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哥是真的没戏了,方长庚暗想。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别难过了,等你以后成了县里纳税大户,没准那位小姐就看上你了。”只能这么安慰了。
方启明瞪他一眼:“她又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怕她爹不同意……”
方长庚翻了个白眼:“那你爱怎么就怎么吧,你可千万别祸害别的姑娘,要是娶不到你喜欢的,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方启明气闷地瞪他:“你懂个屁……”
方长庚回他一个“呵呵”,明白了陷入爱河的男人比女人更可怕。
第45章 出游
方启明在府城待了几天; 除了来看方长庚; 另一个重要目的是开拓生意渠道。
因为之前认识的药贩回老家不干了; 方启明只能自己想办法寻找府县里的固定买家; 这几天已经跑了好几家药房,收获不是很大。
“渴死我了。”方启明大步走进方长庚住处; 拎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咕咚咕咚”灌水。
其实这段时间方长庚为此特意关注过永州府府志以及本朝学者的见闻游记; 于是出言道:“东安县的花桥有一处官府设的驿站; 就在宝庆府和永州府相接处; 很多商贩都在那里交易货物。除了每七天有一次赶圩; 每隔三个月还有一次赶大圩,邻近几个县城还有宝庆府都会有不少商家来,哥你不如去那里看看。”
方启明听完想了想,突然苦笑出声:“我以前还觉得做这个没什么难的,现在才明白这里面的艰辛,这两天跑得我嘴里都长泡了。”
方长庚朝他晃了晃手里那本《资治通鉴》,挑眉道:“后悔了吧?是不是觉得还是读书好?”
方启明干笑:“呵呵,那还是算了,我早就说过; 考上童生就把书全扔了,再读下去我可能会疯。对了,我还真有个事儿要问你; 你说我现在跑商; 官府会不会给我安个商籍?”
他可不想自己的后代子孙因为这个在科举中受歧视。
方长庚神情忽然无比严肃; 低呼一声:“糟糕!”
方启明顿时紧张地看向他:“不会吧?那怎么办?难道要我把孩子过继给你?”
方长庚憋了一会儿; 实在忍不住了才埋头闷笑,笑得方启明一脸莫名其妙又羞怒地看着他:“笑什么?你也学那些臭书生的毛病!”
方长庚这才抬起头,不再开他的玩笑:“咱们皇上只在山西、安徽等中原那一带设了商籍,而且主要是为茶商和盐商设的,和咱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你怕什么?”
方启明“哦”了一声,放心地在桌边坐下:“那我就放心了。既然你说东安那里有赶圩,我明天就出发去那里。”
方长庚原来还想提醒他有没有准备样品、是否了解别的药材商的价格等事项,后来发现他确实准备得充分了,就没再多问别的。
“对了哥,我给你买了两本书,你拿回去看看。”方长庚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士商类要》和一本《天下水陆路程》,递给方启明,“我听人说的,看这个对你跑商有好处。”
方启明接过书翻了几页,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深情地看向方长庚:“弟,还是你好,看来哥以前没白疼你。”他自从做起药材生意以来受了不少冷眼,压力也大,还好家里爹娘理解,有个聪明弟弟还时常鼓励他帮助他,总算没让他半途而废。
方长庚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话你还是留给我嫂子听吧。”
说到这个,方长庚有些犹豫道:“哥,你要不跟我说说你喜欢的是哪家小姐,没准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算算方启明过完年都十九了,怎么都该是找个媳妇儿的时候了,就是他不急,小李氏和老李氏恐怕也要催了,他还是希望他哥能找个真心喜欢的过一辈子。
方启明这时却心不在这种事上:“这种事你能出什么主意,再等等吧,等我做出些名堂再说。”
方长庚点点头:“既然家里要开饭馆,以后总有跑商的会来饭馆歇脚,让爹娘注意着些,肯定会有不少机会找上门来的。”
方启明笑着“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我现在没有假,不能回去看看。”方长庚有些惋惜。
方启明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爹已经找好了木匠和油漆工,过两天就要开工了。”
方长庚本来还想提些装修上的意见,转念想到古代条件有限,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而且家里也投不出那么多资金,就放弃了。
“沅君现在在县学,到时候我让他叫上秀才们去咱家饭馆捧场。对了哥,你别忘了去请我在县学的老师,叫沈赫,沅君知道的。还有,最好能去请县衙里三位我认识的书吏,他们来不来我也不能保证,不过要是能请到他们,一定会吸引不少人来咱们店吃饭的。”
方启明点头表示知道了。
送走方启明以后,方长庚又埋进了书本,将昨日老师讲的注释仔仔细细地复习。除了一直作为正统的朱熹版本的注释,他还去藏书阁收集了当今内阁大臣高渊所作的注释与文章,决定好好研读。
