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自柳莺和阮寒儿脸上一一拂过,仇婉若的唇角处,不禁冷冷一哂!
华贵妃心中如何,她不清楚。
但阮寒儿,素来与端木暄交恶,此刻竟也摆出如此一副哀容来!
这一幕,无论让谁看了,都会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话说回来。
如今,身为皇后的端木暄死了。
于阮寒儿来说。
她的心中,即便再恨,面上,却仍要表现的哀伤不舍。
这,虽与真心矛盾。
却是必须的。
也许!
这,就是后宫!
心中黯然一叹,仇婉若自嘲一笑,缓步上前,跪落于华贵妃左侧。
微微侧目,睨着仇婉若,柳莺轻声问道:“惜嫔妹妹用过药了?”
“是!”
轻轻颔首,仇婉若语气低婉。
方才,便是华贵妃,让她回去先吃了药,再过来守灵的。
“如今,宫中正值多事之秋,太后和本宫尚顾不得妹妹,你便要更加自己的珍爱自己。”抬手,拿手里的帕子,轻拂鼻梢,柳莺说话的气息,虽十分孱弱,但语气里,却透着毋庸置疑的权威。
如今,皇后已薨。
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妃位品阶最高的,便是她这位贵妃了!
心下,思绪微转,淡淡的,轻笑了下,仇婉若垂首应声:“姐姐的话,嫔妾记下了,嫔妾谢姐姐关心。”
唇角微微一勾,脸上,却不见笑意。
柳莺轻咳了下,转而望向灵榻上的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端木暄,而后双眸紧闭,开始轻声诵经。
眼下,柳莺病弱的样子,让人不由心生怜爱之情。
加之她此刻正尽心尽力的,为端木暄念着度人经,若这一幕,让皇上看见了,必会觉她贤慧恭孝!
有意博宠,却不露锋芒!
仇婉若知道,比之阮寒儿,柳莺只怕要难对付千倍百倍。
不过,之余这些。
她到不怕什么!
双眉几不可见的微微一颦。
她睇了眼灵榻上的尸体,不禁也跟着缓缓落目,口中喃念起度人经。
不做亏心,不怕鬼敲门!
如今,她做了亏心事,自然会怕夜半厉鬼来敲门。
不过比起怕鬼,她更怕她的哥哥会视她如无物。
所以,做这一切,她的心里,终是不悔的……
……
太后寝殿中。
苏合香,香气清新,宁静,致远。
锦榻之上,太后一脸倦容,正闭目小憩。
殿门,吱呀一声,自外被人推开。
微抬了抬眸,见是刘姑姑,她复又闭上双眼,懒懒出声问道:“何事?!”
方才,她已下过旨意。
殿外之事,悉数交由华贵妃处理,由刘姑姑从旁协助。
既是此刻,刘姑姑进入寝殿。
想来,她便该是有事要禀的。
“启禀太后,齐王妃进宫,请旨要为皇后娘娘守灵。”
微福了福身,刘姑姑缓步上前。
见太后眉心紧蹙,她行至太后榻前,伸手为太后轻揉鬓角,想藉此让她舒适一些。
“齐王妃?!”
想到纳兰湮儿,太后半眯的眸子,微微睁开了些。
沉默片刻,她轻叹说道:“身为臣妻,皇后薨逝,她自该在暄儿灵榻前恭守!”
“是!奴婢明白!”
轻应一声,刘姑姑垂首点头,转身便要退下。
见刘姑姑要走,太后便又出声:“等等!”
脚步顿下,刘姑姑转身看向太后,静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眉梢轻抬,太后问道:“哀家的皇孙怎么样了?”
闻言,刘姑姑唇角微弯。
垂眸敛目,她再次躬身回道:“回太后的话,皇长子由乳母照拂,除去早些时候有些哭闹,这会儿睡得极是香甜!华贵妃道是初霞宫里停有皇后灵柩,阴气太重,便做主将皇长子送去了她所居的落霞宫。”
第176章 废后难宠97
因刘姑姑的话,太后微睁了睁眼。
想起柳莺,她唇角轻掀:“她倒是机灵的很!”
