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秀才们也都散了,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成家立业,因此并不住在府学,只有尚未婚娶且在府城没有落脚之地的才会在府学留着,而且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有自己的职业; 只有每月考核以及岁考、科考时才会现身。
毕竟到了二十几乃至三十多的年纪,对于考取功名并不像年轻秀才那样执着,更多的在为了生活而奔波。
方长庚请周其琛去他房间坐了一会儿; 书僮平安看见屏风后面方长庚换下的一桶衣衫就殷勤地要拿出去洗; 吓得方长庚连忙叫住他。
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让他帮自己干这种活也太奇怪了。
周其琛朗声一笑:“你就别拦他了; 你的时间可不该浪费在这些杂碎事上。以后你总会有书僮或是下人伺候你起居,早些习惯吧。”
方长庚无奈地摇头笑笑,心知他说的也没有错。
“你要是在府学住的不舒坦,索性就搬到我那里去,平日里咱们还能驾车去附近游玩,日子不会无聊。”周其琛现在也已经十六了,正是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年纪,不像以前那样僵着脸只顾埋头读书,反而心思躁动起来。
方长庚完全理解这个年纪男生的想法,这时也忍不住心痒痒,揶揄道:“你是不是去外地时干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了?”
周其琛现在兼顾绸庄的生意,必要时还要去外地办事,生意人交际时会干的勾当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清楚得很。
果然,周其琛眼神飘忽起来,右手持着折扇在左手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嘴角勾起,用已经开始变声的沙哑嗓音缓缓道:“那倒也不至于,只是……温香软玉在怀的确是人间极乐,可惜……”
他话音一顿,撇嘴看了方长庚一眼:“你还太小了,体会不到女子的好处。”
方长庚冷哼一声:“我这辈子就只愿娶一个与我心心相印的女子,其余的都是乱花野草,我是不会多瞧一眼的,再大的好处也不稀罕。”
除了前世一夫一妻制早已根植入他的头脑是重要原因,他爹娘的恩爱也使他更加坚定这样的信念,别说本朝律法规定平民男子不得纳妾,就是他以后做了官,也是一样的想法。
周其琛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乐得不可自抑:“你看看,还不承认自己小呢?等你见识过就后悔今日所说的话了。”
方长庚不以为意,这种事没必要争着在他人面前表立场,只要自己记着就好。
周其琛见方长庚不理会,也渐渐止了笑:“你现在还是专心功课,我就不带坏你了。听说过两天徐闻止要在徐府办诗会,不能辜负他这小三元的盛名,咱们定也在邀请之列,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吧。”
方长庚点点头,忍不住笑道:“世家子弟就是爱出风头,我们去了不过是陪衬他罢了。”
周其琛笑着摇头:“你不必谦虚,眼下要论风头之盛,整个永州府除了他就是你了,该说这话的是我才对。”
方长庚忍不住鄙夷地看他:“得了吧,你也不遑多让,还是阿复之前一句话说得对,咱们也不必自家人夸自家人了。”
一通互吹马屁,两人都觉得好笑,到了饭点就结伴去最近的知味斋吃饭。
“不过你那儿我还是不去了,我怕分心,我家人可还指望我考个举人呢。”吃饭的时候方长庚如是说,一边心中惊叹府城的菜色可比县城丰富多了,味道自更不用提,什么虎皮肉、西施舌,每一样光听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周其琛也不再劝,只说:“你想来就来,当自己家就是。”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身边飘过一阵清淡的熏香香气,随机就听有人在头顶道:“周兄,方弟,真是太巧了!”
