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再加上徐清猗在一旁说好话,在三个月之后,徐修终于让他亲自把策论交到奎文阁了!
只是没想到徐修见了他就是一通嘲讽,让方长庚终于意识到徐闻止所说的脾气差是什么意思了。
“你不要以为我指点你的文章是因你作得多好,当年的新科状元都拜在我门下称我一声老师,你这点文采还差得远了。”
他越是这样说,方长庚就越不惧怕他,低下头忍住笑,发自内心地诚恳道:“学生知道,每次得到老师一两句指点,学生都觉得大有启发,才发现老师这几个月教我的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若是有幸能得到老师传授所学,学生毕生都将感激不尽,做什么都无以报答老师的恩情。”
这通话说完,方长庚觉得自己快虚脱了,看来自己当年跟在导师身边在必要场合拍马屁的功夫还没丢,就是不知道徐修吃不吃这套了。
徐修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低调安静的少年拍起马屁来脸不红心不跳,还擅自做主称自己为学生,不禁微微瞪眼:“你这拍马的功夫倒还算到家,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清猗在我这里百般夸你的好,我是绝不可能搭理你的。你要真想从我这里学到东西,那就慢慢熬吧!”
他大半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他唯一的女儿和外孙女身上,只不知他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天理不容的坏事,以至于老天惩罚他,老来落魄,孤寡一人,还要日日忧心将来孩子的归宿。
幸好命运还给他留了一丝情面,清猗这孩子聪慧懂事,气度胆识堪比男儿,才让他稍稍宽慰。
但有时想起她十几年来做什么都一个人,不像普通孩子那样可以纵情玩乐,心里终究觉得对她不起。眼前这个少年每六七日来山庄一次,倒让清猗多了个难得的玩伴,偶然见到两人相处也能发现这少年对清猗始终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亲近却不讨好,看来是真的把清猗当作知心好友。虽目的依旧不纯,但他早就让人查清楚少年的背景来历,同时也看得出这孩子品行端正,心性温良,只要有良师教导,未来必定一片光明。
既然如此,他就帮他一把,也算帮清猗找个解闷的伴儿。
方长庚隐约也知道徐修的想法,只是心中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徐修肯指点他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天上掉馅饼,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徐修教导之恩。
而且徐清猗性格极好,又与他兴趣相投,是个很好的朋友,他发自内心的喜欢与她相处聊天,甚至十分敬佩她。
如此看来,已经是他所能想象的最满意的现状了。
第53章 (修)家常
这一年转眼就过去大半载。
这日周其琛找上门时; 方长庚刚从徐修那里回来,满身尘土的样子让周其琛忍不住嘲笑了一番。
方长庚呵呵一笑; 闲闲道:“虽说你买通了教谕; 但也不至于一连大半个月不来上课吧?这是沉迷于温柔乡,无心学习了?”
周其琛丝毫不以此为耻; 径直在桌边落座,从怀里取出一张庚帖,扬眉道:“我可是来给你送庚帖的; 五天后我要和姝儿成婚; 还邀请了沅君和闻止,你们可别缺席。”
两个月前周其琛就和那盐商之女订婚了; 原来约定明年大婚,结果算命先生说今年有个日子是大吉; 于是就提前了。
方长庚接过那张红纸,打开一看; 只见右边绘了一对新人,左边一个描金竖条方框中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 籍贯和祖上三代——原来他这位嫂子叫冯静姝。
“你大婚我怎么会不去?正好也见见沅君,咱们可是许久没聚了。”方沅君合上请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家人来不来?这婚宴办在你独居的院儿里; 女方家里就不奇怪?”
周其琛这两年早就看开了这件事,只轻笑道:“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这婚约也是家里那两位默认的。虽然我岳母之前反对了一阵; 觉得我与家里不往来不像话。后来大概是她儿子考秀才屡次不中; 看在我的秀才功名和前途上松了口。我岳父倒是想得很开; 觉得这样不错,以后姝儿可以跟在我身边,不用留在永镇服侍公婆。”
方长庚开玩笑似的说:“那你还天天摸鱼,要是两年后你乡试不中,你岳母可就不待见你了。等等,别说乡试了,再过两个月学政大人就应当来永州主持岁考,你要是连岁考都没过,就再等上一个三年吧。”
谁知周其琛眼中还真露出一丝烦恼之色:“等完婚我就好好准备岁考了,那个绸庄暂时让掌柜的替我照管。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再荒废时间了。”
看着周其琛又变成他熟悉的样子,方长庚也放下心来,还好心提醒道:“我怕是有嫂子在,难。要是你在家不能安心读书,干脆搬到府学来,至少学习的氛围浓些。”
周其琛沉吟了片刻,道:“再说吧,我有分寸的。”
方长庚点点头。
周其琛大婚那天方沅君和徐闻止都来了,三人还备了礼,其实男方家这边就这么些人。方长庚原来还以为周其琛至少会邀请府学里的教谕和训导,到了才发现就只有他们几个朋友,但深思一下,似乎这还真是周其琛的风格。
婚礼进行到一半,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周其琛他爹竟然现身了。
周其琛的脸明显僵了僵,但也不至于把他赶出去。女方家长也十分识趣地打了招呼,让周老爷上座。
方长庚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其琛他爹,身材清翟,父子容貌有几分相像,并不是方长庚想象中那样肥头大耳,反而有几分愁苦之相。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不受周其琛欢迎,周老爷待婚礼结束,留下一份厚礼就佝着背走了。方长庚看看周其琛,觉得他似乎不像他说的那么无所谓嘛……
闹洞房时他们见到了新娘,容貌娇美,见了他们当下有些羞涩,但很快就抬起头朝他们笑着打了招呼,一看就是那种性格比较开朗的,很适合周其琛这块钢板。
因周其琛喝得有些多,他们几个也没怎么捣乱,见新娘子动作轻柔地照顾周其琛,替他宽衣散发,他们几个童子鸡莫名不好意思再看,灰溜溜就滚出来了。
当晚方沅君跟着方长庚去府学挤一张床睡,方长庚才得知方沐君过了府试,是个童生了。
“这下二爷爷可算能放宽心了。”方长庚笑道。
方沅君长长叹了口气:“是啊,爷爷费了那么多心思,总算有个好结果了。”
方长庚觉得方沅君似乎有点沉郁,便问道:“你最近过得如何?沈教谕那边可有进展?”