“如若不然……”
仔细端详着太后的面色,刘姑姑的话里,有几分犹豫:“奴婢,到初霞宫将皇长子接回……”
“不必了!”
轻摆了摆手,太后眸华轻抬,对上刘姑姑的双眼:“吩咐乳母一定要小心喂养才好。”
“喏!”
微微颔首,刘姑姑道:“方才贵妃娘娘,已然亲自吩咐过了。”
“嗯……”
心下,略略安心几分,太后思忖片刻,复又问道:“长公主呢?”
眉心一皱,刘姑姑又回:“昨日一早,离国派来接侯爷回国的车队,便已然启程离京。长公主殿下,自此便郁郁寡欢,今日自午膳之后,奴婢便再未见过殿下。”
昨日,长公主一早起来,便要私自出宫,送姬无忧离京。
但,尚不等她离宫,太后的人,便已然将她禁足!
在如今这种情形下,太后绝对不可能让她去送姬无忧。
一则,姬无忧素来心思缜密。
她怕长公主在与姬无忧说话时,不小心走漏了端木暄罹难的风声。
二则,前一日里,长公主才捅了天大的篓子。
如今,端木暄尸骨未寒,皇上尚且未曾回京,莫说世人不能知道事实真相,但即便如此,若容她去送姬无忧,外人对此事会有如何看法?
“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那些留不住的……”
鼻息间冷冷一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太后气恼的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她尽头紧皱道:“算算时间,皇上的圣驾,这一两日便会回宫,去把她给哀家找来,让她在皇后灵榻前给哀家守着。”
“奴婢这就差人去找!”
又点了点头,刘姑姑这才转身离去。
于太后来说。
赫连煦,是她的亲生儿子。
知子莫若母!
他的脾性,阻燃不没人比太后更加了解。
皇上在离京之前,才刚知当年之事是长公主所为。
但碍于太后的面子,他当时并未立即处置长公主,而是暂时将此事搁置下来。
如今他南巡刚才一日,端木暄便因难产而死。
倘若他回来,看到灵榻上的人,不发疯才怪!
是以,若太后不趁着此时,让长公主好好做做样子,待到皇上雷霆震怒,指不定会如何行事呢!
想到这些,刘姑姑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几分。
离了寝殿,她便差人去寻了长公主。
大殿内,到处都弥漫着哀伤的气氛,在殿内稍一立足,刘姑姑便不由眼神微暗。
轻叹口气,她转身向外,想要先透口气。
花园中,樱花树上,枯枝弥漫,毫无生机。
“你是否也知,那爱花之人,已然去了……”
微微抬眸,凝望着上方干枯的枝叶,刘姑姑不禁在心中悠悠一叹!
几年以来,每每到樱花盛开时,端木暄都喜欢在此摆桌煮茶。
与太后,或是逍遥侯赏樱品茗。
但如今,斯人已去。
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刘姑姑!”
急切的呼唤声自身后传来。
刘姑姑倏然转身,见是禁军首领杜奎,正疾行而来。
眉心一蹙,刘姑姑开口问道:“杜首领何事如此慌张?”
不及上前,杜奎便已出声回道:“城门守卫来报,皇上已于二刻以前进京。”
闻言,刘姑姑面色一滞!
