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日的临江机场都是一样的忙碌,离别和重逢轮番上演,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留意此刻在角落里静静相拥的这一对男女。
所以也不会再有人介意他们是何身份,在意他们是何年纪,关注呈现在眼前的这一段感情是否合乎常理。
这些其实都毫不重要。
因为这一刻,就连即将到来的分别,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以后大概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仍将无法朝夕相处,只是那又如何?
此时此刻,延续至遥远的将来,他们的心会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再也不被时间空间和世俗的压力所沾染。
一吻终了,缓缓收紧怀抱,将臂弯里最温暖澄净的向往妥善安放在心,男人轻抚过姑娘的发,低头到她耳旁。
“洛洛,你乖乖听话,照顾好自己,再等我三个月。”
——
那天最后他们送走了苏洛。
一送就送到了海角天涯,去往那大洋彼岸,隔着时差大海,以后可就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了…
反复念叨着这样的话,在安检口苏老会长哭了,苏洛也抹了眼泪。
苏夫人没有和大家同流合污,只是在苏洛进去前稍微给了她一个拥抱。
却是等到苏洛随着队伍一路走远,慢慢被磨砂玻璃挡住,冷傲的苏夫人一直站在安检口外的玻璃前,和谁都不说话也不离开。直至那抹宝蓝色的身影完成所有程序寻着登机口而去,拐了个弯连背影都看不到了,片刻之后她才转身越过其他所有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黎曼曼在上车之前哭起来。
明明最后送别的时候她表现一直很好,只是稍微红了眼眶,还说了不少安抚苏洛的体己话。
结果这时候背着所有人小姑娘的眼泪却像打开了水龙头般扑簌簌的开始往下掉,连袖子都被她擦湿了都没能止得住。
远远的安浔看见了,微微惊异想要赶过去,却被裴钊无声一个手势阻止。
苏洛出国了,安浔退学了,408寝室最终还是散了。
几天前黎曼曼搬出了一直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的408,白天独自一人上课培训,晚上努力融入新寝室的环境,经历着所有这一切变故的时候她可都没有哭,甚至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难过来。
她是以为安浔他们已经先走了这才破功哭出来的,如果知道被安浔看见了岂不是之前强颜欢笑做得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单手轻轻拍着黎曼曼的背,打开车门让她先进去,回头的时候裴钊朝安浔点了点头,随即绕过车头也上了车。
苏洛出国了,安浔也不会再回来,她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黎曼曼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家乖巧的曼曼从来隐忍,不会给任何人添半点麻烦,这次闺蜜的离开她伤心不少,却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在发生的这些事面前微不足道,选择了自己默默承担。
这或许是成长所必经的道路,亲人朋友,爱人子女,你永远不能期盼这个世上有人绝对会一辈子陪伴在你身边。
所以如果已经回不到从前,就省去那些安慰吧。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以后安浔能多出来陪陪他家曼曼就好,至于其他的,总是有他在的,不是么。
——
另一头安浔和霍城开车离开机场,霍城路上接了个电话,现在他眼睛不方便平时开车很小心,基本都开蓝牙,结果这个电话打进来他飞快扫了眼屏幕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把蓝牙关掉了,安浔在旁默不作声的瞥去一眼,看霍城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他甚至几乎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又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手机,还是那张冷脸,神色却微微有些不自然。
当然这抹不自然只持续了半秒他就调整了,回头面向她:“安安,我一会儿要去义信,有点事。”
唔,某人最近回义信似乎回得有些频繁呢,对上那只黑沉墨瞳,安浔漫不经心笑了笑:“好啊,那你把我送到市区放下来就好,正好我也有个地方要去。”
话落安浔敏锐的察觉到霍城松了口气,看来他之前就不想带着她,还挺担心她非要跟着。
只是这口气松了一半又突然紧了回去,他意识到她的话里的意味很不明朗。
“…你要去哪里?”
霍城有些紧绷起来。
“嗯?”安浔却愈发显得漫不经心了,望着窗外淡应一声,片刻才幽幽回头:“不知道呢,我在想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这一下霍城更紧张了,连车速都慢了下来,一副要靠边停车好好问清楚的架势。
“你不舒服?”
他眉头都皱了:“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之前不说?那你不要一个人去了,我陪你一起去。”说着他就准备重设导航。
人的紧张和担忧是最难掩藏也最难伪造的情绪,看着霍城一下就担心起来甚至把去义信要办的事都丢到了脑后,安浔心里好受了点,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噗嗤笑了。
“没,我没有不舒服,就是一直在吃的调理身体的药吃完了,我打算再去开一些。”她的笑容也变得更真实起来。
霍城却仍旧没放心:“你在吃药?我怎么不知道,是调理什么的药?”
