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正在描面的女演员聊着宋灵韵今晚演绎贵妃醉酒时将穿的演出服。
“那套衣服啊,比起当年那一身可是香艳露骨了不少。”其中一人描着弯月眉,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幽幽道。
另一人莞尔一笑:“是,不过现在人的审美不同以往了嘛,总要有些能博人眼球的东西。而且玉墨这些年保养得好,那一身衣服穿上身效果应该不错。”
呵,旁边的人淡淡笑道:“是啊,应该是不错,只是总还是有些污了玉墨这牒名。”
这一句说得直白,另一人赶忙朝镜子里瞄了一眼看看身后是否有人注意,确定没人听见之后才挂出一抹笑容,眼底却是有了提醒之意。
“行了,这一场演出又能和当年的大家相聚,还能拿钱,怎么都是好事,至于其他的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看看就可以。”
说道这处另一人也同意,片刻淡淡一笑:“也是了,归根到底这次能重登舞台也是托了玉墨的福,要不是她有能耐,我们也沾不到这样的光。”
这一句还是话中话暗含讽刺,话落两人均不说话,笑过各自忙碌起来。
…
另一面,单人VIP休息室内,宋灵韵在助理的帮助下换掉了之前华贵的衣衫,正在为下下场的《小宴》做准备。
贵妃醉酒这一段是今晚的重头,因为是顾允之最爱的一段。
他甚至为她量身定制了一身流光溢彩的演出服和头上整套的头饰,用心良苦。
他越是这样慎重也让宋灵韵越是有压力,她几乎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到这一段曲目之上,从数月之前就开始用心排练,从每一段唱词到每一个动作,无不精心模仿,认真雕琢。
这折贵妃醉酒,当初她十几岁时演绎起来的时候,着重的是情深,仪态颇具娇憨,因为与众不同,当年还被誉为过最别树一帜清新可人的杨玉环。
当然如今她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再做出那样的姿态来,只是若是只着重伤感悲切,就与别的贵妃分不出差别来,这显然无法让顾允之满足。
几番权衡之下,宋灵韵大胆加了赌注,在这段新贵妃醉酒的演绎中,为杨贵妃添加了不少妩媚妖娆的姿态。
杨玉环原本就能歌善舞媚色天成,身为贵妃之后注重礼仪端庄,但是骨子里魅惑的性情应该不少。
当晚唐玄宗留宿梅妃寝宫,杨玉环争宠失败自是又羞又恼,醉酒伤怀之间,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姿色过人更有魅力的那个,很可能会做出一些有失仪态的举动来,在查过一些昆曲评论之后,宋灵韵更加有了信心,打算抓住这一点打算做些文章。
媚而不淫,淫而不乱,就是她今晚的立足点。
她力求呈现一个心中藏着最大胆旖旎的念想,举止上又欲语还休勾人万千的杨玉环!
打个比方,就是做那挠在心窝上最柔软酥痒的一根羽毛,把握住撩拨得人能起了心念却又拿捏不得的距离感,能做到如此今晚便是最大成功,而久违人妇又挡了多年小三之后,如今的宋灵韵自是有了做到如此的功底。
她在助理帮她细细盘上发饰戴好珠花的时候,把一会儿演出的流程在心里再过了一遍,随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
保温杯里泡着胖大海,宋灵韵每次排练的时候都一定要喝的,从来都是细心的小助理事先准备妥当。
温润的茶水咽入口中,身后手脚麻利的小助理微微抬头。
看宋灵韵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放下杯子,她随即低头,嘴角似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
——
今日安溪回了杨柳的住处,杨叔张嫂陪着安濛去看演出,安淮已经几天不见人影,这一日午后安浔独自回了安家。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点灯的客厅似笼在一片灰色的薄雾里,四处透着冷清。
本该照顾这安建邦的护工又不知偷懒到了哪里去,安浔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静静在安建邦的房门口站了片刻,看他死人一样安详的躺在病床上。
安建邦瘦了很多,枯败的一头乱发杂草一般耷拉在额头,露在外头的脸颊凹陷,整个人看着瘦骨嶙峋,躺在床上,就像一截被吸干所有精气的枯木。
安浔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摁下按钮缓缓走了过去。
她的到来在沉寂的房间里带起一阵风,片刻之后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床上的枯木挣扎着张开了一只眼。
安建邦目不转睛的盯着视线里那长发白衣的姑娘,看她安静的过来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如玉容颜在雪白毛衣的映衬带起青瓷般莹润的光泽,他对上她清冷的眼,嘴角抽搐般蠕动起来。
他也许是想要叫她小瞳,总之他没能发出半点声响,房间里一年四季都开着的加湿器发出噗噗声,片刻淡漠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幽幽流转开来。
“十七年前,秋映瞳和Vincent外遇的事曝光,你知道的时候,她已经预备抛夫弃女和情人一起逃回英国去,连机票都买好了,你为了挽留她藏了她的护照。”
“当然那时候你也好不了多少,宋灵韵生的儿子都已经五岁了,安濛也快满周岁,她天天逼着你离婚,只是那时你还不知道安淮其实不是你亲生的。”
“此后你和秋映瞳大吵一架,她离家出走躲去了临镇,Vincent早就着手帮她补办护照,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晚是安建国和宋灵韵先找到的秋映瞳,他们埋伏在她住的酒店门外整整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她出门取钱,他们两人合谋开车撞了她。”
这就是当年秋映瞳发生的意外,她在外地出了车祸,当年判下的死因是血液堵塞气管,窒息身亡。
“那个地方偏僻,秋映瞳的尸体甚至都是在隔天早上被环卫工人发现的,所以就连安建国宋灵韵一直以来都认定自己是杀害了秋映瞳的凶手。”
说到这里安浔淡淡凝望上安建邦昏黄的眼,看他眼角溢出晶莹的泪花来,“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查过当年的资料,在秋映瞳死的当晚,安建国宋灵韵并不是唯一去了临镇的人,那晚其实你也去了,高速公路收费站的系统里有你通信的记录。”
“所以,那隔天早上出现的那环卫工人,并不是当时车祸发生之后到场的第一人,对不对?”
