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方长庚看到陈斌正站在考生中间接受祝贺,他这回考了第五,被这么多人压了一头,脸上显然有些不自在,而这种难堪在见到方长庚以后达到了巅峰。
要不是自尊心作祟,陈斌都想立刻躲到房间里,也好过忍受这种屈辱!
方长庚倒没想这么多,甚至对于那个赌约也没什么想法,不过这世上永远不缺喜欢制造热点的人,很快他就听到有人说:“陈斌,徐闻止是案首,这下你可赌输了,把银子给方长庚吧!”
“是了,不然人都走了,还是早点给了,大家一块儿做个见证!”
还有个不知怀了什么心思的落榜考生不甘示弱地提醒:“不然学小狗叫也行,五两银子也不少了,叫三声汪汪就能抵掉,这买卖太值了!”
陈斌听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像被烫了手似的往方长庚脚下一扔,恨声道:“这里只有三两,还有二两是我欠你的。”
方长庚还以为陈斌会耍无赖,没想到真按照赌约把银子给了,倒让他有点改观。
“那这剩下的什么时候才能还啊?不会赖了吧?”有人这么说。
陈斌扬起下巴,带着一丝高傲和不屑:“我说到做到,不会赖的。”
“你说不会赖就不会赖了,还是给人家立张字据吧。”
比起陈斌这种嫉妒心重加小心眼的人,方长庚更厌恶那些落井下石的,不禁开口:“我们是府试五魁,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府学再聚,你什么时候给都可以。”
陈斌一愣,紧皱着眉冷哼一声,然后就与方长庚一行人擦身而过,故作镇定地上了楼。
王复见方长庚弯腰去捡那包银子,不禁问道:“你还真信他啊?”
方长庚说:“我又不关心这个,再说了,这银子我拿着也没办法心安理得,肯定要还回去的。”其实不是他好心,只是他深知这些银子对农家子而言实在得来不易,一想到陈斌背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爹娘爷奶,他就联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这银子就像烙铁一样烫手,实在不能接受。
其他人也想到这一点,顿时闭了嘴,默默支持了他的决定。
上楼以后,方长庚就敲开打听来的房间门,在陈斌开门后把银俩往他身上一扔,趁他手忙脚乱去接的时候有些不屑地开口:“你自己打个赌就花去五两,你家人恐怕要累死累活干半年,你好意思这么挥霍,我还不好意思收。”
说完也不理陈斌就要喷火的眼神,用比陈斌更为高傲的姿态离开了。
其实他之所以会这么做,说到底,除了觉得这银子烫手以外,更大的原因还在于他不想给自己平白树立一个处处做对的敌人,毕竟有时候文人之间的倾轧也是很可怕的。
又过了一会儿,官府的报差终于来了,方长庚这回也只给了一两。
官府的人肯定事先打听过自己的底细,要是少了显得吝啬,多了又有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报完喜,报差殷勤地笑着:“秀才公,我这就先回去了。明天巳时学政大人要在府学设簪花宴,您可别忘了去。”
方长庚连忙点头:“知道了,请慢走。”
第38章 (修)租服
参加簪花宴必须穿着整套秀才服; 得到明日参加簪花宴的消息后; 方长庚和王复他们打算直接去成衣店里买; 不然就来不及了。
去的路上方长庚还十分不情愿; 这考个秀才也太烧钱了!不就是簪花宴上穿一次吗,有必要为了这一次花个十两银子买全套?而且他现在还没发育; 等过两年个子窜起来了更加穿不着; 简直就是资源浪费!
他怀着一点侥幸问道:“你们说我能不能租一套秀才服啊?不然买回去平时也不穿; 太浪费了。”
王复对他又是服气又是无奈:“人家没考上秀才的都想买一套秀才服过过瘾; 就你这么嫌弃它。成衣店的老板就图这个发财呢; 怎么可能愿意租给你。要不然这样,我把我的借给你明天穿,反正我不用去。”
学政大人在府学举办的簪花宴只有前十名能参加,因为这次考上的五十名秀才里只有前十名能进府学,其余四十名都要回各县的县学继续读书,他们的簪花宴自然是由县学的教谕举办了。
所以才说教谕没什么实权,俸禄也低,但只要新进秀才们不想自己寒窗苦读的成果在只剩临门一脚时被教谕给破坏了,就必须要在这时奉上大礼; 等簪花宴一过,爱咋地咋地,不用再担心乡试会被一个小小教谕做手脚。
不过要不要进府县学是个人自由; 有些不想再读书的就可以做其他的事; 同时还可以参加府县学里的岁考保住自己的廪生名额。不过廪生也是有限制的; 只能从事私塾先生、账房、大夫等五类职业; 若做了其他的,就立刻除名,不能再获得朝廷的补贴。
像方长庚他们要继续参加乡试,又不可能去书院或是家族族学这种私立学校,肯定会入府县学继续深造。
听完王复的话,方长庚比了比自己的个头,无语地看着他:“我穿你的?我怕没走几步就被衣摆绊个跟头,到时候我就出名了。”
还是因为吝啬而出名!
