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一直在旁边看着,觉得徐修心态应该有所变化,就说:“老师这么喜欢舒儿,你们以后若是带着舒儿来山上游玩,就来山庄看看。”
周其琛笑道:“那一定的,舒儿特别喜欢登山,下回再来可要叨扰徐老了。”
徐修喜得胡子一翘一翘:“那怎么能算是叨扰呢,我高兴还来不及。”
临离开,舒儿还在徐修脸上亲了一口,让徐修差点就红了眼眶。
等方长庚他们出去送人了,李伯才在徐修身后道:“这要是小小姐的孩子,老爷一定更高兴。”
徐修摇头笑笑,也没否认:“可不是……”
晚上用饭,方长庚就询问了徐修的意见,不知道他支不支持去县衙做事。
徐修听完竟很赞同,还教诲方长庚要从中吸取经验,中间自然也少不了和各方关系打交道,做事须得圆滑。
方长庚自然一一点头应承,之后又说到徐清猗想留在山庄陪徐修,终于让徐修皱起了眉。
“你们这才新婚,哪有分居两地的道理?我有你李伯陪着说话,猗儿就跟着晦之下山去!”
徐清猗不依,非要留下来,徐修也说不动她,只好无奈地默认了。
入夜,徐清猗破天荒地替方长庚宽衣,轻声说道:“不如我让蕊儿跟你去吧,多个人照顾也好。”
方长庚后背一寒,冷漠地拒绝了:“用不着,有袁丰就够了,不想多个人添乱。”
身周的压力顿时消散,方长庚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关切地说:“别说我了,天热了,你在山庄注意避暑,别有个头疼脑热的,若觉得无聊,不妨去找周夫人玩,我过段时日会来看你的。”
徐清猗垂下眼帘,轻轻地说:“知道了。”
方长庚摸摸她的脸,只能用行动让她高兴起来了。
*
在山庄了住了几日,方长庚就打算出发了。
徐修把之前提过的几本书交给了方长庚,又仔细叮嘱了他一些小事,其余的也没再多言。
在山庄门口装好行李,徐清猗站在前面的空地,神情复杂,待方长庚要出发了才展露一丝笑颜:“路上小心。”
方长庚看着她,还是走过去,装作凑到她耳边说话,其实趁人不注意偷偷在她脸颊亲了一口,没人看见。
徐清猗面色爆红,气呼呼地拧了他一把,他才笑着离开。
路上,方长庚把手里几本书粗略地翻了翻,发现这些书并非专研某一经,而是天文地理医药律法均有涉猎,但又能一语点出其中要义,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对方长庚而言再实用不过了。
一时间方长庚还真有些爱不释手,一直沉浸在书本里,直到家门口才收起激动的心情,收拾妥当,准备第二天就去县衙。
第83章 孟陬
上任第一天; 方长庚清晨就到了县衙。他不是官吏; 因此不用在卯时(早上五点)去承发房点卯; 但散衙时间和官吏一样; 在酉时(下午五点),这样看起来还是比较轻松的; 能够自己支配散衙后的时间; 至少比起现代动不动就加班好多了。
许县令和县丞、主簿等一众官吏大多住在县衙公廨,像许县令所住的内衙,有住宅、书房、花厅还有后花园,相当惬意,而方长庚因为没有编制,因此办公的地方并非在县衙的大堂; 而是十分靠近许县令的内宅; 走几步就是后花园了。
总之来了以后,方长庚越发觉得官不好做; 做清官更是难上加难。
别小看一个小小七品芝麻官; 手下的官署就有几十个; 不说常见的县学、禄米仓、监狱、接待官员的公馆、巡捕厅等等,还有用于疏养孤老无靠之人的养济院,类似于现代公立养老院,还有收集埋葬无人认领的遗骨的漏泽园; 以及送发快递的驿站和递运所; 管理道观佛寺的僧会司和道会司等等; 总之一天之内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难怪许县令焦头烂额地要找助理。
方长庚目前的工作就是协助许县令处理公文,在他处理政务时酌情提出一点意见,过了七八天就基本熟悉了办公流程。
这日上早堂,六房书吏把这天的公文、申帖还有诉状交给许县令过目,方长庚一般是不参与的,所以等早堂结束了才上县衙。
刚绕过照壁,就见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背对着他往县衙里冲,方长庚一看他手里的诉状,就知道是来告状的。
“前面这位兄台,请止步。”方长庚叫住他,语气不慌不忙。
那青年一回头,见方长庚一袭普通百姓的衣着,显然不是衙门里的人,登时皱起眉:“你叫我作甚?怎么地,也要告状?”
方长庚看他几眼,也看得出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弱书生,衣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脸上带着不服输的犟气,不知道是在哪里吃了亏,非要争一口气的模样。
“我不告状,但可以告诉你,今日不是放告日,你就是去了承发房也不收诉状,还是等下个月的三六九日再来吧!”方长庚微微一笑。
青年一瞪眼:“我的事哪里耽误得了这么多时日,等书坊把书都刻出来了,我去哪里讨公道?!”