如此又过了几天,没想到徐闻止居然派人找上门来了。
“方公子,我家公子请您三天后去秋叶山庄一游。”说罢那个小厮递上请帖,束手站在一边等方长庚回复。
方长庚自从上回诗会回来后也渐渐想通了,如果自己以后真想走仕途,一味退缩避让肯定是行不通的,况且徐闻止确实是个可交之人,而且都这样主动了,没道理不去。
“你去回你家公子,说我一定准时在约定的地方等候。”
小厮应诺后退了出去,方长庚则在想不知道徐闻止有没有邀请周其琛,以他的长袖善舞,不应当只邀请了他才对。
不过转念想起周其琛这两天又不在,才在心里叹了口气,隐隐觉得周其琛最近太放飞自我,对学业松懈过头了,暗想着等他回来以后还得和他提一下。
三天后,方长庚就徒步走到请帖上约定的地点——离府学不远的一家书斋门口,这时徐家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徐闻止掀开车帘子探头出来,十分高兴地朝方长庚点点头:“庚弟,快上来吧。”
方长庚笑着朝他示意:“徐兄。”
上了马车,除了徐闻止以外还有那个一直跟在徐闻止身后的小厮,方长庚才知道他叫伴书。
“没想到徐兄这么早就等着了,我也该早点来的。”方长庚有些不好意思。
徐闻止摇摇头:“其实没等多久,你不要觉得如何。咱们年纪相仿,我又喜欢你这性子,就随意相处,不要拘束。”
方长庚点头道是,不经意地提起周其琛,果然听徐闻止说:“我原来也邀请了他,没曾想他府上没有人,所以就只剩你我了。”
方长庚这下完全放心了,觉得徐闻止做事十分周全,也并非挑拨离间、心眼多的人,与他想象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来,这是今年最新的庐山云雾,你品品。”徐闻止让伴书给方长庚斟了一盏茶,笑盈盈道。
方长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他平时觉得困倦时也会泡一壶酽茶提神,不过是最普通的茶叶,也说不上品,顶多算是牛饮而已。
虽没喝过好茶,但他也有意了解过《茶经》,便应景又直白地说:“是宋朝时被称为‘贡茶’的庐山云雾?芽叶肥嫩,香如幽兰,浓醇鲜爽,是我喝过最好的茶了。”
他记得徐闻止两位叔叔就是茶商,有这样深厚的背景和家教,难怪能培养出徐闻止这样面面俱到的人,这么一比较,自己确实差得远了。
他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徐闻止盯着茶盏里上下翻滚的茶叶,缓缓吟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引)
他忽然止住,停顿的时间有些久,方长庚便接道:“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果然见徐闻止眼睛一亮:“没想到你也懂这些。”
方长庚心里苦笑更甚,当初他看到这首诗满心只有两个词——通俗!好背!于是从头至尾读了几遍就记下来了,没想到还能装个逼。
不过徐闻止要是问得再深一点他就要暴露了,只好说:“我对茶叶不甚了解,也只是读了两首诗而已,就不在徐兄面前班门弄斧了。”
徐闻止觉得以方长庚的出身能接下他的诗已经不错了,也没在意:“你要是想了解这些尽管找我,改天我让伴书给你送点茶叶过去,你也别跟我客气,我家里最多的就是这些。”
方长庚就没有推辞。
一路上两人谈天说地,方长庚发现徐闻止见识十分广,去过不少名山大川,和沈赫都有的一拼,不禁问了他不少各地的民俗风情,恰巧他也能说出不少,再加上他以前在现代的经历,冒出许多连徐闻止也不知道的名词,两人一拍即合,渐渐也不再互相称呼徐兄庚弟,而是以你我相称,让方长庚自在不少。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与陵阳山名气相当的落霞山脚下,秋叶山庄就在半山腰,他们要步行踩着石阶才能上去。
方长庚平时一直早起锻炼,爬山对他来说没什么压力,甚至连气都没喘一下。转头看徐闻止,也气息平稳,倒是伴书被他们远远落在身后,还在涨红着脸拼命追赶。
两人哈哈大笑,徐闻止说:“以前我与几位堂兄爬山,没一个能赶上我的,还一个个唉声叹气。我说就他们那样,进了乡试考场不出三天就得被人背出来。我还以为你也是整天躲在房里看书的人,算是我看走眼了。”
方长庚笑着摇头:“整天看书有什么意思,我还喜欢射箭呢。”
徐闻止惊讶地看着他,立刻拍了一下他的肩:“总算遇见知己了,走走走,山庄里有射圃,咱们比试一番!”
两人并肩往上爬,不一会儿就到了秋叶山庄。
第46章 山庄
第四十六章
眼前的山庄随山势而建; 层级而上; 虚掩的正红朱漆大门上一块黑楠木牌匾;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秋叶山庄”四个大字; 再看粉墙之内有茂密树丛探出头来,掩映着后面阁楼的红墙绿瓦; 十分沁人心脾。
伴书这时已经追上来了; 喘着粗气抢在两人前头去敲门环; 很快就有山庄里的仆人过来开门; 看见是徐闻止; 立刻叫了声“表少爷”,然后恭恭敬敬地迎两人进去。
两人沿着卵石铺就的小道往里走,徐闻止一边笑着与方长庚解释:“这山庄是我大爷爷的,他平时深居简出,不管庄子里的事,咱们也不用特意去拜见他,只管自己玩就好。”
方长庚点头,觉得这样挺省心,但还是问了一句:“这里……除了你大爷爷就没其他人了?”他观察了一下周围; 发现除了偶尔行走的几个老仆就没什么人了,似乎安静过了头?