“嗯因为好久都没吃过了,别停车了,边开边说不是什么大事。”安浔柔柔指挥,笑弯嘴角,“是调经的药呢,我上次去看中医查出来有些宫寒,据说调理好了再要宝宝会好一些。”
她轻飘飘的说,说完望上霍城微微愣住的表情。
他怎么就这么呆呢,想着姑娘阴霾了一整天心情终于开始放晴,甚至起了丝逗弄的心情。
“怎么,你不是要我给你生个儿子么,你最近这么努力我也该好好配合不是,争取下次滚床单就一举给你怀个大胖宝宝才好,你说是不是?~”
姑娘深潭般的双眸里满是揶揄笑意。
那清亮的颜色入眼,霍城下意识轻应。
呵呵,有时候就很容易害羞,有时候怎么就如此皮厚呢?安浔弯了弯嘴角,忽然问:“阿城,如果我怀孕了你真的会高兴么?”
这个问题很突兀,直愣愣的丢过来,霍城正把车重新开回快车道,听见这一句不免又回头。
安浔一双青黑的眸子就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
她瞳仁很黑很亮,比一般人更大,这样的瞳仁不常见,却是霍城最近常常能见到,且变得越来越在意。
“会,我会高兴。”他点头,回答她。
那一瞬安浔察觉到霍城的认真,他把一句玩笑答得像个承诺一样。
“是么?”她弯起嘴角避开了视线。
又过了很久,霍城试探提出等下让顾三来接送她,安浔没有回头,笑笑应好。
…
霍城带着安浔回了义信堂会。
事先接到命令的顾三已经在大院等候,接了安浔一同离开。
霍城把车停在院子里,送了安浔出去,直至顾三的车开出院门上了小路,很快消失在前方路口,霍城一人在院子大门站了片刻,终才转身进去。
还是那个漆黑无光的,像地牢一般的审讯室,十分钟后霍城出现在那里,垂眸望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还是那死掉的两个女孩,定格在五年前的微笑看久了甚至显出诡异的僵硬,霍城淡淡的目光落在左侧长发大眼,皮肤更加白皙的姑娘身上。
辛蓝,他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
那年在那充斥着霉味的潮湿房间里,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记忆中唯独留下画面是那张大床内侧一具长发凌乱肌肤惨白的躯体,她穿着一身白裙子,碎了,瘦弱的肩膀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上头满是死气。
那个姑娘,就是此刻他手中照片上的女孩。
她便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和辛家有关和谋杀案有关和他也有关,还会把妹妹叫作小紫的人。
霍城想,或者并不能这样说,因为这个姑娘本该早已不在这个尘世间。
他这么想着,却是无法抑制自己不去看她的脸。
这几日来这张脸他看了无数无数遍,甚至记住了这张容颜上轻柔的每一分弧度细腻的每一笔轮廓。
她不如安浔漂亮,长相偏清婉而非艳丽,笑起来的时候也更单纯,不会带着懒懒风情。
她身上可以说几乎完全没有同安浔相像的地方,除却那双乌黑的眼睛。
辛蓝也生了一对很黑很大的瞳仁。
特别在对比上妹妹辛紫之后变得额外明显。
她的眼型同样是微微狭长的,眼尾轻轻上挑,一对双眼皮很深睫毛很浓密,轻垂下来的时候绒绒的,干净又漂亮。
她身上生得最好看这双眼便是最像了安浔的地方,不单单只是瞳仁,还有笑起来的时候,里头清亮又自信的光。
霍城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居然命人调来了辛蓝生前的一盘光盘。
那是她作为新生代表在高一入学典礼上发言的录像,老旧的画面里,穿着白衬衣百褶裙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乌泱泱的全校师生,她表情很严肃,却又因为脸庞上没能消去的婴儿肥而显得无比稚嫩。
她在台上背着一段一看就是事先准备过的台词,叽里呱啦,声情并茂。
长达五分钟的演说,那张绷紧的小脸上完全没有笑容,如果这可以用紧张认真来解释,那么她那双眼却瞒不住观众,那双极黑极深的黑瞳里情绪一片淡漠,全然没有她演说中满满带着的奋发激昂。
小小的姑娘做完最后动员,甚至握着拳头比出加油的手势,因为那时候台下的照相机会摁下快门,她适时对着那里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紧接着台侧一名中年男人走上前去,他看着有些高高在上,对着小辛蓝时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两人在舞台上握手,说了句什么,小姑娘抬头笑得很是根正苗红,典型的优秀学生楷模;
紧接着她让出舞台,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在即将走下阶梯到所有人都不会关注的角落的时候,她忽然低头撇嘴,皱眉露出一抹很不耐烦很不以为意的无聊表情来。
第一次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霍城几乎是下意识伸手一瞬把画面定格在了这里!
然后他沉默着,心脏狂跳着,无比可笑的盯着画面上那张不算清楚的小脸看了足足五分钟!
此刻的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在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深夜里,在确认安浔睡熟了之后起身偷偷去别的房间反复观看这个视频,看上一遍又一遍!
