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的军队大概是沿着泗水上溯的,下邳上游的第一个城市,就是著名古城彭城。城中已经驻扎了一支军队,在虎视眈眈等待着他们。然而它并不是一支秦军,而是一支革命军,这支军队是谁率领的?他们为什么要对付项梁呢?
原来这支军队的领导人叫秦嘉,是凌县(今江苏泗阳)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出身,总之在陈胜起兵时,他就和符离(今安徽宿州市东)人朱鸡石、取虑(今江苏睢宁西)人郑布、徐(今江苏泗洪南)人丁疾等一起跳了出来,揭起了革命的大旗。也不知道这几个不同地方的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可能也是戍卒。他们采取的是围攻大城市的策略,首先进攻所在地东海郡的郡治,也就是省会城市郯县(今山东郯城)。这个消息也传得快,当即就到了陈胜耳朵里。陈胜觉得,自己作为首义者,应当担负起领导全国革命的责任,于是派一个封号为武平君,名字叫畔的人做政委,赶到郯城去接管秦嘉的军队。这个人不知道他的姓氏,从他号武平君来看,可能也是原楚国贵族出身。
对武平君的到来,秦嘉当然不愿意,自己拉起来的队伍,凭什么交给不相干的人?所以没有轻易就范,而是马上自立为大司马,大司马也是原楚国的一种官职,可能和柱国是一个级别,或者就是柱国的别称。因为据出土的《鄂君启节》,公元前323年,大司马昭阳在襄陵大败魏军,获八邑,而《史记·楚世家》记载当时昭阳的官职是柱国。总之,不管大司马是不是等于柱国,反正它地位很高是一定的,仅次于令尹,相当于楚国国家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一般在军中,具体带兵军长师长什么的才有政委,秦嘉自立为大司马,也是给陈胜一个信号:我不服。总没听说过给军委副主席派政委的罢?
不过由于陈胜声威太大,秦嘉不敢公然反抗,武平君名义上的政委地位还在,只是秦嘉命令军吏:“武平君年纪轻轻,乳臭未干,根本不懂得打仗,大家都别听他的。”所以武平君在秦嘉军中的地位,就好象反围剿时期,共产国际派到红军中的书记王明一样。
很快就有人洞悉了秦嘉的心思,故意说:“武平君这家伙喜欢指手画脚,天天在大司马身边晃来晃去,实在碍眼。”秦嘉也长叹道:“妈的,是这样,不过这家伙像泡鼻涕,甩都甩不掉。”那人道:“甩不掉就杀掉呗。”秦嘉愁眉苦脸:“他是中央派来的,老子惹不起啊。”那人笑道:“当然不能硬杀,得想计策。据说田臧杀掉假王吴广,就谎称是陈王的命令,您也可以借鉴一下。”
秦嘉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把武平君招来,宣布了逮捕令:“陈王刚才来了命令,说你接管军队不利,宣布将你处决。”
武平君大惊:“这怎么能怪我,是您不肯让我接管,只让我做个空头政委啊。”
秦嘉说:“我不让你接管,你就不接管了?还不一样是接管不利吗?处决你还真不冤。我现在代表陈王判处你死刑,拉出去。”
武平君破口大骂:“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是你违抗陈王命令,你该被处决。”但是他的声音被两个刽子手架着,越去越远,很快头颅就送了回来。秦嘉感叹道:“这泡鼻涕终于甩掉了。”又苦口婆心地对属下说:“说实话,我这人有洁癖,不甩掉他这泡鼻涕,我干革命怎么都不能聚精会神。”
将士们都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很快,他们听到了陈胜战败的消息,感觉不妙。没有王可不行啊,他们倒是想自己称王,可是想想,自己一没有家世,二没有首义之功,谁会服气?看样子还得找个贵族后裔才行。于是找了个叫景驹的人,立他为楚王。我们知道,景氏是楚国的三大姓氏之一,祖先是败家子楚平景王,说起来也算王族。找个姓景的做楚王,绝对比姓项的血统更正宗,更高贵。