方沅君半喜半忧道:“我也不明白教谕真实的想法,总之我每次去找他他都会耐心教导我,再多也没了。”
方长庚有些恨铁不成钢,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你还没向沈教谕提过拜师的事吧,这都过去快一年了,你好歹改改你的性子,这种事上一定要厚着脸皮,总不能等沈教谕主动来找你收你为徒吧?”
黑暗中方沅君的脸一红,犹豫道:“我怕他觉得我不是好材质,不肯收我,更担心他碍着面子收了我,那更让我难受。”
方长庚凉道:“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是别拜师了。”说完就感觉到方沅君愈发沮丧的情绪,他不免叹了口气,用和缓的语气道:“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犹豫了,男子汉干脆点儿。你要记住你的目的只是学到更多东西,拜师不过是你学习的一种手段,你不用看得那么重。即便沈教谕不肯收你,也一定会给你留面子,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你,你还可以继续向他讨教问题。要是他收了你,以我的了解,说明他还是认可你的,不可能存在碍着面子这回事,你的面子可没那么大~”
最后一句方长庚是玩笑着说的,就怕方沅君又敏感了。
“我知道了,我这次回去就说。对了,阿复最近有来信吗?”
方长庚“嗯”了一声,笑道:“他现在跟着一位武教头练骑射呢,还说了许多京城有趣的事,有一件还真跟咱们有关。今年殿试金榜题名的有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后来参加了翰林院的朝考,据说还考了前列,可惜因年纪太大,且相貌猥琐而被淘汰了,要下放到外面当个知县,气得这老头子差点要去投河。复还说,要入翰林,越年轻越好,而且容貌端正也是入选的一个途径,看来咱们要是文章写不好,就像姑娘家那样好好打理咱们外表,没准入翰林的希望更大。”
方沅君忍不住笑了:“要是乡试会试也看外貌就好了,你一定能中。我嘛,要是正好碰上全是歪瓜裂枣的,那也能榜上有名了。”
两人都不禁哈哈笑起来。
第二天依旧是放假,方长庚与方沅君一同回了县城。
分别后方长庚就去了自家的店。
现在还不是吃饭的高峰期,因此店里没坐几桌人。方长庚一眼就看到坐镇柜台满脸笑意的老李氏,在看见方长庚来以后笑得更开,急忙绕出来拉住方长庚,问他饿不饿、累不累、想吃什么。
方长庚立刻摇头:“奶我不饿,你别忙活了,我去看看娘。”
在厨房看到了小李氏,因为何氏要照顾小幼请,厨房里一点忙都帮不上,索性就留在村里照看孩子和家,以致小李氏一个人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
“你爹在后院砍柴,你过会儿去找他。”小李氏看到方长庚也很高兴,只是手头要做许多切菜之类的准备工作,也没什么功夫管他。
方长庚点点头:“爷爷和二叔呢?”
