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异样的反应。
“陶嬷嬷,您是宫里头的老人,您心里定是明白着。”李氏酝酿了一会才道,“我是怕婉儿那孩子…”说着说着,她脸上有些发涨,“您大概也知道婉儿性子强,总要压过奈儿一头,奈儿出了这档子事,婉儿说不准…”
李氏支支吾吾了半晌,却也没说到重点。在旁人面前说起自家女儿的缺点,她实在是觉得难堪。
“夫人。”陶嬷嬷笑眯眯的在李氏说不下去的时候接过了话,“恭谦友爱,我自当要教导大小姐的。况且主子的事,哪能让下人乱嚼舌根?”
李氏愣了愣,随即笑逐颜开,愈发的看陶嬷嬷顺眼了。
虽说皇帝下令,没他的口谕不得探视杨凌天和奈儿,可有些人必须做出一番姿态,就譬如魏皇后和太子。
魏皇后肚里的孩子是真的没了,满脸的蜡黄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几日,一得了消息,顿时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真是天助我也!”她笑道,一张端庄母仪天下的脸孔竟带着狠厉的笑容,“原还以为不成事了,害得我孩儿也没了,谁知道他竟送上这么一份大礼!”
魏皇后喃喃自语着,甚至喜极而泣带着哽咽之音。
“娘娘,您说他怎么突然就提起陈年往事了?”芝兰见魏皇后高兴,小心翼翼提出了疑惑。倒不是她好奇,而是她觉得不过是件成年旧案,皇帝应不会因此而彻底恼了大皇子。
魏皇后的脸色变了变,却随即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那一夜,杨凌天定是进过地宫了!
林氏啊林氏,你活着的时候要害人,死了之后还要害人,害死我肚里尚未出生的孩儿不说,如今连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害了!
真是报应!
真是痛快!
芝兰问了一句,便瞧见魏皇后脸上时而愤恨时而喜悦,说不出的诡异及恐怖,骇得她不敢再多言。
好一会,魏皇后才稳住了心神。
“服侍我更衣。”她说道。
芝兰一愣,便迟疑的劝道,“娘娘,您身子骨尚未痊愈…”
“呵呵,痊愈不了了。”魏皇后淡漠的笑道。“即使痊愈了,我也没那福分再怀上孩子了。”说着,她唇角一勾,“天儿做错了事,我这做母亲总归要去求求情不是吗?”
芝兰垂下了头,应了声不再相劝,闷不作声的便去取了衣裳。
深更半夜。大牢里却不分时日,也不知到底几更天了。奈儿与杨凌天隔着木头栏杆两手紧紧的握着,浅浅的睡着,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两人瞬间醒来,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远远的,一人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走了过来。
“天儿!我可怜的天儿!”
人未到声先至。
魏皇后做足了戏,被芝兰搀扶着小跑了过来,一下抓在牢门之上,梨花带雨的恸哭着。
阴暗的大牢里,一声声“天儿”,一声声哭泣。叫人无不动容。
杨凌天隐在阴影里的脸不由得露出一丝讥笑。
奈儿担忧的看了看杨凌天,抓着他的手的柔荑不由轻轻捏了捏。
她看见后头那身明黄色的衣裳了,应该是皇帝也来了。
杨凌天心中一暖,半眯着双眼盯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看了一会,才回看了眼奈儿。脸上的讥笑顿时消散无形。
“母后,您身子未愈怎么来了?”他的脸上像是蒙了层白雾叫让人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像隔着层厚布冷冷清清的不带感情。
魏皇后却仿佛找找了借口一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天儿。”她哀号了一声,“快给你父皇说几句软话,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有心要查林家的事,你父皇最是疼爱你,不会同你计较的。”
杨凌天止不住的脸上闪过嘲讽之色。
奈儿更是恨不得上前撕了魏皇后的嘴。
果然,杨凌天还未接话。
那远远缀着的明黄色的人影就先开了口。
“孽畜,你母后身子抱恙还来求朕放了你,你可知错?!”皇帝边骂着边走了过来,仍是一副勃然大怒的神情,显然气极,更显然魏皇后的话起到了作用。
杨凌天心头一阵悲凉,从心底涌出的仇恨更是顺着流动的血液浸满全身。
皇后早就知道他生母是谁了!当年的事他们都知道!
他母亲去了,林家灭门了,谁是始作俑者?
奈儿能感受到杨凌天的身子里因为压抑着仇恨,连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她害怕,她紧紧的抓着杨凌天的手不放。
“已为阶下囚,你还以为能翻身报仇?”
轻的仿佛是幻觉的声音在杨凌天的耳边响起,讽刺的笑容仿佛是水中倒影,一闪即逝。
杨凌天盯着魏皇后憔悴却带着洋洋得意的笑脸,双眼就像被鲜血浸染了。
“林家满门是我劝老太后做的,清音也是我劝着送去庵里的,你想怎么报仇?”
魏皇后的笑脸在杨凌天的眼里竟慢慢扩大了起来,讥讽的眼神渐渐的占满了他全部的心神。
“滚!”