方长庚抬头一看,没想到是徐闻止。
只见他身着绸缎蓝衫,腰上系着成色极好的玉佩,手中一把折扇,神情自信且骄傲,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再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得比方长庚还好的小厮,眼神机灵又不失沉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周其琛和方长庚站起来还礼,得知徐闻止正要去包房和族学中的好友聚餐。
“既然碰到你们,不如一块儿吧。”徐闻止笑眯眯地说,对周其琛和方长庚两人很是热情。
方长庚和周其琛对视一眼后道:“咱们吃得也差不多了,去了怕扫你们的行。”
徐闻止不赞同地说:“那就去喝两杯酒互相结识一番,徐氏族学与府学时常联合举办诗会和比赛,大家早晚都会见的。”
两人见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拂他的面子,点点头答应了。
进了包房,有人率先站起来,第一句就是奉承徐闻止的。
“大名鼎鼎的小三元得主来了,这小小的知味斋真是蓬荜生辉!”这人正是知味斋老板的儿子。
看到身后跟着的方长庚和周其琛,族学这些人也并不陌生,毕竟是院试头三名,除了有些在簪花宴见过以外,口口相传的威力也是极大的。
因此两人进来后并未受到冷遇,反而觉得气氛热烈,一时之间包房内互相恭维之声不断。
在座的都是锦衣华服的勋贵子弟,年纪最大也不超过二十,周其琛倒还好,就是方长庚混在其中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他心理承受能力十分强大,对此丝毫不觉得不自在,说话打招呼也如往常一样自然,让在场的人讶异之余都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这些人聚在一块儿也不讲什么正事儿,大多谈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过偶尔也夹杂着朝堂暗涌与时政消息,让方长庚也觉得十分受益。
不过只待了不久,他和周其琛就借故先行告辞了,离开前徐闻止让小厮递给两人两张邀请名帖,请他们五日之后去徐府参加诗会,两人都点头应承。
出了知味斋,方长庚不禁感叹:“还好我出身农家少去许多应酬,得以全身心扑在书上,不然想考上秀才怕是还要多个三年四年。”
周其琛也这么认为:“不可闭门造车,也不能沉迷享乐,以后咱们互相督促就是。”
方长庚默默点头。
回到府学,方长庚便自觉地开始看书。
府学所设科目与县学一样,即礼、乐、射、御、书、数这六科,讲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但御(驾车)、射、乐相比礼书数就没那么高的要求,只要涉猎即可,若是能有一门及以上精通自然最好。
而除了四书仍需通习以外,五经之中只要修一即可,主要是因为五经过于深奥,能通一经就很难了,先前不过是学个皮毛,只图对五经有基础的了解。而对要进一步成为举人、以后有望做官的考生来说,更要追求学习的深度而非之前童生试的广度。
方长庚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满意,心里暗下决心要好好修习射艺。他不像那些秀才书生只一心钻研经史子集,不顾体质单薄脱下衣服以后就是只白斩鸡,相反,他还要习武艺,做个文武双全的人!
第44章 诗会
自第二天起方长庚就开始上课; 府学中的大儒讲课水平无需质疑; 唯一一点缺陷是重于清谈而忽略实务; 不过对他而言只要所学的东西能对乡试有所助益就好; 其他暂时可以放到一边。
在目前这么多科目里,让方长庚更有热情的是其余人都不屑一顾的射艺课。
府学里有射圃; 由永州卫的王镇抚在每月农历初一和十五来府学教授; 方长庚就成了最积极练习射箭的那一个。
见方长庚个头矮小; 抓起弓箭还不能十分从容; 王镇抚在一旁不禁笑道:“我看别人都是随意比划两下; 只求中靶就行,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方长庚一本正经:“孔夫子曰,‘射御足力则贤’,习射不仅能强身健体,还是判断一个人贤能与否的标志,学生自然要听孔圣人的话,做一个文武兼修的人。”
王镇抚听着也觉得挺有意思,虽然并不太当一回事,但还是上前指导方长庚的动作:“‘内志正; 体外直,然后持弓矢省固;持弓矢省固,然后可以言中’; 这句话你比我还熟了。射箭需摒弃杂念; 前臂放平; 肘上需能放一杯水……”
方长庚按王镇抚说的做; 不一会儿手臂就酸软地抬不起来,都能想象明天这双手一定跟软面条一样。
王镇抚哈哈大笑:“其实你的年纪还太小了,一般十五岁开始练这个好一些。不过我看你臂力还不错,难道以前练过?”
方长庚摇头,露齿一笑:“以前只是在县学耍过几次,不算练过。至于臂力,小时候常帮家里干些农活,比寻常人力气大一点。”其实最近他的身高开始窜了,现在已经有一米五几,比同龄人要高不少,以后应该也矮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这位王镇抚是不是有和方长庚一样的出身,闻此态度认真了不少,在一旁指正了方长庚的动作许久,才挥挥手说:“你别练了,小心明天字都写不了。”
方长庚也不敢再拿弓箭,因为他们每天都要临帖书五百字,要是没完成任务是要被书科夫子打手板的。
“你要是真想学些勋贵们平常会玩的技艺,还得学学骑术,不过整个永州府除了卫所内,也就徐府还有几个大姓家里养了马,在府学就没法学了。”
王镇抚觉得有些可惜,他看方长庚身型骨骼还挺适合习武,手臂也有点肌肉,只是骑射本就是世家子弟们才消遣得起的玩意儿,寻常平民就只能看着了,他也没办法。
方长庚也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些身心有益而已,而且这世道男子有武艺傍身总是好的,谁知道哪天就能用到呢?