“他们今天天没亮就去买菜,现在在后院补觉呢,等吃饭时间到了就出来干活。”
方长庚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天真,开饭店也没轻松到哪里去,特别是生意好了以后,不过总是比在地里干活好一点的,收入也高。小李氏他们虽然也觉得辛苦,但劲头很足,都希望能多赚一点银子。
中午方长庚也跟着帮忙,还被方万英训斥了一顿,让他赶紧回后院看书去。不过方长庚比他更拗,没把方万英的话当回事,把老头子都给气笑了。
家里新酿的葡萄酒卖得极好,可惜量不多。方长庚向小李氏讨了四壶,两壶给沈赫和方沅君送去,一壶打算给周其琛,还有一壶就留着他和徐闻止去秋叶山庄找徐清猗时喝,至于徐修不能喝这个,就算了。
没想到带回去以后反响很好,尤其是徐闻止还特意派人去他家店里买,让方长庚苦笑不得。
在岁考到来之前,方启明刚好忙完今年采收药材的事,同时也带来一个好消息——他原想再问刘老爷买五十亩地,没想到刘老爷说可以租一百亩地给他,人手也能借他,到时候分一成利润给他就行。
这在方启明和方长庚看来分明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即刘老爷想考验方启明的本事,如果这一次方启明的表现能让刘老爷满意,那这婚事多半也能成了。
方启明说起时表情又是甜蜜又是苦涩:“原来刘老爷今年要给兰儿安排婚事,被兰儿想方设法退了,还故意留下不好听的名声,吓得别人都不敢上门提亲。刘老爷虽然松口了,心里恐怕想砍了我。弟,你嫂子这样好,哥这辈子都要给她当牛做马,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方长庚原来还觉得有些肉麻,听完以后也沉默了,许久后才说:“你心里记住嫂子的好就行,别辜负人家,娘和奶她们都明事理,真相处起来也能好好的。”
方启明点头,笑容里带着自信的锋芒:“明年我手里也有余钱了,就在县城买个三进的大宅子,到那时候你可就有嫂子了。”
方长庚也笑了笑,年底之前二丫就要嫁人,家里越来越冷清,有了嫂子,相信没多久他就能做叔叔了,家里有孩子就有了生气,确实很好。
第54章 岁考
第五十四章
转眼已是金秋十月。
学政通知岁试的消息来得比较突然; 府学里不少人都提前打听学政现在到了哪个府,原来还以为至少要再等半个月; 没想到三天后就要开考。
一时间生员们纷纷带着紧张的神色在府学里匆匆而行; 一条街外的客栈住满了前来参加岁考的秀才们。
方长庚在上一回去看望方万明时得知他不打算再参加岁考。
本朝规定入学超过二十五年的不必再参加岁科试,方万明已经满了; 只是不考会取消廪生资格而已。方长庚想想方万明的年纪和身体,为了廪生带来的对方万明不算什么的利益这么长途跋涉,确实没什么必要。
岁考前一天; 方长庚除了接方沅君; 还接待了沈赫的幼子沈霖。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沈霖年不过十七; 大概不怎么见阳光,所以肤色是堪比女子的白。而身材是读书人特有的瘦弱修长; 书卷气很浓,气质上与徐闻止很像; 但相比之下沈霖的傲气比较外放,第一眼会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不过方长庚与他交流了几句后发现沈霖还是挺好说话的,而且不拐弯抹角,有什么想法和目的都会直说; 让人不用费心去猜。
想想也是,沈赫的家教有目共睹; 他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看起来方沅君和沈霖并不熟; 可能今天也是因为同路第一次见。
“你别送了; 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得考试。”到了客栈门口,沈霖对方长庚直说道。
方长庚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尽管去府学找我,沅君知道我住在哪儿。”
“好,路上小心。”“长庚,明天见!”沈霖和方沅君站着客栈门口目送方长庚往回走,然后就转身进了各自定好的房间。
岁考的考场就安排在蹴鞠场,里面摆满了桌椅,有不少还是训导在府学附近挨家挨户借来的。主要是因为参加岁考的秀才并没有考府试的那么多,没必要再开考棚,在蹴鞠场进行岁考已经是最近几年来的惯例了。
好在如今天气冷暖适宜,没有大风和大太阳,只在上方支了简易的遮阳篷就足够保证不影响考生们发挥正常水平。
岁考的内容是两篇四书文,一篇经义,一首诗帖诗,在太阳落山之前,大部分考生就都交卷了,还有一些两鬓都白了的老秀才咬着笔杆苦撑,挠得微微凌乱的发丝在黄昏的凉风中飘动,看起来有些凄凉。
考完试,方长庚与方沅君、周其琛、徐闻止还有沈霖共五人去春风楼聚餐,除了方沅君,其余人对于岁试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压力,尤其是沈霖,毫不谦虚地说自己绝对是一等,还将考题分析得头头是道。
方长庚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自己和沈霖的答案,发现两人的侧重点还是不太一样的,这跟两人分别在官学和书院进修有关。
官学倡导“学而优则仕”,所学的东西更多的是为了以后做官而服务,而书院则更侧重于学术研究,传播的可能是某位名家大儒个人的观点,目的在于弘扬学问,甚至可能和正统思想背道而驰。
方长庚想起不久前徐修与他的对话。
“朝廷如今拨款送地赠书来扶植书院,你以为如何?”
方长庚当时是这么回的:“表面实在扶植书院,其实是想禁锢各流派多元化的观点,使其与正统思想相一致。”
徐修听完以后赞同地“嗯”了一声,告诉他若是他考上了举人,可以去书院听那些四处游学的名家讲学扩充知识,但不能将那些观点用在科考上,否则是要出事的。
方长庚很清楚自己要走科举这条路,不像本朝有些文人墨客选择通过游历结交名流扩大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