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了多日的临江,这一日终于迎来了入夏的第一场雷雨。
雷声轰鸣而下的时候安浔正在三教顶层上课,离天最近的位置,惊雷几乎炸得整个教学楼都在微微震动,基础心理学的教授开玩笑的时候安浔偏头望向了场外,伴着雷声大雨瓢泼而下,模糊了视线。
这四天,是两人交往以来联系最少的一段时间。
四天里,苏洛音讯全无,黎曼曼腿伤好了很多已经开始随意走动,霍城答应了今天要回来,却不知是否会食言。
这一场雷雨,像是个不好的兆头,让安浔微微蹙起了眉头。
当然她不是信这种东西的人,所以她决定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课就出发去机场。
今天下雨路况一定不好,她早些走,便能早些到,这样等霍城到了,就能第一个见到她。
——
彼时京都,墓区正乱!
那一声枪响直接撕碎肃穆,将山田组最神圣的祭坛化作一片炼狱!
有藤本尼诺那番话在前,枪响的时候藤本千佳一瞬面如纸白,刚想开口便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下一秒她身侧的山崎云却是一下转身拉开隔绝驾驶座同后座的悬窗,厉声吩咐:“开车下山,带大小姐去安全地带!”
“是!”
司机沉声应下的时候藤本千佳瞪圆了眼,她的咽喉动过手术咳嗽的时候很痛苦,却是如此她仍是扯住山崎云的袖子拼命开口:“…不,不能走…上山…”
山崎云无视了藤本千佳的命令,在车子一瞬掉头往山下冲去之后,她沉着脸飞快从身后拿出那个保温杯来准备给藤本千佳倒水,却是刚刚拧开盖子就被身侧藤本千佳扬手将整杯水打翻,这是藤本千佳少有的激动,现在哪里还是喝水的时候?!
“回去!…”她压抑着咳嗽,开口的声音都是扭曲,“…我不走!带我上去!…父亲,还有阿城…我必须…”
“必须下山!”
山崎云却是强势拂开藤本千佳抓着她的手,第二次拒绝指令,对面藤本尼诺微皱着眉,另一个护卫的女生同样慌乱,车子在山道上歪歪扭扭开着,被断然拒绝的藤本千佳深深看了山崎云一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是一瞬爆发起来,转身把手从悬窗里伸了过去!
“停车咳咳…停车!”
藤本千佳尖利的指甲一瞬抓在司机的脖子上,把本就慌张的司机下了一大跳!
车子在那一刻剧烈晃动,藤本尼诺尖叫一声摔倒在座位下,身边护卫的女生赶忙冲上去护住她的头,另一边山崎云也没想到一向柔顺的山崎云会做出这种事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司机已经在藤本千佳的干扰下一个急刹将车停住,前方便是山壁,她们差点就出车祸了!
“你疯了么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藤本尼诺大声吼出来的时候,虚弱得纸一样单薄的藤本千佳已经拉开车门滚了下去,她的木屐掉了,头发半散开,一下车就摔倒在地,下一刻她被赶来的山崎云狠狠拽起来,抬头的时候死死抓住了山崎云的手!
“阿云,阿云你带我上去!我已经好多了我不会乱来,我不能就这样走,我必须回去找阿城,必须…”
那张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哀求。
她永远都是这幅样子,看着柔柔弱弱内里却是出离执着,山崎云皱起眉来,冷漠地拉扯着山崎云上车,在她挣扎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
“大小姐,请您考虑好如今的情况,就您这样的身体,现在就算上去也只能添乱而已!”
山崎云比藤本千佳大很多。
山崎云是“魑”家的杀手,也一直只认自己杀手的身份,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藤本千佳的侍女,即便她跟在她身边多年听令做过所有侍女做的事,归根到底她也是只折翼的鹰,对藤本千佳从无敬爱之心!
那一句出口,理在却是丝毫没有顾忌藤本千佳的感受,话落本在苦苦挣扎的藤本千佳骤然愣住,脸色更加惨白!
却是还未待藤本千佳开口,身侧忽然一道劲风袭来不由分说狠狠扫上山崎云的脸,伴随啪的一声响,火辣辣的痛感灼烧上山崎云的脸,她被甩了一巴掌,回头冷冷对上了藤本尼诺冰凉的眼神!
藤本尼诺是故意的。
一巴掌,即惩罚了山崎云的以下犯上也打掉了她心中的骄傲与信仰,她是要明着告诉她,她现在就是个侍女也只是个侍女,身为小姐,她们有的是资格随意打骂!
一巴掌甩过,望着山崎云,藤本尼诺冷笑开来:“纳纳,你上山,谁是叛徒就杀谁!”
“是!”
得令她身边护卫的女孩身形一闪就没了踪影,那女孩也是“魑”家培养出来的杀手,一看修习的就是忍术。
藤本尼诺瞥了藤本千佳一眼:“姐姐,下人就是要这样来用的,你是主人,直接下令看她敢不敢拦你!”
藤本尼诺冷笑话落,红着半边脸,挡在藤本千佳身前,山崎云却是丝毫不曾退让!