一声怒吼仿佛火山迸发,从杨凌天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杨凌天满眼血色,死死的盯着魏皇后。
魏皇后仿佛惊呆了一样,霎时没了声音,不过须臾,摇摇欲坠的她伏在身边的芝兰身上,却又是更大的恸哭了起来。
芝兰边劝着边扶着魏皇后往后退了退,就好像杨凌天会做出什么伤害魏皇后的事一般。
“皇上,快放了天儿,他连我都恼了,臣妾求您了,快放他了吧。”魏皇后拉扯着皇帝的衣袖,苦苦的哀求着。
二零八章 旧事
“住嘴!”皇帝怒极,须眉皆竖,忍不住一腔怒火漏出了一星半点,宣泄到了哭哭啼啼的魏皇后身上。
魏皇后浑身抖了抖,被吓着了般的停住了哭嚷。
原本搀扶着魏皇后的芝兰立马跪了下来,还有其余的狱卒也跟着跪了一地。
“皇上…臣妾…天儿…”魏皇后因小产虚弱满脸蜡黄,哆嗦的双唇喃喃道,失了魂的模样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却又因一片慈母心怀保持着几分清明,不断的胡乱祈求着皇帝。
然而皇帝无心观看魏皇后高超的演技,目不斜视,绕过魏皇后,大步流星的走向杨凌天,满眼复杂,隔着木门居高临下般的看着对方。
“孽畜,当年朕就不该心软留你。”皇帝仿佛心寒了,怒气竟微敛了起来,不掺杂一丝感情的慢慢的说道。
魏皇后抓着木门哭的时候,杨凌天未动过,此时他却缓缓起了身,静静的同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对视着。
他的父皇,他的君王,却也是他的杀母仇人!
深邃的眼眸里流转的是浓烈的却不单单只是仇恨的目光,杨凌天紧紧的看着对面的皇帝。
从小,他是那般严苛的教导自己,不苟言笑,也只有在自己功课做得极好的时候,才会将拧紧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偶尔,他会盯着自己渐渐年长而长开的眉眼盯上好一会,直到年幼的自己隐藏不住心中越来越大的疑惑。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他就会立刻收起那种似缅怀似伤感,又似憎恨的目光。
如今想来,父皇是一直憎恨着自己的吧。
杨凌天对着皇帝微微勾了勾唇角,明明在笑。却好似哭一般的微笑。
自己一直一直逃避着,不停的用仇恨蒙住心智,可事实上…
“我娘她…是在产下我的时候去的吧。”他艰难的吐出话语,言罢,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般,颓然了下来。
自己才是害死娘的人啊!
父皇他一定是爱惨了娘,所以才理所应当憎恨自己,这个夺走了他心爱女子性命之人。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杨凌天。眼里却闪着不易察觉的动容。
她留下的骨肉,自己不是应该好好疼爱着吗?
可是…如何就到了如今的地步?
“都出去。”皇帝没有转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却传遍了整间大牢。
魏皇后挣扎着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芝兰死死的拦住,半推半就的就出去了。
阴森森的大牢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偶尔有吱吱的鼠虫的骚动声。
皇帝同杨凌天一动不动的对视着,仿佛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来。双双陷入了沉思。
然而,望着这对父子。奈儿忽然的有了一种明悟,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杨凌天心底深刻的痛苦,也清楚的感受到皇帝心里的犹豫及哀伤。
自己不该拦着他的。
或许杨凌天这般堪比赌徒的行径不比谋而后定,可杨凌天却比自己更勇敢,孤注一掷的想要赢得真相——
就犹如刚回相府的自己,什么也没有,为了娘,却不惜扔掉骄傲。面对憎恶的人装疯卖傻讨好卖乖。
可是如今,娘去了,自己竟束手束脚的忘了,若是懦弱,若是退步,那些人只会将自己啃得骨头都不剩!
那些人不会给自己喘息的时间,每时每刻。那些人都在谋划着,像是毒蛇一般吐着信子在草丛里静待着,看着自己像是丑角一般在那苦苦挣扎,一旦自己稍稍有些异动,他们立刻就会窜出来,咬上一口,让自己朝着他们指定的方向前行…直到…最后惨死的结局…
但,几世为人几度轮回,要得就是再来一次同样的结局?
娘去了,畏首畏脚的害怕再次失去,为得就是再次惨死?
不不!
