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见机道:“老师若是不放心,不如这次和我一同上京,就能时时见到您重孙了。”
徐修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拒绝道:“我不想去京城,你三年后还有省亲假,到时候再带着阿玖回来吧。”
方长庚苦笑出声:“老师,这回我可是被猗儿耳提面命,务必要接您去京城,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徐修喝了口茶:“你回去直说我不愿再踏入京城这个地方不就行了,猗儿又不会对你如何。”
方长庚觉得徐修这老顽固真是年纪越大越是油盐不进,也顾不上不敬的罪名,急道:“您想得倒好,还不知您等不等得到我们带阿玖回来那一天呢。”
徐修差点被茶水呛到,把茶盏重重一放:“好你个臭小子,现在连这种话都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是嫌我活得太长碍着你们了?”
方长庚二话不说就道歉,赶紧转移话题:“那您先给阿玖取个大名吧,总不能没有名字。”
徐修十分重视取名字的事,不想这么草率地决定,道:“你先回家见你爹娘去,名字我再好好想想。”
方长庚补充一句:“那您再考虑一下我说的,到时候我再来见您。”徐修不置可否,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方长庚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记进去了。
当晚在徐府宿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他和袁丰就赶回了县里。
本以为应当没人知道他回来了,结果一到家门口,才发现周围跟看杂耍似的围了许多人,一见方长庚下马车,纷纷高喊“榜眼大人回来了!”“快来看,是榜眼!”“……”
方长庚汗颜,抬头一看他那座宅子上已经挂了一块牌匾——“榜眼及第”,而且内里全部由县衙翻新扩建,已经不同于往日,难怪这么多人来围观。
老李氏和小李氏听到外面吵闹,立刻激动起来,一眨眼的功夫,方长庚就从大门口进来了。
“老天,可算是见到人了,让我们好等!”老李氏喜极而泣,抓着方长庚来回地看。
自从知道方长庚中了榜眼,全家人的兴奋劲儿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老李氏觉得这是方家祖坟冒青烟,不然他们家怎么会出方长庚这么长志气的子孙?
以前方长庚还是个举人的时候,老李氏还会逢人就说起这件事,如今方长庚是皇帝钦定的榜眼了,老李氏反倒收敛了许多,说话做事都格外谨慎,生怕给方长庚添乱。
方长庚笑得无奈:“奶,你哭啥?不该高高兴兴的,爷爷,爹,娘,你们身体都还好吧?我在京城可想你们了。”
小李氏看着自己小儿子移不开眼:“当然好了,咱们能出什么事儿?你可不要担心我们。”
方万英和方大山只顾着笑,不像家里的女人们那么爱说,但眼里的骄傲与自豪丝毫不掩饰,有时候村里人都纳闷了,明明方万英和方大山也不聪明,祖上更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怎么生出来的儿子这么出息,简直有违常理。
方长庚拉着老李氏小李氏坐下来,他这趟除了要穿的衣物,就只带了两箱礼物回来,为了让家人高兴高兴,他立即和袁丰把箱子打开,除了京城特有的布匹锦缎,还有烟嘴烟草,酒,首饰这些。
老人们虽然觉得破费,但对方长庚有这份心意还是很欢喜的,还是小李氏先反应过来,立即问他媳妇儿和孩子的事。
方长庚如实说了,见他们听得入神,显然十分想见孩子,觉得这次回来得很是时候——他此行正好还有个目的,就是带他爹娘去京城,至于老李氏和方万英,还得看他们的意愿。
第116章 杂事
这么想着; 他也直接明说了:“爷奶; 爹; 娘; 你们跟我一起去京城吧,京城热闹; 还有很多稀奇有趣的玩意儿; 最要紧的,你们可以看看我儿子。”
一时没人说话,老李氏瞅瞅方万英,然后回过头对方长庚道:“长庚啊,我和你爷爷还是不去了,你让你爹娘去吧。咱们就等你下一趟回来; 到时候记得让孩子也来; 让我和你爷爷好好瞧一瞧。”
她当然想见到她小重孙,想极了。可他们是庄稼人; 一张口就是土里土气的方言; 去京城怕要让长庚他岳父家的人笑话; 她不想她宝贝孙子因为他们被人瞧不起。
除了这个,她也舍不得她大孙子家的两个娃,都已经能开口叫太爷爷太奶奶了,讨喜得紧。即便方长庚是她最疼爱的孙子; 可他媳妇儿门第太高; 她心里有隔阂; 甚至很畏惧; 平时都不愿在别人面前说这桩婚事,比较之下她就觉得和方启明这两个孩子更亲近一些,为了那边舍弃这边,私心上她是不大愿意的。
再来,她和老头子的根就在这儿,离了就浑身不痛快,真心哪儿也不想去,就是京城再漂亮也不稀罕。他们早知道方长庚会叫他们去京城,这个决定是两人早就想过了的。
方长庚知道和他们多说没用,只能表示理解,紧接着他就问小李氏和方大山,结果两人对视一眼,最后小李氏叹了口气:“我们都知道你的孝心,也想孙子,可你现在还住在你岳父家,我们去了总不能挤你岳父那儿吧?我和你爹自在惯了,就怕要看人眼色,更怕你要看人眼色,长庚啊,这次就算了,你回去也不要总牵挂着咱们,只要你跟你媳妇儿过得好,我跟你爹还有你爷奶就高兴了。”
方长庚有些气闷,怎么他在他们眼里成了上门女婿似的,都要和他划清界限?