藤本尼诺,藤本家二小姐,无论是性格还是心思都不是藤本千佳比得过的,她这时候刺激藤本千佳上山,鬼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山崎云藤本千佳,谁都没动。
嘴角笑意嘲讽,再将主仆二人扫了一眼,藤本尼诺冷哼一声,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此刻,无论是走还是留,对于藤本千佳都是极大的煎熬!
山崎云的话她不是不懂,只是此刻霍城就在上面,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五年了,她五年没有见他,此刻也许便是唯一一次机会,她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怎么可以!
“您真的确定要上去?”
山崎云回眸,笑意冰凉。
那笑容中的讽刺藤本千佳看得很明白,心中死死挣扎一秒,她用力咬上嘴唇,含着泪摇了摇头!
“我不去,我不去了!阿云你去,就一个人上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帮霍城,不能让他有事,绝对不能让他有事!”
她只是个柔弱的大小姐,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她的感情怎样都好,只要能保住霍城,一定,要保住霍城!
山崎云冷冷望来,那一刻对上藤本千佳眸中的泪花,她眼中隐隐泛起幽光。
“那小姐,你承诺,以后都不再命令我穿和服。”
她开口,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却是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让藤本千佳一愣,下一秒山崎云伸手,拔出固定了长发的发梳。
“除了和服,我也再不去参加花道茶道,也不会再为了小姐你的一时兴起,制作点心。”
没了发梳固定,山崎云的长发丝丝在风中轻散开来,那个样子竟是带着一抹凄厉的美。
她神色很冷,望上藤本千佳呆愣的眼神:“至此我留在你身边,仅仅只是一个看护你生命安全的护卫,其他多余的事,我一样都不做。”
那冰冷一句话落,回过神来的藤本千佳什么都不懂,只会拼了命的点头,应下所有。
下一秒一头乌黑长发彻底在风中散落,浅浅勾唇的时候,山崎云手一挥,凌冽寒光似斩断狂风,她手中发梳随着动作竟是在风中一瞬舒展开来,噌的一声,形成了一把巨大的半月镰刀!
…
枪声阵阵,人仰马翻,在那第一声枪响的刹那,山顶祭坛,四周已是数人急速攻来,甚至不需要半分反应时间!
蓄谋已久的暗杀,当然不需要反应。
后退一步,霍城冷冷抬眼,在对上第一人眸中嗜血光芒的时候他飞起一脚,踹上了那人侧腰!
那一击,迅猛却轻盈,看似只是轻弹了一下力道实则极重,一瞬被踹断三根肋骨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痛苦俯身的时候已是被第二道攻击狠狠扫上颈项,整个人旋转一圈飞甩而出,将身后三人齐齐砸落!
那一下,带着血水飞溅!
那不是霍城血也不是受伤的男人的,那是之前地上连成一线的黑红血污,一路向后蔓延,触目惊心!
就在霍城身后,墓碑之前,藤本健司死死捂住胸口喘着粗气摔倒在地,伤口血流如注!
先前那一枪,远程狙击,目标竟是藤本健司!
在山田组最盛大的祭拜仪式上,有人发动了目标为组长的突袭,在藤本健司倒地的刹那霍城抬头,精准无误捕捉到的是下方藤本齐真眼底一片蓦然震惊,当然这情绪还来不及他思量,藤本齐真的属下已是尽数攻了上来!
组长受伤,所有人的第一反应,竟是攻击方才还守在组长身边的护卫。
淡淡望上前方攻来的数人,霍城神色如一冷清,那双青黑如玉的眼,近日看了太多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似都浅浅淬上了过亮的光。
这一刻,却是当所有微光终是湮灭,那抹久违沉黑凝聚之时,霍城笑了。
凉薄嘴角,带起的笑意冰冷倨傲,笑过他微微屈膝,轻轻推开了军刀刀鞘!
那一日,日光轻柔,芳草萋萋。
那山顶陵区,汉白玉铺成的石道在日光中莹润透亮,精心雕刻一层不染的墓碑上,山田组先代组长眸光如炬,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无声凝视着下方这场久违的鲜血盛宴!
那日,直至包围圈中那道淡漠黑影急速暴起的刹那,四周的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那会是一场血腥屠杀的开端。
然而情势却也再没留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当那军刀刀锋以肉眼看去都带着残影的速度一瞬贯穿一人眉心,所有人都呆如木鸡,直至军刀刀锋一个翻转挑碎那人的头盖骨,鲜血迸射之中有人禁不住想叫,却是还未发声那裹着鲜血的寒光已是横扫眼前,齐齐削掉了他的半个脑袋!
近身肉搏以一敌多,是霍城的强项。
身为杀手没人惧怕血污,霍城杀人从来不讲究美感,只求高效。
剖腹断喉,斩首穿心,他一刀一个快速收割着四周所有鲜活生命,当鲜血沾上那张清隽苍白的容颜,将那乌黑暗沉的眸光寸寸染成血色,他再抬眼时,那冰冷眼神已经无人看见,无人,敢看!