本来方沅君也想说穿他的,被方长庚这么一提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叹息道:“你太小了,我怕连成衣店里都买不到你能穿的。”他觉得自己或许这辈子就只能止步于秀才了,所以这秀才服是一定要买来好好珍藏的,有些人想穿还穿不了呢!
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被用那个字眼形容,不管是哪方面的。不过方长庚也没话反驳,谁让他现在还没发育呢!像方沅君和王复,虽然只比他大两岁,但这恰巧是关键的两年,以至于他们之间身形的差距越来越明显,让方长庚很是忿忿。
“算了,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吧。”
方长庚闷闷地说,对于那完全没必要花出去的十两银子依旧耿耿于怀。
到了附近一家看着顺眼的成衣店,无巧不成书,刚踏入门槛的方长庚居然又在店里看到了陈斌,而且还看到了对陈斌而言十分尴尬耻辱的一幕。
“没钱买什么秀才服,我这里可不赊账!”衣店老板对陈斌很不耐烦,显然是见多了买不起衣服想要赊账的穷酸秀才,这时一点都不客气。
方长庚猜测这老板脑瓜子有些愚钝,也不事先打听打听院试的结果,要是以后陈斌飞黄腾达了,以他的小心眼,怕是一定会报今日之仇。
除此之外他也有些无奈,不知道陈斌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不然怎么总是被自己看到这么难堪的画面。
这时陈斌也看到方长庚他们了,即便再努力克制,也能让有心人一眼看出他无地自容的神情。
“不让赊就不让赊,大不了我不穿了!”
他一甩袖,僵着脸就往外冲。
方长庚扬声叫住他:“陈兄,等等!”王复几人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陈斌闷头走了几步,想到刚才方长庚把赌注还给他的举动,最后还是停下来,僵硬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方长庚先扭头示意王复他们先买衣服,然后走到陈斌面前,低声商量:“陈兄,有件事不怕你知道,其实我的银子也不够买秀才服的。”
陈斌微愣,反应过来后脸色稍缓了一些,心底不禁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只是嘴上还不肯放松:“那又怎么样?”
方长庚嘿嘿一笑:“不如咱们去和老板打个商量,让他把衣服租给咱们,这样也省下这一笔费用了。”
陈斌觉得他简直是异想天开:“你没看到他连赊账都不肯吗?租给我们?你想得未免太美了!”他心里对这有眼无珠的贱丈夫(孟子对商人的蔑称)又是一阵痛骂。
方长庚一点也不生气:“那可未必。不过咱们先说好,一日二两的租金,你能不能接受?”
一日二两?明天只需要穿一天,那就省了八两银子,这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可以。”
见他应承了,方长庚就叮嘱他过会儿该怎么说服老板把衣服租给他们。不是他不愿自己去,而是他现在才十二,不管是外表还是嗓音都很难让人重视和信服,但陈斌已经十七了,已经有了成人的气势,谈判的时候更有利些。
嘀嘀咕咕了一阵,陈斌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我知道了,你就等着吧。”
方长庚从怀里掏出包好的十两银子:“拿着这个进去,不然这老板恐怕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
陈斌极轻地冷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接过银子转身进了店里。
这时王复他们已经买完了,老板正客客气气地命小二帮他们叠衣服。
见陈斌复又回来,那老板故作没看见,神情还有些不屑,让陈斌一阵气闷。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他上前一步,把手里一袋银两放到桌上,然后又走近一步,对着老板压低声音道:“老板,借一步说话吧。”
那老板看他一会儿,又看看那一袋银两,还是挑了挑眉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抱臂懒洋洋地问道:“你要说什么?”
