在秦国取得最大的成功,和秦国的国情是密切相关的。也就是说,秦国具有培育极端专制的优良土壤。在具有绝对权力的秦王面前,万民都是他的臣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他分庭抗礼,一人为主,万人为奴,这种政治架构,在秦统一后被施加到全国,成为两千多年来中国政治的常态。
我们去西安的时候,总会想去看看骊山,也都悬想秦始皇陵墓里究竟蕴藏有多少宝物。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皇陵,但修建这种巨大陵墓,并非从秦始皇才开始的,不过是遵循了秦国国君的丧葬传统而已。今天的陕西凤翔,那时候是秦国的故都雍城,城内已经发掘出了春秋时期的秦国国君王陵,整个陵区占地面积达21平方公里,在当时,一个大城也不过如此规模。而其中挖掘的秦公一号大墓,墓主被认为是秦景公,公元前577年即位,在位四十年,他的陵园总面积达5334平方米,比河南安阳侯家庄商代国王陵大10倍,殉葬的活人就达184个,声势之大,远远超过东方六国诸侯王的墓葬。在春秋时期,花巨大的人力财力去修筑这么大的陵墓,说明秦国的专制政府有非常强大的动员能力,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如果现在某些愤青能够坐时光机器去那个时代,看到这么大的墓葬正在蓬勃地修筑,可能会非常自豪地吟诗道:
啊!伟大的秦国!伟大的秦王!
只有您才能统治这么强盛的国家。
您的陵墓何等宏伟,已经被评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您呕心沥血,天天为统一天下而焦虑,
作为您的子民,我们有义务为您分忧
我要为您的统一战争捐一年的工资。
虽然诗写得狗屁不通,但他的“爱国热忱”是如此让人落泪,只是这热忱得不到回报,秦国的官吏绝不会容许他吃饱了没事站在那里咏叹,因为这属于韩非子说的“五蠹”之一。官吏们会利索地给他兜头罩上一个颈钳,像赶猪一样,赶到骊山去筑陵。由于这种工作是无偿的,愤青们只好被剥夺了“光荣纳税”“光荣捐款”的权利,这可能是他们此生的唯一遗憾。
所以,秦国最后能够统一天下,并不说明它有多先进,只能证明它有多野蛮。胡亥现在成了皇帝,按照秦国的传统,一旦坐在这个位置,就算是一头猪,也无人敢于违抗他。
第6章 屠戮宗族(下)
首先拿来开刀的是二世祖的亲哥哥和亲姐姐。杀亲哥哥,是怕他们夺权,中国自古以来让人津津热道的“权谋术”就是这样的,虽然恶心,还能理解。我一直没搞明白的是,胡亥为什么连姐姐们也杀,而且采用虐杀,《史记》中记载“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阳市,十公主磔死于杜”,可谓变态到家,“戮死”,侮辱而死也,死之前肯定吃了不少苦头;“磔”这种刑罚,就是凌迟处死,贵为公主,却要脱光衣服,将一块块肉割下来,残酷得连一点体面都不存。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人类的行为。
有一个叫将闾的公子,三兄弟被关押在内宫,躲过了第一波严打的浪潮,但第二波严打可别想漏网了,胡亥派去的使者说:“公子啊,大家都觉得你有不臣之心,应当判处死刑,警察马上就要到了,你看着办罢。”将闾见了胡亥的使者,还以为看到检察官或者巡回法庭的大法官,有了申冤的机会,嚎哭道:“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
应该说,这几句话说得过于文雅,我们要翻译一下。他的意思是:朝廷上的礼节,我从来没有不听服务员安排的;祭祀祖庙时,我从来没有嘻嘻哈哈的不庄重;受上司接见询问时,我从来没有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我做得这么尽善尽美,怎么能有不臣之心呢?希望您指出我具体的罪状,我死也不冤。
哪知使者笑笑:“我呀,只负责传达命令,您老人家有冤屈,我也不敢放您,您最好尸解后去跟阎王爷说。”
将闾一听傻眼了,仰天大呼:“苍天啊,我没有罪啊。”一连说了三遍,兄弟三人抱在一块嚎啕大哭,使者不耐烦了:“我说公子啊,这都几点了?您哭也哭了,闹了闹了,该办正事了罢?”