立了景驹之后,他们建都留县(今江苏沛县南),接着就引兵到方与(今山东鱼台县西),想和秦军在定陶决战,同时派公孙庆出使齐国,要求齐国发援兵,一起并力击秦。
第23章 齐国复国
齐国也是趁着陈胜起义的时候革命的,当时是狄县(今山东高青县东南)人田儋首先举臂抗秦,听到田儋这个姓氏,就知道他也是齐国的王族出身。说起来,他起兵的方式也颇有戏剧性,我们不得不回溯一下。
话说陈胜当时派兵四处出击,基本上是按照籍贯来选定出击地点的,比如派符离人葛婴进攻蕲县附近(符离靠近蕲县),派广陵人召平进攻广陵,派魏人周巿进攻魏地。有时候也有些私心,比如怕张耳、陈余不听使唤,派楚国人武臣进攻赵国(武臣也派燕国人韩广进攻燕国),仅让张耳、陈余打下手。周巿把魏地打下来之后,有些贪心,继续向东进攻,想掠取原先齐国的疆域,一直打到了狄县。
田儋是狄县城内的大族,很有势力,无日不想着复国之事,只不过迫于秦国的淫威,暂时隐忍。一看现在事情紧迫,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于是把自己家里的一个奴仆五花大绑,带着一群无赖少年去县政府,要求面见县令。这是唱得哪出戏呢?从睡虎地秦简我们知道,当时有一项法律,叫做“谒杀”。也就是说,如果父亲觉得儿子不孝,或者主人觉得家奴不听话,可以杀掉,但是必须先到官府去备案。县令一听田儋的要求很正当啊,很快就升堂招入,谁知田儋突然冲上去,一刀将县令砍死,他带来的少年无赖也将县令的亲信一起砍杀,田儋当场宣布:“秦王无道,天下反叛,我们齐国是故国,延续了上千年,凭什么要让秦人统治?我们不要做亡国奴,现在我宣布,齐国正式复国,我姓田,是王族子弟,这个齐王我就当仁不让了。如今城外魏国人来了,也想夺取我们齐国的土地,你们说,我们该不该给他们啊?”
群情激愤,齐齐说:“不该。”
田儋道:“那好,我们立刻去打那些狗日的。”
于是蜂拥出城,进攻周巿的兵马。周巿挺不住,当即溃败,退回到魏国。
从这件事来看,田儋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接见了楚使公孙庆,问:“陈王战败失踪,还不知下落,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另立楚王,是不是太着急了?至少也得征求一下我们齐国的意见罢?”
他说得也在理,当时陈胜的威望不是一般高,毕竟他是揭起首义大旗的,没有他,恐怕现在秦国还统治得好好的。可以说,他是当时天下人民的大救星,他建立的张楚国,是被奉为正朔的。不管田儋心里怎么想,他的责问可以说大义凛然。
谁知公孙庆也很犟:“不是我们陈王首先闹革命,你们哪有机会?我们楚国应该执掌革命的领导权。国不可一日无君,陈王如今不知下落,我们楚国人有权利另立新君,凭什么要向你汇报?你自立为王,才是违反了中央精神,我还没指责你呢。”
当时天下大乱,谁拳头大谁就牛,好汉不吃眼前亏,哪有这么说话的?这样的人还真不配当外交使节,田儋当即就怒了,很干脆地说:“推出去斩了。”
秦嘉听说自己的使节被田儋斩了,大怒,和齐国断绝了外交关系。但是没有齐国帮助,自己独自抵抗秦兵只怕很难,又听说项梁要北上,于是沿泗水而下,驻扎彭城,准备阻挡项梁的军队。
为什么要阻挡项梁的军队?不好理解,有学者说是项梁想和齐国搞好关系,干掉秦嘉,就可以缓和和齐国的关系,有利于结成抗秦统一战线。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但项梁这个人我们知道很有野心,他很可能是想打着向秦嘉问罪的幌子,趁机吃掉秦嘉,以便自己掌握楚国的权力,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秦嘉确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比如杀了武平君,另立新君。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秦嘉的实力不够,如果实力够,这些都不是问题。