随即,她脚步一旋,快步向着大殿方向而去。
按照时间推算,皇上接获急报,最快也得一两日的功夫才会赶回来。
可此刻,他却比之预期的最快时间,提前了整整一日。
这个速度,绝不是车辇可以达到的速度。
只要略一思忖,刘姑姑便知,赫连煦定是骑马回京的。
依着他如此速度,若二刻以前,他便已然进京,那么以此刻算,再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抵达皇宫了。
大殿内,一众妃嫔仍跪于端木暄灵榻之前。
这其中,比之方才,又多出了一个纳兰湮儿。
见刘姑姑匆忙而入,殿中众人纷纷转头。
见刘姑姑不曾停留,便快步进了寝殿。
她们各自神情微变。
她们之中,每一个人都知道。
能够让刘姑姑变了颜色的,此刻只有一件事情,那便该是——皇上回宫了!
寝殿之内。
见刘姑姑再次进来,太后眉头深皱着问道:“可找到长公主了?”
“未曾!”
急忙摇头,刘姑姑直接行至榻前,急声对太后禀道:“皇上圣驾回宫了。”
闻言,太后心头惊跳。
与刘姑姑一样,她也没想到赫连煦回来的会如此之快!
“快……扶哀家起来。”
面色凝重,太后由刘姑姑扶着起身。
只片刻,太后便由刘姑姑扶着出了寝殿。
立身大殿之中。
她的视线,轻飘飘的扫过众人。
轻启唇瓣,她刚欲命众人与她一起到殿外接驾,却惊闻荣昌的唱报声,自殿外适时响起——“皇上驾到!”
面色一凛!
她脚步一转,由刘姑姑扶着转身向外。
几乎是同时,原本跪在地上的柳莺等人,也都纷纷起身,转身向外。
当她们的视线,停驻在殿门处时,身着一身单薄常服的赫连煦,已然大步进入殿中。
此刻的他,因不眠不休,连夜赶路,而一脸胡茬,双眸通红。
他的身上,仍穿着跃下龙辇时所穿的的那件单衣。
因他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这仅仅的一件单衣,也已被霜雪打湿了。
想到外面天寒地冻,太后心中不禁泛起疼意。
面路心疼之色,她忙侧身对刘姑姑轻声吩咐道:“快去,给皇上备衣!”
“诺!”
轻点了下头,刘姑姑转身进入寝殿。
“皇上!”
转过身来,太后眸中雾水闪动。
见皇上行至近前,她向前两步,刚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见他只目视灵榻方向,未曾看她一眼,更逞论与她行礼了。
心下一颤,太后胸臆鼓动,却只能尽力压下。
她一直以为,于皇上,她是生他养他之人。
纵然他再如何钟爱一女子,终不至危及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但是此刻,她恍然发现。
那个女子,纵然已然死了,却仍旧占据着他的整个心。
“惜儿是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视线,死死的纠缠在灵榻上被殓布蒙盖着的那人身上。
赫连煦的口中,轻轻的,碎碎念着,似是念给自己听,又似是念给别人听。
此刻,他距离灵榻,只有区区几米的距离。
但,他的脚下,好似灌了铅石一般,越是往前,便越发沉重。
只这几米的距离,便让他觉得,好似隔了一生一般。
竟变得,冗长起来。
“皇上!”
脚步郑重,太后行至赫连煦身边,泫之欲泣:“前几日在你离开之时,尚将皇后托付于母后,这才几日,她便撒手人寰……母后没有照顾好她……母后愧对于你……”
仿佛未曾听到太后的话,赫连煦面色冷凝,仍是一言不发!
此刻,他眸色晦暗,紧咬牙关,眸光直直的目视前方。
缓缓的,他一步,一步的向前。
直至最后,终于立身于灵榻之前。
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半晌儿,赫连煦深吸口气,而后微弯下身。
心下,仍存有侥幸。
他的手掌,不受控制的轻颤着。
伸手,抓住覆盖着整张灵榻的殓布,他眸色一黯,而后猛然用力,将殓布自灵榻上一掀而起。
殓布尽去。
灵榻上,入目的,是一具被烧的面目皆非的焦尸。
蓦地,他双眸圆睁,不由后退两步。
“这不是她!不是她!”