“你们去了我当然会另外买座宅院给你们住,只要你们想看孩子就能随时来看,等时机到了我就带猗儿出来住,总不能一直住在侯府里,你们哪里需要担心这些?还有,你们未免也太小瞧儿子了,我要是需要看他们脸色,怎么会还住侯府里?我岳父一家人都是明事理的,家里也没有复杂的人情关系,你们去了总会知道的。”
小李氏察觉好像惹儿子不高兴了,心里也不舒坦,忙说:“这我们都知道,可你现在才刚当官,要忙的事那么多,顾不上我和你爹。你媳妇儿也有一堆人伺候,照顾孙子更用不上我们,我们去了能干啥呢?天天两人坐着干瞪眼,也受不了啊。”
自己小儿子就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她别提有多长脸多高兴,可她也从来没想着要靠着儿子,只盼望他日子越过越好。
方长庚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好,可一连被拒绝那么多次,他还是有种很无力的感觉。
如果他们都不想跟他去京城,他也不会勉强,或许到他能让他们彻底信服自己有能力撑起一个家的时候,他们就会改变想法了。
晚上方启明一家来了,一进门就调侃方长庚:“方大人衣锦还乡,快让哥看看,吃着皇粮的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
方长庚大方地摊开手:“那现在看明白了?”
方启明乐呵呵的:“看明白了,气派!”
方长庚从头到尾打量方启明:“哪有你气派,瞅瞅这一身,一看就是富贵大老爷,我可比不上。”
方启明努努嘴:“有些东西可是钱都买不来的。你看你现在一身绫罗绸缎,我一介平民有钱也穿不成,这就是差别!”
兄弟俩和小时候一样你来我往,一年半没见却什么都没变,这就是家人啊……方长庚心中温暖,这是在京城没有的感觉。
“嫂子。”方长庚看看方启明身后,先叫了刘嘉兰一声,看到方小宝从马车上下来,提高音量:“方小宝,快过来。”
看外表已经完全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谁还看得出这是小时候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野丫头?
方芃提起裙子跺了跺脚:“哥,你以后别叫我小宝了,像个男孩儿的名字。”
话虽这么说,她眼里的喜悦一点都没掩饰,而且过了两三年前那个别扭期,说话的语气又恢复了和他最亲近时候的样子,让方长庚有些唏嘘,连他家小姑娘也长大了。
“在家这么叫有什么?我不从小这样叫你的?”方长庚拿出长辈的架势,见方芃气鼓鼓的,就改了口,“好好好,不叫就不叫,你让我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方长庚当然尊重她。
方芃忍不住笑了:“这才对嘛。”
方长庚无奈地点点头:“你这丫头,对了,幼清和三丫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方启明一儿一女才两岁不到,小孩体质弱,这么冷的天没带出来他知道,但三丫和幼清怎么没来?
方启明推着方长庚往饭桌走:“三丫定了亲,和幼清这会儿在村里陪二婶呢,不过你是喝不到喜酒了。”
“没在信里看到说三丫定亲了,许了哪户人家?”
“是镇上员外家的三儿子,人品端正,也上进,总之配三丫足够了。”
“那就好。”
一家人坐下来,热腾腾的饭菜接连端上来,见小李氏还要往厨房跑,方长庚连忙叫住她:“娘,菜够了,快坐下来一起吃吧。”
小李氏坚持说:“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就不想娘的手艺?还有你最喜欢的鱼头和腊味,做完这两个就好了。”
方长庚笑了:“当然想了,天天都想吃娘做的菜。”
“那这回让你吃满意了再走!”小李氏立即高兴了,手边擦围裙边去了厨房。
方芃很想和她二哥说说话,于是先开口道:“哥,你快跟我们讲讲在你京城里的事,殿试是怎么考的?皇上长什么样?”
方长庚抿口茶,从出发开始讲,把这一年半来发生的有意义的事一一叙述,其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方长庚提了几句宣子昂的遭遇,让老李氏紧张不已。
“这么吓人?长庚,你在外面可不能得罪人,当不当官不要紧,保命第一!”
方启明接口道:“长庚做事谨慎得很,不会乱得罪人,奶你就别瞎操心了。不过我倒是觉得用不着非要当什么大官,官越大越容易出事,最好离皇帝远一点,不是有句话,‘伴君如伴虎’,长庚在翰林院,以后说不准就在皇帝身边侍候,如果有外放的机会就赶紧抓住,以后天高皇帝远,可不比在京城好?”