汉白玉的祭坛上,断臂残肢,血流成河。
白花花的脑浆同肚肠流了一地,伴着血污,延着阶梯一路淌过。
当那鲜血终是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祭坛之下,前一秒还在疯狂冲刺的所有人,此刻都慌张停住了脚步。
前进一步是死,留在原地,也未必是生!
当顾三抓住企图偷袭的女忍者将她狠狠摔入草丛,伴随极轻两声响动人群后方两枚银色子弹忽然划破长空,急袭而来!
V187 只要你回得来
在遇到霍城之前,藤本齐真一直认为,枪,是这个世上最强大武器。
各种型号,各种射程,无论是怎样的规格至少都能保证远程攻击和致命杀伤力两个优势,是综合性能没有短板的工具。
当然藤本齐真这样的判断,很大程度上亦是基于自己本身体格的限定。
他个头高大,身形相对不够灵活,这样的身材近身肉搏的时候占有劣势,故而枪,是当年在孤岛特训需要选择绝杀武器之时,最优,也最符合他能力的选择。
当然,当年同他在一个孤岛接受杀手特训的里,有将近一半最后选择了冷兵刃。
三年之后,离岛之时,他是他们那一组的头名。
换言之,当初除了另外两名幸运儿,剩余的其他人全部死在了他们三人手里,而他藤本齐真,是当年那孤岛上最强大的男人,他是那一届的,王者
藤本齐真,本就是藤本家的人。
十五岁那年他离开本家,在孤岛磨砺三年,在蛊之试炼煎熬一年,他从小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必须经历的磨难,甚至知道,即便回到本家,他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必须作为一名杀手,在刀口上谋生。
那一年,十九岁的他终是结束一切,能够回到本家。
那一日炎夏,蝉鸣在树上聒噪得不行,他走过树影斑驳的回廊,直至在尽头最隐蔽的地方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小姑娘,正坐在回廊上啃西瓜,那是当年年仅九岁的藤本千佳。
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娃娃。
他却是一眼看得出了神,这个他看着出生,看着长大,记忆中还只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宝宝的女孩,原来在他不在的这四年光景里,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彼时,望着小姑娘晨曦中清透的眉眼,望着她捧着西瓜吃得满足的模样,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需要守护也必须守护眼前女孩的少年,心头生出了丝丝不一样的情愫。
那守护,何尝不是相互的,他守她百岁无忧,她保他平安一生,正是因为她的出生才有了他存在的意义,他本就是为了她而活的。
带着这样的信念,藤本齐真留在了藤本千佳身边,照顾她爱护她,亦兄,甚至亦父。
他原以为日子便一直这样过下去,他守着藤本千佳长大,直至她可以出嫁的年纪,嫁他为妻。
那时他该还未到三十,成熟,却也并不算老,他会在她之前把该学的该做的该承受的所有都经历过,然后她只需要沿着他的脚步慢慢来,一直如同九岁那年再见时的模样无忧的活下去,而他,接下山田组,将所有黑暗挡在门外,用权势,用爱,伴她一生。
这就是一个最初就被收为养子刻意灌输愚忠思想的男孩,一路成长为一个男人,从未改变过的执念。
只是,意外总是在罪不设防的时候发生,有时一个转折,就能将一个人的整个人生完全毁坏
当年意外来袭之时他是多么猝不及防
他人生的转折便是眼前之人,当年,八年前,那个在“魑”家排位赛上,将他拉下了神坛的黑衣少年
此时此刻,当鲜红的血液漫山而来,当哀嚎悲鸣充斥身心,当他猛然抬头望上那道立于高台陷于血污的淡漠影子,眼前的景象同记忆重合心中狠狠一怆,无尽痛苦杀意席卷而来的下一秒,藤本齐真举起双枪,扣下扳机
银灰色的子弹带着喧嚣撕裂长空,似带着持枪之人满腔的不甘与仇恨,在空中化作最凌冽的两道火线
火线那端,如天堂,如地狱
霍城,从他最初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就像是个从地狱深渊攀爬出来的厉鬼,永远冷着一张脸,无心无情无爱无欲
却是这样一个人,瞬息便占据了他二十多年来苦心呵护的世界,从排位赛到继承权,再到藤本千佳的心,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是所有人都捧着最珍贵的东西献宝一样去了他身边,他顷刻便占据了他的天堂,一脚把他踹下了地狱
再抬眼时,记忆昏沉,沉稳了多年的藤本齐真,眼底终是带起了一抹杀手才会有的嗜血疯狂
多年来,他杀不了霍城除不掉霍城,无论在他离开的五年间他是多么努力的想要祛除他存在的痕迹却似于事无补,每当面对藤本健司的期待藤本千佳的思念,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再除掉那个男人留在他心底的阴影…
伴着恨意,那两发子弹几乎同一时刻脱离枪膛,一颗瞄准颈项一颗瞄准胸口,均是致命的位置分毫不差,相比当年藤本齐真的枪法亦是精尽良多
纷乱之中,却只见霍城静静站在那山顶至高处,一身黑衣血色尽然,他侧着身,低着头,右手提刀左手紧紧扣住脚旁一人的额头,将人拽起来的时候,他垂眼,神色甚至微微恍惚。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明处,根本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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