安浔声调幽冷,近来她总是这样,沉着一张脸,鲜少有表情,讲话都少有起伏,看着冷淡沉稳不少。
安建邦过了数月非人非鬼的生活,之前还被安建国宋灵韵当场揭穿安淮身世百般羞辱,他精神早就已经崩溃。
此刻对着白衣胜雪的女儿,他满眼满心都是她淡漠冰冷的眼。
那个眼神,满含着决绝与厌弃,他至今记得!
那是他的小瞳,那是他的小瞳在离家之前望向他的最后一眼,当他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留下的时候,她用着这般看畜牲看杂碎的眼神,恶狠狠的甩开了他的手!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明明爱她入骨!
而她呢,她嫌弃他没有良好的出身,厌烦为他生儿育女。
她唾弃他有了别的女人,以此为由背叛了他,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这样,他之所以会这样,不就是因为她从来不拿正眼看他,她的眼里她的心里,根本早就没有了他么?!
那一夜,当他匆匆赶到秋映瞳所在的酒店附近,却正好目击她在一条偏僻的小路口被车撞飞的全过程!
当他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肇事车早已逃逸,他吓得手忙脚乱下车奔到案发现场,当时秋映瞳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把她抱起来,慌忙抹去她脸上的血污,他掏出手机准备报警的时候,低头,一眼望入她瞪圆的,满含痛苦与惊慌的眼。
那双眼里,在那一刻,竟是满满的,都是他。
她疼得呻吟,用力抓着他的手臂,她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一刻一样脆弱,只能依偎在他怀里,只能依靠他一个人,像是他一松手就会灰飞烟灭了一般…
他凝着那双眼,忽然失去了知觉。
他听不到耳旁的风,也感受不到四周的寒冷,那一刻,他甚至看不清她嘴角溢出的液体,是怎样猩红的颜色。
在回神的下一秒,他的手已经牢牢的捂在了她的口鼻处!
他无需太用力,因为她已经快不行了,她根本无力抓开他的手。
他低头,在那双满满的只有他的眼里,看到了无尽的绝望与哀求。
只是,那又如何?
彼时彼刻,终有一刻,她终于完完整整,只属于了他一个人。
她只看着他,只想着他,只由他一人掌控。
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再离开他的身边。
“小瞳…忍…忍一忍…很快…很快…”
低哑的声线在脑海中盘旋开来的时候,安建邦努力朝那片圣洁雪山一样的白,伸出他枯瘦黝黑的手。
他已经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动,抽搐的嘴角口水直流。
只是如此已经足够,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当年杀害秋家小姐的事,看来安家三人,人人有份。
她关了录音笔,起身离去。
那雪团一样圣洁的白色蓦然消失眼前的时候,安建邦惊慌失措,他在病床上发出阵阵哀嚎,却根本无人问津。
——
彼时那市中心大舞台上的一场秀,该已是过了那最跌宕起伏不堪入目的时刻。
过了今晚安家彻底败落,已经没有半点留下的价值,安浔上楼,从卧室衣橱里拖出两个收拾好的大箱子,慢慢运下楼去。
她人在尸化晚期,步子都僵硬,就连上个楼梯浑身的骨头都咯咯作响,疼得厉害。
她喘着气把箱子推到玄关口,正要开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一秒,转身再次朝着楼上走去。
那一日,暮秋之期,四野苍凉。
山顶的大宅落在一片秋阳之中却是没能照到半分温暖,在她这一停一回之间,大宅门外的山路上开来一辆歪歪扭扭的车,一个急刹停在了铁门前。
那里停泊着一辆出租车,等候的司机正听着流行乐打着拍子,轿车门开,一人下来,经过出租车几步后又绕了回来,从摇下的车窗边丢进几张红色票子。
“回吧,不需要你再等了。”
幽冷男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司机抬头只看见高处男人一抹微带着古怪的笑。
笑过他已经转身离去,他开得了密码锁,的确是这家的人。
宅子大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进门的时候,安淮微微猩红的一双眼,落在玄关处两个大大的行李箱上。
今天安溪回了她小三妈妈那里,安濛之前发来短信,她和杨叔张嫂一起去了市中心看演出。
所以这个时候叫车回家的人,他很快就猜出了,那会是谁。
幽冷的大宅二楼,安浔拉开书桌抽屉,抽出压箱底的一张素描画。
那是她最有闲情逸致的时候留下的作品,画面上笔触细腻勾勒,年轻的男人眉目清隽,眸色温柔。
她把画卷起来,转身往回。
远远的,楼下病房内安建邦如野兽般的呻吟终于由于体力不支越来越弱,直到彻底停歇。
家里的住家护工一个星期前就被辞退了,目前还没找到人接替,当然这些事她从不关心所以一定不知道。
再抬眼时候,守在整栋宅子唯一的出口处,安淮轻轻关上大门,反手,锁上保险。
V352 身世曝光!