生动的画面比起定格的照片更加容易慑人心魄,他在清醒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去比较,却在每一个夜里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将那画面同心中的姑娘从没一分,对比到每一厘!
到了后来这样的疯狂甚至变本加厉,发展到他开始隐隐觉得如果是他见到14,5岁年纪的安浔,应该就是和这画面里的小姑娘一个样子!
一样的从容不迫,一样的善于伪装,一样的会使些阳奉阴违的小伎俩,比如完全知道在什么时候对着什么人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来。
然后在幕后,以为大家都看不到地方,因为不屑不爽觉得很没意思她会撇嘴,冷冷的在心里骂人,那年的她还年幼所以伪装得不彻底,而如今的这个她心里更加冷,撇嘴的时候那抹弧度会更加的凉…
是的,这是安浔习惯性的一个小动作。
从垂眼的时机到撇嘴的角度,还有期间带起的漠然情绪,全都一模一样…
他从一个早已死去了多年的女孩身上,看到了无数无数,他心爱姑娘的影子…霍城想,他特么真是个疯子!
“零一,人已经带到了。”
清冷的女声将思绪打断,脑海里所有的画面被撕碎的下一秒霍城抬眼,看见被山崎云身后站着的银发老妇,数月未见她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一头银发乱蓬蓬的,脸上的褶皱随着耷拉的头颅更深了,双腕上套着的枷锁显示出她阶下囚的身份。
山崎云的通报惊醒了霍城,也同时惊醒了她身后的银发老妇,她缓缓抬起头来。
当年坐握全球最大的情报收集组织和杀手买卖组织的ICA,在数月前秘密基地被捣毁组织成员被全员剿灭,便成了如今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被“魑”严密控制起来,连领袖都成了囚犯,看来还是企图染指她最后的情报收集资源。
老妇心底漫过一丝冷笑,抬头的时候眸光怨毒:“零一,这个世上不会所有的事都如你所愿,我是不可能把终端的使用方法交给你的,即便用我和我孙子的命来换,也绝不可能!”
为了保住孙子的性命她已经交出了太多东西,也赔进了整个ICA,只是终端是她的底线,她宁愿死也不愿曝光这个秘密,更不可能把它交给任何人!
老妇强硬的态度从她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直白透出出来,她已经到了临死之前前失无可失的地步,反而不再惧怕,今天她来已经做好了和孙子两人共赴地狱的准备!
冷冷一句,直视上前方男人墨黑的眼,那只孤独的墨瞳里却是让人难以猜透的情绪,甚至在她话落的那一秒那双眼里透出更多的竟像是虚空和游离,根本没有抓住了他人软肋心里谋算着利益的上位者惯有的狡诈与奸猾!
目光对上,老妇在心里不断猜疑,片刻之后对面那墨瞳里才终像是缓缓有了焦距,落在她苍白枯槁的脸上。
“我不要你的终端,你可以自己留着。”
一句话冷冷甩出去,四周所有“魑”家的属下都幽影般在暗处低着头,本已视死如归的老妇呆愣两秒,眼中惊起一片难以置信,甚至隐隐带起了未知的恐慌!
霍城却懒得再废话,桌下他捏紧了那张照片,捏得那照片边角都微微卷皱起来。
“我只要你帮个忙,帮我定位一个人。得到这人的数据之后你就可以走了,带着你的终端和你孙子,有多远滚多远。”
——
安浔当然不是真要去开什么有助生孩子的药,她只是寻到了一个霍城不在她终于可以单独出去的机会。
甩掉一个顾三无比容易,姑娘去中医院逛了一圈后被送回家,十分钟之后便开着一辆红火色跑车上了高速公路。
安浔去了位于城郊的秘密基地,隋炘已经抓她很久了,威胁她必须找时间回去做体检。
安浔是懒人,特别是得知自己身体状况之后更是又懒又鸵鸟,抱着一颗明日将死的心活下去的人还需要做什么全身体检?她只想和她家霍小城能腻歪一天是一天。
然而却是他先转身回避了她。
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打破,她除了心情烦躁之外却是找不到其他发泄方法。
直觉需要做些什么,还没想清的时候体检这件事冒了出来,实干派的姑娘当即抓紧时间回来面见她家几乎已经要把她扫地出门的大科学家。
“你还知道回来?不,我是说原来你还没死呢,还回得来?”
隋炘一如既往的毒舌,看见她第一眼开门见山的这一句甚至让安浔依稀觉得熟悉得很美好,她轻轻弯了弯嘴角。
“这不最近温柔乡里泡着骨头都泡酥了找不着北了呗,美人在怀谁还有心情回来见你这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过这次我回来怎么看你越看越有傲娇的潜质了,怎么就觉得你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呢?怎么,原来互相伤害久了也能伤害出几点革命友情?”
安浔说话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缓缓躺到检查椅上,笑得像只不识好歹的猫。
隋炘杵在一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