徐闻止沉吟了片刻,又看了方长庚几眼; 斟酌着说:“告诉你也没关系; 我大爷爷在前朝官至礼部尚书; 后来因为官场倾轧而削籍在家; 从此就在这山庄隐居。他一生只得一女,这个……说起来也是人家的家事,你别见怪。”
方长庚一笑:“哈哈,我也不是爱窥人秘辛的人,你别说就是。”
徐闻止晃晃脑袋,欣然道:“也说不上什么秘辛,这永州府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说起来我这大爷爷也是运不好,他虽只有我表姑一个女儿,却是倾心教导,当时在京城是有名的才女兼美女,可惜所嫁非人,被那人妾侍所害,诞下我表妹不久后就撒手人寰。我大奶奶当即气急攻心,将我表妹接了回来,然而缠绵病榻几年后也去了。现在整个山庄里就我大爷爷和表妹住着,像我们这些子弟虽然也偶会来山庄避暑游玩,但是也不会去叨扰他们。今天我只邀了你一人,也是怕你初来乍到不自在,以后我就把我那些族兄族弟一起叫来,蹴鞠、投壶、射覆,能玩的可不少。”
方长庚点点头,嗅到了狗血的味道,同时若有所思。看来徐闻止是真的把他当朋友来看待了,连这些都跟他一五一十地坦白,还相邀他和他族里兄弟一块儿玩。
只是他目的在于科考,可没那么多功夫和这些子弟打交道,他心里默道。
不过为此他也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永州府诸多学子,怎么觉得你偏爱与我结交,还是我想多了?哈哈哈。”虽然他身上没什么好图的,但不免还是有些好奇这个问题。
徐闻止见他问这个并不奇怪,大大方方道:“虽说院试你屈居于我之下,但你年不过十二,已经十分了不得。你看看与你我同榜之人,有几个及得上咱们。你应该也知道今年主考的学政与我二叔同朝共事,也去拜访过我爷爷,就提及过你的策论,不像是十二岁孩童能有的见解,我就多关注了你几分。”
“那如今呢?”方长庚不禁开玩笑似的说道。
徐闻止拍拍他的肩,语气有些认真:“我跟着我父亲也算走遍了南方,在京城又待过几年,识人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你说吧。”
“你是打算考个举人就止步选个小官做做,还是去争一争两榜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将来入阁拜相?”
方长庚暗说他可没那么大的志向,但还是很正经地回答了他:“入阁拜相你恐怕是高看我了,我这人没什么大的野心,将来能见一见天子,封个小官造福一方百姓,也就满足了。”
徐闻止对于他这么说也不意外:“你这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很矛盾,你在永州的名声可是很大的,可平时为人又谦逊低调得过分,很少出现在同窗宴游上,也不主动结交子弟,更不像其他人争抢着恭维我。”
他顿了顿,见方长庚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又继续道:“我虽然表面对谁都一视同仁,但心里却分的清楚,觉得你能与我一同走上入仕这条路,所以主动与你结交,希望以后我们能共同扶持。既然你也有意进京城,那就再好不过了。”
方长庚直言不讳:“我除了考试还有几分气运,其他的都不能和你相比,我与你相交,别人一定觉得十分奇怪。”
徐闻止摇摇头:“你不要妄自菲薄,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徐氏族兄族弟不少,但他们大多在家中被娇惯坏了,不像我从小跟着父亲在外头吃苦,彼此间也没有共同的话题,实在很难相处,你就不同了。而且我将来并不想依靠我两位叔叔,我父亲也不知何时才能召回京,我与你的起点没什么差别。”
方长庚从徐闻止的话里尝到了一点心酸,谁都有些烦心事,虽然徐闻止表面看起来风光,但相应的面临的压力更大,要处理的人际关系也越复杂。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交你这个神童不成?”方长庚笑着说,对于能听到徐闻止推心置腹的话也很高兴。
两人会心一笑,一直走到山庄内的射圃。
这时已经有仆人备好弓箭,徐闻止拉伸了一下,手腕套上皮制护套,拇指还套了扳指。做完准备活动,就拿起弓箭开始瞄准远处的箭靶。
“咻”的一下,弓箭离弦,挟着一股风力道十足地钉入靶心,方长庚和伴书都在一旁叫了一声好。
徐闻止满意地笑笑,把弓箭交给方长庚,一边说:“我以前在校场练过,还是指挥使亲自教导的,是不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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