市中心,昆曲演出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张嫂已经耐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安濛坐在观众席中心靠前的位子,翻着手里的小册子,接下来演出貌似要到一个小高潮了,她比起张嫂精神要好些,但也不是不无聊。
她数着台上精致的摆件,随后看着舞台灯光暗下来,一层水光浮动上舞台幕帘,预报接下去的一折是《长生殿小宴》,也是这场剧目里宋灵韵最经典的一场solo。
翻新过的大剧院舞台添加了许多现代元素,整个舞台宽的圆弧形LED屏将舞台效果延伸出去。
随着幕布缓缓解开,这一折小宴所在的百花亭背景慢慢呈现在了观众眼前,那亭台玉砌,四周百花簇拥,唐代奢华精致的宫廷风格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花海中央几名身着浅淡服饰的宫人垂首静立,身后娇花一路延伸到大屏幕中,蔓延至远方。
安濛坐直了身子,幽幽曲声扬起的时候,只见玉亭之内百花之中,一席轻薄雪白的袖摆轻轻滑过,下一刻阖着那乐声,一长发半绾的绝色佳人自石桌上扬起头来,单手支颐,幽幽望向了远方。
宋灵韵这一身衣装非常漂亮。
单说外罩那一件长衫,质地如脂,薄如蝉翼,柔柔的搭落肩头,可以隐隐窥得下方一抹香艳肉色,待到细细看去,又能见那长衫之上金色的细线盘绕出朵朵花卉祥云,将那情色的味道淡去,添上几分雍容华贵。
唐朝的仕女服多为宽大样式,所谓慢束罗裙半露胸,讲究的便是此刻宋灵韵这般宽大的外袍搭配抹胸里衣,层层丝绸婉约垂坠的美感。
唐朝只有比较有身份的女子才能做这样的装扮,而这一折小宴里,杨玉环本就是为了夜会唐明皇精心装扮,衣着之间便更显妩媚多情。
随着那缓缓起身的动作,宋灵韵在台上柔荑轻抬,让那羽衣一般的华服在花丛中缓缓漾开的时候,那艳致比百花齐放更浓更盛。
史料记载杨贵妃本就体态丰腴,如今这个年纪的宋灵韵虽然颜色已经不如以往,却好在能用妆容修饰,而一身娇媚不已的气质,倒是衬极了她此刻这一身媚而不淫的装束,大有打破前人规矩另辟一条香艳之路的意思,台下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演出,不少人流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台下大多数都不是保守派,有近日风头正劲的曲评家在台下侃侃而谈。
这《小宴》中贵妃醉酒的唱段早先便是源自昆曲,后被大师梅兰芳改编成京剧版,传遍大江南北。
只是京剧版的贵妃醉酒,大气有余却婉约不足,为了迎合广大群众的观赏性,亦是大刀阔斧修改了许多原昆曲中的桥段,亦被一些曲评家认为是与实不符。
如今台下正在评论的年轻曲评家持的便是这一观点。
他认为当年的贵妃杨玉环,本就艳冠后宫又陪侍在纵情声色的帝王身边,私下里的时候定该是妩媚妖娆多过尊荣华贵的。
而这一段贵妃醉酒,更是为了彰显杨玉环争宠失利之后的不甘与嫉妒,她以酒浇愁以致酒后失态,才有了这一段百花亭里的风流之事,当然如何将个中情绪演绎得到位又深刻,就要看台上演员的功底了。
台上,双颊被脂粉染红,宋灵韵媚眼如丝,一席罗裙翻飞花丛中。
这还是安濛第一次看自己的母亲作如此扮相,不由得也挺直了腰板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看宋灵韵踏着微微凌乱的脚步在舞台上入雪蝶般轻盈而过,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却是几乎没有一人瞧出台上贵妃眉目间隐隐透出的一抹迷蒙来。
宋灵韵只觉自己有些头晕,不知是因为脚下的步子还是身侧的花香,她甚至感觉耳边的乐声越来越远,像是来自天外。
她手中的玉壶里装得并不是酒,却为什么这时候竟是感觉有些醉了?
这一段演出她已经彩排过很多次,当然为了演绎得惟妙惟肖她的确刻意将自己沉浸在女人酒醉后微微迷乱又激动的心境之中,所以最初的时候并未太过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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