心下俱震,脑海中的只觉告诉赫连煦,眼前这具尸体,绝对不会是端木暄。
早已料到赫连煦会是如此反应,太后十分笃定的泣声叹道:“这是皇后无疑!”
眸华幽冷,赫连煦转过身来,看向身边的太后:“母后急报中不是说暄儿是死于难产么?何以此刻……躺在这灵榻之上的,却是一具焦尸?!”
方才,在进宫之时,他便听宫城守将禀明,道是皇后停灵初霞宫时。
因此,他一进宫,便直达初霞宫。
加之太后在急报之中,不曾提及凤仪殿走水之事。
是以,此刻。
他根本不知如今的凤仪殿,早已化作废墟一片!
“皇上……”
面露悲切之意,凝望着赫连煦,太后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在你离宫后的当日夜里,皇后便夜半腹痛,有了临盆之兆,哀家片刻不敢耽误,早早的便遣去了王太医和一众医女、稳婆,但凡能够准备的,皆都无一遗漏,但……”
第177章 废后难宠98
抬手拿手里的巾帕拭了拭眼泪,太后泣声叹道:“暄儿命苦,天妒红颜,在诞下孩子之后,便突发血崩,太医院想尽一切办法,都不得其法,终至……终至……”
语气,微顿。
太后深吸口气,接着说道:“后来,哀家心中哀痛,想到无法与皇上交代,实在不能在凤仪殿多留片刻,可哀家前脚刚走,许是凤仪殿里的奴才们,因主子离世,魂不守舍的,一不小心,竟打翻了灯烛,致使凤仪殿半夜走水……”
呼吸,渐显急促。
赫连煦犹不死心的问道:“母后当时可是亲自看着暄儿离世的?”
“皇上在怀疑哀家所说的话么?”
眉心紧蹙,太后满目伤怀。
慢慢的,摇了摇头,赫连煦眉梢高抬,双目中满是希冀的凝睇着太后,“也许,那个时候,暄儿还没死,等到大火烧起来,她便又醒了,最终逃过这一劫了呢?”
他知道,他的想法,很天真。
但这,却是他心中,真正所想的。
微转过身,垂眸睨着灵榻上的焦尸,他将牙根咬的生疼:“这不是暄儿,绝对不是!”
他的声音,低哑,深沉。
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
让殿中众人,无不动容。
在这一刻,就连一直与端木暄不和的阮寒儿,都露出了心疼之色。
当初,她亲眼看着赫连煦马不停蹄的赶往南陵。
原本,她以为,赫连煦会立仇婉若为后。
但后来,他却执意立端木暄为后!
她一直以为,端木暄长相平凡无奇。
赫连煦之所以立她为后,无非是看在她救过他,有恩于他的情分上。
但此刻,她才知道。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错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了悟。
在赫连煦的心里,一直所埋藏的那个人,不是仇婉若,竟是端木暄!
“皇上……死者已矣!”
看着赫连煦心疼神伤的样子,太后面露心疼之色。
双眸中,血丝密布,赫连煦沉声低吼道:“她说过要等我回来,说过要我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降生,我还没有回来,她怎么会死?”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大楚的皇帝。
不再是太后的儿臣。
只是他自己——赫连煦!
太后深知,赫连煦的情绪,已然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微微侧目,见荣昌和阮皓然不知何时,已然进了大殿。
太后深吸口气,面色端和的对两人使了个眼色,而后对刚刚为赫连煦取了龙袍来的刘姑姑吩咐道:“还愣着作甚?为皇上更衣,且先伺候皇上暂歇。”
“奴婢遵旨!”
轻应一声,刘姑姑上前,将龙袍暂且为赫连煦披上。
“滚!”
骤然抬手,挥落刚刚披上肩头的龙袍,赫连煦如一头受伤的雄狮一般,转身直指灵榻上的焦尸:“将这具尸体搬走,这不是皇后,不是……”
心中,有着无法宣泄的苦痛!
顾不得失仪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