方长庚耳朵竖了竖,突然来了兴致。
“我是许县令幕友,你要有什么冤屈,不如先跟我说,若是有理,我自然会禀告县令替你做主。”本朝书刻坊遍地都是,比起盐商茶商,做书商的门槛低而利润高,因此不少商人做私刻坊主印书售卖,但因此出现的盗版现象日益严重,尤其多见与那些写话本小说的书生出现纠纷的案子。
看来今天又有一桩。
青年倒也没多疑,大约是看方长庚形貌不像是说谎之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原委几句就能解释明白——这人初来此地,与一家书坊主约定好把书稿卖给他,不料临交书稿的前一天,标的物却被人偷了,这下书生不仅得不到稿费,还要赔书坊主一笔银子,他自然气不过,于是就来县衙求县令做主帮他找到偷窃书稿之人并严惩,讨回公道。
方长庚听完也不觉得这案子有什么新奇,但书稿若是被别的书坊抢先印出来发售,那时就说不清了。眼前人一看就是手头拮据,方长庚便急人所急,正了正神色道:“还不知老兄姓名,你既说有秀才功名在身,就随我一同去见县令吧。”
青年这才稍稍卸了防备,盯着方长庚道:“在下黎平孟陬,字云清,敢问兄台叫什么名字?”
他哪知道方长庚脑门已经是一排黑线,还正疑惑对方怎么突然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也忍不住神情不自在起来。
我滴娘,不带这么造化弄人的,这孟陬,不会就是之前周其琛送他的那本春/宫图的创作人员?这人怎么还跑到永州地界上来了?
想到那本册子上惟妙惟肖的小黄/图,又注意到孟陬眼下的青黑,对此人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轻咳了两声,方长庚拱了拱手:“在下方长庚,字晦之,请云清兄跟我一同走吧。”
孟陬脸色一松,心里稍稍放宽了些,跟着方长庚往里走。
“孟兄初来此地,恐怕对那书坊主的为人不甚了解,可否排除他欺你是生人窃你书稿的可能?”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现在大部分书商都没什么职业道德,无不想尽办法压榨这些靠笔头吃饭又没什么背景的文人,对此许县令早就与他提过整顿之法,一是不想再听这群人上衙门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二是不想浪费行政资源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这下又出了这遭,如果是书坊主的问题,那可就真的撞枪口上了。
孟陬一听就知道对方是真心想为他解决问题的,顿时对方长庚亲近了几分,哭笑不得道:“不是我恶意揣测别人,我打过交道的书坊主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走到哪里就把书稿或是图本卖给当地书坊,这种情况也遇到不止一次,我若是豁出去与对方理论,也能自己讨回来。但那位书坊主身边还有两个穷凶极恶的保镖,我虽然也有所怀疑,却也不敢鸡蛋碰石头,只能来县衙了。”
方长庚安慰了他几句,随后就到了许县令办公的后堂,先说明了前情,之后就让孟陬递交诉状,然后把所掌握的证据一一禀明,果然见许县令面色一凛,当即下公文定明天听审,并发遣牌票命差役明日一早拘传被告。
等两人出来,孟陬有些激动:“今日还要多谢你引见,不然我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方长庚笑道:“哪里,也算是我本职所在,不值得挂念。”既然看了你的大作,我也得有所表示不是?
孟陬嘿嘿一笑,左右看了看,突然凑近:“不瞒你说,我孟陬不过是个穷书生,也无大才,唯独字画尚可入眼,不敢说众人皆知,但也受不少人追捧,你若在此有志趣,改日我送你几本。”
方长庚心里一汗,想假装不知道他说的“志趣”是什么玩意儿,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人家又主动提出送XX书给他,显然是十分信任他了,他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于是两厢欢喜,约定这事了解后就去孟陬住处一聚。
第84章 私刻坊
第二日升堂听审; 那书坊主自然据理力争; 想方设法为自己辩解。
“……我当初见他初来乍到形容可怜; 所以好心把我家院子租住给他; 哪会想到今日竟会被倒打一耙!孟陬此人以画春/宫为生,品性低劣; 他的话千万不可听信啊!县老爷明察秋毫; 可要为我讨回公道!”
孟陬原来还不动如山,听到后面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好你个鸟歪货,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你他娘求爷爷告奶奶问我要春/宫的时候是什么嘴脸,到底哪个王八倒打一耙?!”
孟陬虽是书生,但多年在市井游荡; 深入底层人民群众的生活; 浑话张嘴就来,书坊主是万万说不过他的。
许县令立即一拍惊堂木:“干什么呢?衙门重地; 岂容你们污言秽语放肆?”
孟陬从善如流; 大声道:“草民是气急了; 还望县老爷恕罪。但此人窃我书稿绝非我妄言,他家中的婢女可以为我作证!”