总之项梁和秦嘉的军队在彭城大战,项梁手下的猛将英布充当先锋,秦嘉不是对手,大败,率领残部沿着泗水向上游疯狂逃窜。项梁也发扬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马不停蹄在后追赶,一直追赶到胡陵(今山东鱼台县东),秦嘉不得已,回身再进行决战。双方血战了一整天,秦嘉战死,军队投降了项梁。景驹独自逃往魏国,后来死在魏地。
项梁的实力大增,率领大军,继续西进。这时章邯军屡战屡胜,驻扎在栗(今河南夏邑县)。栗县在胡陵的西南方,项梁想一直沿着泗水西进,直接进攻三川,不想绕道,于是派朱鸡石和余樊君两人率领一支军队去打章邯。
这两个人哪里是章邯的对手,一场仗下来,余樊君战死,朱鸡石仓惶逃回胡陵,项梁将军队开拔到薛(今山东微山县北),看见衣冠不整、气喘吁吁的朱鸡石,怒道:“你看看你猥琐的样子,还像个军人吗?这不是给我们楚国军队的形象抹黑吗?”当即吩咐将他推下去斩了。
这时陈胜确切的死亡消息传来了。项梁迫切要重新立一个楚王,于是把各地的将领全部招到薛县商量,我们称之为薛县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两人赫赫有名,一个就是以后当上了皇帝的流氓头子刘邦,一个则是以智谋闻名的范增。
范增是居巢(今安徽安庆市北)人,属九江郡,当时都七十多了,属于完美无暇的楚国遗民。他听说项梁驻扎在薛县,当即买了车票,强拉着自己一把老骨头兴高采烈地往北方赶,要知道安庆市属于南方,薛县则在山东,那时又没有飞机,也没有火车,连一个胶轮的运载工具都没有,道路也不好,路上也没旅店,天气还差,沿途随处是剪径的强盗,总之可以想象这个七十多的老头子执意风餐露宿地赶到薛县,需要怎样坚定的信仰了。
他见到项梁,说:“陈胜战败,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自立为楚王,太贪心。秦灭亡六国,楚最无罪。楚怀王被秦骗到秦国,被秦王扣留,最后死在秦国,我们楚国人都很伤心。楚国南公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现在您起兵江东,一定要吸取陈胜的教训,立楚王后裔为王,加上将军世世为楚将的威望,一定可以灭亡秦国。”
范增这些话其实没什么道理,至少从这些句子中看不出有牛逼的地方。首先秦亡六国,楚最无罪。这算什么话?楚最无罪,谁最有罪?显然,谁都没罪,有罪的只是贪婪的秦国。从另一个角度说,其实六国都有罪。为什么呢?当初秦进攻六国的时候,六国都不团结,不但不互相救助,反而互相拆台,导致秦国一一蚕食。其实以六国之兵,如果能团结一心,是很容易打败秦国的。从现在起义的情况就可以看出,一群拿着锄头的农民,联合起来就可以让秦国狼狈不堪,何况当时呢?正是六国的胆怯自私,才导致了自己的纷纷灭亡,这就是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至于楚怀王被秦王骗到秦国扣留,也怪他自己贪婪愚蠢,他不就是信了张仪的话,主动和盟国齐国切断关系,屁颠屁颠地跑到秦国去接受赠地吗?如此愚蠢,又怪谁来?有人可能会说,这是楚怀王讲信义,秦王不讲信义。拜托,说讲信义也轮不到楚国。人家宋襄公当年在泓水和楚国大战的时候,信奉贵族的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不击半济,不擒二毛的策略,结果战败,让天下不知信义为何物的知识分子和泥腿子们大肆嘲笑了一番。楚国能有多少信义?另外陈胜之败,并非败在他不立楚后,而是败在他自己的素质,刚当上楚王就花天酒地,乱杀无辜,不败那才叫没有天理。
不过项梁觉得范增所说很有道理,当即派人到处寻找,很快找到一个叫熊心的放羊娃,通过血液测试,确实是楚王贵胄,于是在这年的六月立他为楚怀王。建都盱眙(今江苏盱眙东北),拜陈婴为上柱国,项梁则自号为武信君,显示自己既讲信义又擅武力,下一步就是和章邯血战了。
而章邯的噩梦开始降临,他将被项梁粗暴地一把扯下百战百胜的帽子,迎接他一个接一个的败仗。