将闾兄弟三人只好分开怀抱,拔出剑来大叫:“二世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三三抹了脖子,使者带着他们的脑袋,满意地回去交差了。
另外还有位公子叫足的,也躲过了第一波严打,看见将闾兄弟死了,吓得“欲奔”,但又瞻前顾后,“恐收族”。所谓“欲奔”,实质上就是想逃跑,这是春秋时代常用的一个词汇,那时候因为国家林立,大臣得罪了国王,可以“奔”到他国,父母妻子可以带走,也可以留在国内,除了特殊情况,国君一般不能杀他的宗族。贵族如果在国内犯了罪,自杀后可以保全家族地位。到了战国,逃奔他国的贵族就没这么幸福了,他的家产田地也会被其他贵族分掉,但他自身好歹有个逃跑避难的地方。这样就保证了大臣们有一定限度的人格,不需要对君主唯唯诺诺,曲意逢迎。现在秦国一统天下,公子友还想奔,奔到哪去?天下之大,已经无路可逃了。
话说专制制度总能逼出人变态的智慧,这位公子爷想了半天,竟然想出了一个奇异的点子,连夜写了一封奏书给胡亥,书上说:“父皇在的时候,臣进宫就有酒食招待,出门马车就等在那里。皇宫里藏的好衣服,养的好骏马,我被赏赐过不计其数。父皇下葬时,我其实很想给他殉葬,但因为怕疼,没有痛下决心,现在想来,还是意志不够坚定啊。作为人子,这是不孝;作为人臣,这是不忠。不忠不孝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劲呢?臣想,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现在补过还来得及,臣决定立刻自杀,埋葬到骊山脚下,永远侍奉父皇。希望陛下哀怜。”
要是平民人家的兄弟,即使是同父异母,接到这样的信估计也会凄怆难过,可是二世不同,他反而“大悦”,把老师叫来商量,假惺惺地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会不会逼得他们造反啊?”看来他还仅存良知,觉着这样做有点不对,诚心诚意把老师请来,想接受点人文主义教育。
谁知赵高这个老师却是极品人渣,他笑笑:“造反?他们也配?也不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您放心,不怕他们上窜下跳,军队在我们手上呢!”
二世开心拍拍后脑勺,笑着说:“对啊,我怎么忘了,军队在我们手上呢。天下是我老爸花数百万人头打下来的,老爸传给了我,他们想要,也得拿人头来换。”于是下诏:“同意。到财务那里领十万块,当做丧葬费。”
杀完了兄弟,接着开始清理郎官,因为郎官是由近臣贵戚的亲属子弟选拔的,近臣贵戚很多被打倒了,他们的亲属子弟自然成了黑五类,还能留在禁卫军中吗?胡亥虽然有点傻,但不敢冒这个险。
严打的时候,咸阳血雨腥风,二世又到外面继续游山玩水,四月份回到咸阳,琢磨着要开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搞点土木工程拉动内需。他召开了军级以上干部大会,作报告说:“先帝觉得咸阳城太小,所以营造阿房宫,但是还没竣工就驾崩了,因为要把建筑队拉到骊山搞丧葬工程,阿房宫工程只好暂时下马。现在丧葬工程已经完毕,如果阿房宫还不上马,黔首们就会议论,你看,阿房宫工程停了,政府也觉得这样劳民伤财不对。这样行吗?不行,这是给先帝脸上抹黑,是搞修正主义,这种路线错误,我们不能犯。我们应当继承先帝遗志,坚定不移地走军国主义道路。先帝说过,马屁股上面出政权,我要说,马屁股上面还可以巩固政权。”
下面一片掌声,二世满足地笑笑,继续道:“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立刻上马阿房宫工程。你们可能会说,修骊山墓,耗费的资金太多了,国家承担不起。其实不然,我算了一笔账,这些工程看似浩大,花费并不多,首先,工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