书坊主张大嘴,一下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买回来的婢女翠红被衙役从堂口领出来; 朝孟陬脉脉含情地望了一眼; 随即向县令作证亲眼看见书坊主偷偷进孟陬的院子偷出书稿; 打算据为己有。
“可有物证?”许县令冷冷地说; 吓得翠红瑟缩了一下。
书坊主见此底气又足了起来,嚷道:“就是,可有物证?光凭一张嘴县老爷可会偏信于你?我平日里竟也没注意,原来你们一对狗男女不知何时勾搭在一块儿,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那书稿自己藏得极为隐秘,捕快搜查时什么也没发现,既然没有物证,他只要坚持不招认,对方说再多也是枉然。
孟陬与那丫鬟压根没说过两句话,也不曾想到人家肯出来作证,不过这时也没功夫考虑这个,只是皱起眉,直觉自己还要吃下这个哑巴亏,可不争馒头争口气,让这王八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出这衙门,他怎么都不甘心。
这头两造陷入了僵持,另一边方长庚才与捕快一同从书坊出来,不是找书,而是找到了刚做了一半的雕版,幸好方长庚及时赶来,不然这证据就要被书坊主他老婆拿去销毁了。
证物最终呈到了堂上,书坊主自然一口断定这本话本是自己所作,不要脸的样子让许县令频频皱眉。
他立即道:“既然是你所作,连雕版也只做了一半,想必还不曾有人看过喽?”
书坊主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应当不曾有人看到……”
许县令立即要他把话本的细节以及写作过程陈述一遍,书坊主自然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再一问孟陬,两厢对比之下,就是书坊主也哑口无言,无力再辩。
事情了结,第二天孟陬就找方长庚出去喝酒。
县衙一个月可休五日,方长庚正好这天不用当值,于是欣然赴约,很快就对彼此的底细了解得差不多了。
“这地方和我八字相克,我打算明年去京城考乡试,若是再不过,我就认命,写写话本也不愁衣食。”孟陬苦笑。
方长庚也想不出言语安慰,像孟陬这种年近三十依旧执着于举人功名的就如过江之鲫,比较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至今都未有家室,反而流连山水四处行走,倒也挺潇洒。
“后年你该考会试了吧?看来我还要早你一步出发,不然同行还能有个照应。”孟陬突然又道,看起来有些怅惘。
方长庚摆摆手:“我预备明年出发,免得路途中出现什么意外,如你所说,我们可以结伴而行,一览沿途风光。”
孟陬听了十分高兴,两人又对饮了许久,他就忍不住开始倒起苦水。
无非是关系到他吃饭的手艺。
像他这种素有名气、所作话本和XX图广受欢迎的才子,被整个湖广的书商盯着,只要出一本,就立刻会有书商盗刻,实在让他苦不堪言。
方长庚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要是书坊主,在书还没出之时就去衙门告状说有人偷我书稿,谁敢盗版谁就是盗贼,看还有谁敢这么干!等这帮人不敢再作怪了,我再出书,可不就解决问题了?”
孟陬瞪大眼睛:“你说得极有道理,可你又不是书坊主,知道这个办法又顶个屁用?要是人人都效仿这个办法,衙门不还得气死。”
方长庚这一遭是亲眼见识到开私刻坊的利润,说实话不是不心动的,经孟陬这么一提还真开口道:“现在不是,以后不就是了嘛?你写话本我来出,两全其美。”
他话里还有些开玩笑的意味,孟陬却一拍桌子:“有何不可?!以后我的话本和春/宫图都卖给你,别人求我我都不卖!”
方长庚看着孟陬喝得通红的脸,心说你明天还记得这会儿说的话才怪,不过这办私刻坊的事他还是上了心,决定四处打听一下,如果条件允许,试试也无妨。
第85章 不知道取什么
原来还以为不过是买几块雕版的事; 等方长庚亲自去了本县最大的李氏书坊走访; 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多了。
本朝鼓励教化; 社会环境也比较宽松; 为了鼓励文化发展,昭武帝取消了书籍税; 也没有现代出版的逐级审查制度; 只要财力所及,就能刻书。而且做书坊主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或是读书人,算一个体面的行当。
但相对应的,目前出版市场竞争激烈,尤其是他们这一带,不像江南那边文风鼎盛; 文人墨客诸多; 每每有文人撰稿都要抢,可以说是僧多粥少。
而且办书坊没那么简单; 不仅要招技艺精湛的刻工; 买大量刊刻材料; 还要联系有影响的文人撰稿,比如想孟陬这样的,将来出版才有较大的市场,甚至还要请“编辑”为发行的书做点评等等; 这一套下来; 别说方长庚去京城之前恐怕都还不能盈利; 就是可以; 他现在也没那个本钱。
从李氏书坊的掌柜那里打听了这些,方长庚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身在书坊里翻阅那些刊刻出来的书。
这个书坊规模很大,刊刻的书籍分门别类摆放在不同的书架,戏曲、小说、诗集以及琴谱一应俱全,装帧十分精美,刻印得也很清晰,还有些书空白处作了注释或是个人见解,用词幽默,就跟看弹幕似的,真是越了解,越觉得古人还挺有意思的。
掌柜的就姓李,见方长庚看得饶有兴致,也知道他是前年乡试的亚元,于是玩笑似的问道:“方孝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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