第24章 章邯的命运转折点
话说章邯击破陈胜后,引兵北上,进攻魏国的临济(今河南封丘东),此时的魏国国王名叫魏咎,是被周巿拥立的。此前将领们都劝周巿自己做魏王,但周巿非常高风亮节,死活不肯,一定要找到一个高贵血统的故魏王室之人,于是立了魏咎。
见章邯大兵压境,魏咎知道打不赢,赶忙派周巿去向齐、楚两国求救。我们知道,周巿和齐王田儋不久前还在狄县打了一仗,但田儋一点不介意,他知道现在不救魏国,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同理,项梁对周巿的求救,回应也很积极,不过他这时还有别的公干,来不及率主力赶到临济,只派项佗率领一支军队先去救援。两军在临济会师,筑好壁垒,就等天亮和章邯决战。
谁知章邯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趁他们刚驻扎下来,立脚未稳,“夜衔枚击,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也就是说趁着黑夜,让士兵每个人嘴里都衔着一根筷子,不许说话,偷偷袭击齐楚军的营寨。齐、楚军的哨兵竟然一点未察觉,等到察觉,已经晚了,章邯的军队狼奔豕突,给齐、楚军的每个人都带来一场噩梦,大部分人就在噩梦中被砍死在睡席上。齐王田儋、魏国丞相周巿,也都双双死在这次袭击中。
周巿都死了,魏国还有什么指望?只能投降。魏咎跟秦兵约定,只要不杀害城内的百姓,他就打开城门。章邯答应了。魏咎打开城门之后,觉得羞惭,自己跳进了烈焰丛中,化为飞灰。大概他觉得对不起周巿罢。不过他的弟弟魏豹趁乱逃亡到楚国,项梁又拨给他几千兵马,让他继续开展复国运动。暂且不提。田儋死后,他弟弟田荣也带着哥哥剩下来的残兵败将,逃奔东阿(今山东东阿西南),就是那个在电视里经常聒噪自己出产阿胶浆的地方。而这时齐国本土人听说田儋已经死了,就拥立当年秦始皇时齐国最后一个王田建的弟弟田假为王,田角为丞相,田角的弟弟田间为将军,抵御诸侯兵的入境。
时间很快进入了七月,安徽北部、山东南部、河南中不,都一起进入了雨季,去年正是同样时期的一场大雨把陈胜等人逼入造反道路的,转眼间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一年中,发生了大战近十次,小战事不计其数,不知道多少年轻的生命主动或者被迫卷入了战争,将鲜血浇灌在中华大地上。如果不陈胜造反,可能不会死这么多人。但是没有办法,很多人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就算有些人愿意苟活,形势的发展也会让他不由自主。当然,那时的人,并没有多少现代自由的意识,如果能吃饱饭,他们就不会造反。除了一些知识分子,除了吃饱饭,还想保留一点精神追求的空间。所以二世皇帝满可以说:“要说我对不起农民,那倒是真的,我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逼着他们去当边防军。可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儒生,比如孔鲋之流,有吃有喝,也来反对我,是何居心?真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孔鲋也满可以辩解:“我反动是反动,不过最后起来反抗你的还不仅仅是陈胜这样的边防军,大部分是刘邦、项梁这样的流氓,他们也吃得饱,穿得暖,而且有的还是公务员,他们为什么反对你呢?所以还不是精神追求的问题,主要还是你逼得大部分人都没活路了。”所以后来的统治者,很懂得这套,把知识阶层打入十八层地狱,绝对没什么关系,只要保持先军政策,能让普通老百姓吃饱饭,经济指数不断增长,就可安然无恙。当然这也有代价,在没有西方文明对照之前,这代价看不出来;在西方文明传入之后,我们才发现,自己的民族竟然如此野蛮,如此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