自己该支持他,该与他比肩而立,而不是将骨子里的懦弱,在此时展现出来,拖住他的脚步。
奈儿的双眼湿润了起来,起了身,紧紧的抓住杨凌天的手,想要汲取力量坚定心中仿佛瞬间就会破灭的信心,又想要将心中的想法传递给对方。
杨凌天扭过头,感受到奈儿的心意,狭长的双眼弯了弯。
两人亲昵的举动并未打扰沉浸在回忆里的皇帝。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皇帝万般艰难的开了口——
“你娘她…”
缓慢带着疲惫的三个字,也仅仅只有三个字,皇帝就难以启齿般的说不下去了。
他仿佛瞬间就苍老了,一双原本锐利的双眼变得昏暗无比。
“你娘她不是难产死的…”言罢,皇帝脱了力,竟连背脊都弯了下来。
杨凌天瞪圆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奈儿静静的听着,一丝一毫都不觉得奇怪,林氏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什么…
“朕…没有骗你,她不是难产死的。”皇帝开了口之后,也再无顾忌了,“她是自尽的…她…是给朕逼死的…”
那年的林美人像朵娇艳的花儿,抱着样貌同她相像的小公主清音,一张略施粉黛的脸,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一大一小两人,乖乖巧巧的坐在一堆浓妆艳抹的嫔妃之中,也不上前讨好谁取悦谁,就两人一片小天地的自得其乐。
时不时母女二人说上几句话,小公主便咯咯的笑了起来,而林美人也跟着笑,含蓄自然的笑,娇嗲的笑声糯糯软软的。
不知为何,明明轻轻的笑声。却越过满堂众人的喧闹,传进了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天子的耳里…
当年的二皇子当时就明白,这是他父皇的女人,是他碰不得。想都不能想的女人。
可是,造化弄人…
他的母妃如今的老太后当年的姚贵妃,总是对他说——“王皇后对咱们母子如此好,将来你一定要尽心辅佐太子”,他这才将满腔的才情隐藏起来,畏畏缩缩的心甘情愿的当着太子的跟班。
但是,这一次,他想得到这个与旁人不同的女子。想要将她的笑容留在自己身边,想要日日夜夜听她糯糯软软的笑声。
于是,一夜难眠的他决定了,他要得到她,他不要这样美好的女子老死在宫里。
再之后,他用尽手段,终于如愿了。
然而…他却没再能看见那样的笑容。听见那样的笑声了…
“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她不愿跟着朕。可朕却逼着她怀上了朕的孩子。”皇帝用着悲凉而内疚的声音缓缓的诉说着,“估计那时她就有了决意,生下了你那日,她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红花…血崩…去了…”
皇帝的声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在大牢里渲染了开来。
皇帝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之中,内疚而又悲哀。
杨凌天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怨,他甚至同情起他的父皇来了,可更怜惜他的娘。
“林氏灭门、清音出家皆是因朕而起,所有的一切要怨就怨朕吧。”皇帝顿了好一会。才又说道。只再开口,他又变得冷漠了起来。
他是帝王,断不会一直让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
他是帝王,也不会因早已飘散成灰的陈年旧事而自责。
这天下是他的,这百姓也是他的,不过是个小小的林家,他何须挂怀?!
只是…为何想起她一颗心便在痛?
“真相你已知道了。便不要再去寻你生母的踪迹了。”皇帝恢复了那般高高在上的威严,淡然的说道,想了想,又道,“林家的小姐朕会赐她个锦绣前程的,当年朕也是得知她是林家的后人,才任由家世不足的她与瑶儿亲如姐妹的。”
却是皇帝后面的话,杨凌天并未听进去,他的双眼渐渐空洞了起来。
追寻至今,得出的答案竟是这般不堪。
不堪的身世,不堪的过去,身体里流动着的不堪的血脉…
自己真的是个不祥的孽畜啊!
还有那是非对错…血海深仇…何以报?
弑父?!
他从未想过,得到了真相自己竟会变得迷茫无措。
皇帝看着杨凌天,那双空洞双眼竟和记忆里的人所拥有的重叠了起来,心又一次因后悔而窒息般的疼痛起来。
“那红花来得太过蹊跷了。”奈儿突然出声,打断父子二人的思绪。
杨凌天怔怔的看向奈儿。
若娘是被旁人害死的…
若是娘不是因父皇而死…
自己会不会好受一些?
奈儿理解杨凌天的想法,心疼的冲着对方安慰的笑了笑,又郑重的点点头。
她不是为了安慰杨凌天才这般说的。
皇帝微微蹙起眉头,仿佛这时才发觉大牢里的奈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听了他皇室辛秘之人,即使是未来的皇子妃也该死!
奈儿却自动忽略了皇帝的眼神。
“诚然当年皇上怜爱林…老夫人,可在那段时日里,皇上必然将老夫人保护的极好,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得到这样的不洁之物。”她斟酌道,又对着皇帝问道,“皇上,您可查了当年老夫人身边的人?”
闻言皇帝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却有些丧气的道,“朕都查过了,可到底她去了,朕悲戚之下将她身边之人都给她陪葬了。”
那便是全杀了,没有活口了。
要查什么,也都查不到了…
二零九章 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的春天,年前皇帝刚刚登基,那时还年轻的老太后虽心中有些遗憾有些愧疚,却仍旧止不住的为自己的儿子所开心。
但是那日老太后却从大清早起身就板着张脸。
那日日头正好,老太后用了午膳便在院子里晒太阳,正闭着眼假寐着,就见邹海一路急喘着跑了过来。
陶嬷嬷眼皮一跳,邹海的身手那么好,能叫他跑得大喘气,定是出了大事。
她不由得看向了老太后。
“娘娘,那边的事了了。”邹海小心翼翼的禀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