“有什么就学什么,学生只是喜欢,和与勋贵交际并无关系。”他直言道。
王镇抚是武举出身,性格十分直爽,听他这么说也笑了:“能这么想就好,等下个月射艺比赛,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方长庚点点头,见王镇抚宣布下课,就按部就班地回住处看书练字,一点都没有松懈。
相比射科,乐科就在秀才中受欢迎不少,他们除了要学习宫商角征羽五音,还能选择乐器修习,古琴、笛箫都是大家喜欢学的,以后士林聚会也方便附庸风雅。
方长庚嫌古琴携带不便,笛声又稍觉尖锐,于是选择了管箫。
乐科的夫子十分擅长乐理,在他的指导下,方长庚花了四天就能出声了,之后还要练习气息指法。
总之,体验了几天,府学生活一如他想象的丰富多彩,根本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做别的事。而府学内气氛总体还算和谐,他在院子里时常和陈斌打个照面,两人也会友好地互相问好。
五天时间一过,方长庚就和周其琛去参加了徐闻止的办的诗会。
周其琛的马车刚在徐府门口停下,就有府里的下人过来牵马,方长庚跳下马车才发现徐府门庭若市,前来参加诗会的同窗们都互相作揖拘礼,言笑晏晏地打招呼。
还有人忽然冒出几句诗抒发情感,听得方长庚一愣一愣,这出口成章的本事他还没学会呢。
一行人边互相介绍边在徐府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后花园,那里已经摆好宴席,就等来他们落座。
徐闻止从另一头的洞门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子,确实是永州府第一大姓人家公子的派头,只要振臂一呼就有无数人响应。
或许是他之前与方长庚他们曾一块儿登山游玩过,因此对他们格外亲近,也使他们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原来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可惜那日我与家人有其他安排,只好提前办这个诗会。”徐闻止解释了几句,立刻就有人说安排得正好,那日他也要和家人登高望远之类的话。
方长庚算是看出来了,徐闻止就是一块香饽饽,谁要是能跟他扯上关系,就等于在京城有了路子,对一心从仕又没有根基的士人而言是必须要抓住的。
徐闻止笑了几声,提出要每人作一首诗助兴,作不出来的就要罚酒一杯。
这里头自然有不少人卡壳打顿,红着脸喝了罚酒,好在方长庚准备的时间比较长,之前又因为担心考场做不出诗所以每日都会咬文嚼字地写出一篇自己看得过去的诗集合成册,这时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躲过了罚酒。
周其琛的文采和徐闻止不相上下,作出的诗立刻调动了气氛,方长庚观察了一下,发现有不少人都一副想结识周其琛的样子,看来作诗确实是文人之间交际的重要手段。
一轮结束,徐闻止沉吟一声,高昂着头大大方方吟了首绝句,可谓是本场最佳,瞬间把气氛推向了高潮,就连方长庚这种对诗赋不太感冒的人也觉得享受。
之后他们又行了酒令,玩了会儿击鼓传花以及猜谜,等天色都暗下来后才散了,离开之前还约定过段时间去徐氏族学的蹴鞠场玩。
方长庚和周其琛在昏暗夜色中上了马车,没想到徐闻止还派人送了他们两个一人一首诗,应该是亲笔书写的,一手风流瘦金体,赏心悦目,也可见徐闻止对他俩的态度特别。
两人连忙请那送诗的小厮回去转告,改天就来回礼,这才回马车瘫坐着松了口气。
经过这一回诗会,整个永州府有点名声的秀才童生们都打过照面了,虽然说不出对方祖宗十八代,但基本的背景还是能做到心里有数。
方长庚切身感受了一把文人们对聚会的热衷与推崇,同时心里感叹,要不是顶着府试案首和院试第二的光环,就他这样的出身背景,早不知被人遗忘到哪个犄角疙搭去了。而且在诗会上自己的表现平平,这对仕途是个阻碍,还要早点适应这些活动才行。
回到府学,方长庚暂时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方启明果然来看他了。
“家里已经决定开个饭馆,主要还是觉得开客栈容易引来乱七八糟的人,而且辛苦,爹娘他们不好应付。”
方启明这段时间又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估计过得确实挺辛苦。
方长庚点点头:“反正这铺子是咱们自己的,生意不好也不至于亏太多,就是不知道家里银子够不够用啊?”要不然他再去抄书赚点钱?
方启明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让他不用操心:“当然够用了,不够用我也能去借,反正你安心读书就好,别的都用不着费心。”
方长庚只好叮嘱了几句他能想到的要注意的事,看方启明已经有清晰的计划了才闭嘴。
兄弟俩去酒楼吃了顿饭,街上有小媳妇小丫鬟不时盯着方启明看,惹得方长庚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哥两眼,发现方启明长得越来越有男人味了,不禁有些羡慕。
“哥,村里看上你的姑娘是不是很多?”他嘿嘿一笑。
方启明似乎有些烦恼:“别提了,只要我回去娘就催我,我都想随便娶一个算了。”
方长庚满脸疑窦:“不是吧哥,你就真没有看上的姑娘啊?”
方启明闻言沉默了一瞬,随即恢复了正常:“我看上有什么用,还得人家看得上我才行。”
方长庚立刻捕捉到狗血的气味,决定给他哥鼓鼓劲:“你好歹也是个童生,有生意头脑,看看,还长得一表人才,人家姑娘没准早就芳心暗许了。”
方启明看他一眼,似乎真的遇到烦心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弟,你以后可千万不要随便盯着哪家小姐看,看上了却配不上人家,那可就麻烦了。”
看来他哥是真的没戏了,方长庚暗想。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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