方长庚连连点头,没想到方启明还挺懂的。
“还不知道呢,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再过两年就有答案了。”
方万英敲敲桌子:“好好吃饭,这些事长庚自己心里清楚,咱们少议论,在自个儿家里就算了,要是让别人听见对长庚影响不好。”
“是是,不说这个了,又不是没别的好说了。”老李氏赶紧止住话头,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方长庚本来想说不用这么夸张,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的,于是把话吞了回去。
方启明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宝贝侄子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大名呢,我老师没想好,不过小名叫阿玖。”
小李氏总算忙完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坐下来:“这小名真好听,可比你爹自己瞎想的什么‘车儿’‘饼儿’好多了。”
方长庚忍俊不禁:“爹取得不错啊,以后要是阿玖有了弟弟,就让爹来取小名。”不过可能性不大,能不生还是不生了,一次就够他们夫妻俩受的了。
方大山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随口说说的,别听你娘,名字还是得你们读书人来取,听起来就不一样。”
其余人都笑起来,屋子里温馨得几乎感觉不到冬天的寒意。
最后方长庚提到了小宝的婚事,她过完年都十七了,这一年半里媒人踏破了门槛,就是没中意的。
家里人都记着方长庚的话,没逼她早早出嫁,但心里都已经开始急了。
“我和你妹妹说过了,今年总得定下来,总不能熬成个老姑娘,那时候就是有中意人家也不要她了。”小李氏说起这个就发愁。
方芃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低着头不说话。
方长庚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娘,你这话不对,咱们还求着人家要不成?就是小宝一辈子不嫁人,家里也能供她衣食不愁,谁还敢当面说闲话吗?”
小李氏一脸不赞同:“你可别给你妹瞎指挥,女孩儿不嫁人像什么话?那不就是庙里出家剃发的尼姑?我跟你说,上门求亲的人不少是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我看了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偏偏你妹妹都入不了眼,就是从你们哥俩这儿学的坏毛病!”
方长庚和方启明无故被中伤,都觉得自己很无辜。刘嘉兰偷偷在桌下拧了方启明一把,然后朝方启明促狭地笑,夫妻俩成亲这么久还像新婚似的,也是难得。
“那就再等一年,我在京里多留意一下,这里的不满意,那就换个地儿的,总是有办法的。”方长庚如是道。
小李氏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方长庚碗里,语气却不咋滴:“小心把你妹妹惯坏了!”
方长庚打哈哈:“这算什么,娘你想多了。”
吃过这一顿饭,从第二天起,方长庚就开始逐一拜访长辈们,第一个去的就是沈赫家。
刚过完年的县城还留有淡淡的年味,沈霖是庶吉士,没有省亲假,方长庚这回还受他所托,替他探望沈赫。
第117章 家常
见过沈赫之后; 方长庚才得知沈赫要去江西抚州任县令; 十分为他高兴。
江西人口稠密繁荣富庶; 又是科举大省; 虽然自从前朝定都京师之后被江浙一带拉开距离,但仍旧是个好地方; 沈赫能去江西是一件大好事。
今年许县令也升任四川龙安的知府; 或许与他和沈霖在今年中进士有很大关联,不过许县令年前已经就任,除非有缘,不然以后是见不到了。
“你如今入了翰林,自然有大好前途在等着你,但越是如此; 越要小心避免行差踏错; 不能让有心人抓住你小辫子。”沈赫这两年心宽体胖,微黑的国字脸都圆了一点; 气色极好; 尤其是最近接了吏部任命; 又燃起雄心壮志,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只是说起官场的事,他神情正经而严肃; 希望引起方长庚的重视。
方长庚这段时间的确受了不少恭维; 入耳也全是那些好听的话; 其实是很抗拒的。这时沈赫能对他说出这番言语; 他反倒觉得讲到自己心里去了:“先生所言甚是,我这回能中榜眼全凭运气,不敢自满,以后也会将先生今日这番话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
“是你谦虚了,运气不过是一小部分,如果运气能眷顾你,不也说明你的能力?”
沈赫反驳了方长庚的话,但对他有这样的成就仍不改本心十分欣慰。他一直觉得方长庚这孩子自小不用旁人操心,做什么事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心里都有数。现在他只担心他不懂钻营,也不喜与他人博弈,在官场上容易吃亏。
“你和沈霖在性格上完全不同,你谦逊内敛,他自大外放,你不喜交际,他长袖善舞,你们都有缺点,但正好能够互补。”沈赫忍不住将两人进行对比,但对方长庚的喜爱完全不输于对自己儿子,“沈霖在信里对你赞赏有加,说你是可以相交之人,别看他表面上和谁都不错,但能让他说出这种话的没有几个,可见他的确很喜欢你。”
方长庚乍然听到这话脸一红,但能得到好友的肯定,他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先生这么一说……我和沈霖确实是这样,不过沈霖的名声比我响,我与他比起来倒不起眼了。现在我和他同在翰林,以后需要相互扶持的地方有很多,先生就请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他说的倒是实话,在翰林院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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