陈斌背对着门朝他低语了一通,只见老板神情渐渐正经起来,然后又微微皱起眉,将信将疑地看着陈斌。
方长庚有些紧张地和另外三人坐在一旁等,王复忍不住好奇:“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方长庚嘿嘿一笑:“我不是想租一套秀才服吗?正好陈斌也买不起,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能不能成功。”说完他又把目光投向那边交谈的两人。
只见陈斌又说了几句话,那老板朝方长庚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纠结地回了几句,然后就见陈斌强压着兴奋走了过来。
方长庚猜测多半是说服老板了,也有些忐忑地起身上前,就听陈斌小声道:“成了。”
方长庚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其实陈斌这人能力挺强的,说话也有条理,只是因为出身的原因对别人的目光太过敏感,而且太好面子,所以有些惹人厌烦。
正巧店里有一套方长庚也能穿但偏大的秀才服,这下也算省了一笔大钱了,毕竟他抄书一个月也才一两六钱,八两真是不小的数目了。
租完衣服,陈斌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感激地看着方长庚:“这回多谢你了。”
方长庚有些心虚,其实他也是为了自己:“陈兄别放在心上,我自己也得了好处。”他知道陈斌这下不会再对他有意见了,心里不禁又是一松。
两人友好地道了别,方长庚就和王复他们准备回客栈了。
“刚才陈斌和老板说什么了?怎么就同意租给你们衣服了?”方沅君瞪大眼,实在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
方长庚故作高深地笑道:“也没什么,我就让陈斌给老板算了一笔账。你们看那老板这么急着把衣服卖出去,多半是因为这条街上不止他这一家成衣店,本来一年就这么几个秀才,生意均分也不剩多少了。可要是租出去就不一样了,像我这样承担不起费用的人也数得出几个,如果能租肯定愿意花二两银子租一天,还有那些没考上秀才只想过过瘾的,也不会吝啬二两银子,那这一套衣服可就不止十两二十两了。而且这么一来顾全了穷秀才的体面,也给这家店留下了美名,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光顾这家店,不是很好?”
周其琛笑着看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有经商的天赋,那那些买了衣服的岂不是都要跑去退了?”
方长庚开玩笑似的说道:“像你们这样不需要吝惜银子的买五套十套也舍得,怎么会去退呢?像我这样的,比起你们终究还是少数。所以会买的始终会买,只是造福了那么几个穷人而已。”
“但那些会买的也会循着美名光顾那家店,这叫互惠共赢。”方沅君也跟着点点头。
方长庚沉吟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我也是胡乱说的,你们别当回事,我还怕他到时候亏了找我麻烦呢。”他又没做过市场调查,租赁业务在这里到底顶不顶用不得而知,说到底他又忽悠了人家一次。
“……”方沅君无语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摇头笑道:“忽悠人这件事上,我就服你。”
方长庚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这话是夸赞还是什么了。
第二天的簪花宴进行得十分顺利,新进秀才们在学政的带领下进明伦堂拜谒孔子,也叫做入泮仪式,接下来就是设宴饮酒了,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昂首挺胸,觉得此时此刻应当是目前人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候。
而徐闻止作为案首尤其受到学政的重视,还在宴席上大出风头,当众做了一篇文章,艳惊四座。有珠玉在前,方长庚也不好意思秀自己黯然失色的文采,便画了一副荷花图,没想到也引来一阵喝彩,也算勉强完成任务。而周其琛也作了一首诗,在方长庚看来并不输徐闻止。
不过凡事皆贵专,他对自己在诗赋上逊人一酬不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毕竟这种东西再努力也会囿于天分不能突破那层顶,他的诗文虽不能让人惊艳,但也没什么可挑剔。
方长庚还留心关注了一下陈斌,发现他只要冷静下来,在与学政交流时还挺有风度,总之这一府之中的佼佼者都各有特色和优点,只要不走歪路,将来一片光明。
趁着这个宴会,这次进入府学的十位考生都互相结识了一番,没遇到特别奇葩的。而徐闻止对方长庚也比之前更为亲近,主要还是相信了方长庚的实力。
方长庚也能猜出来,徐闻止虽然一开始就表现出他的热情与大方,但有真才实学的人心中多少有些傲气,只有当对方表现出足以让他另眼相看的能力时,他才会真心将对方放在心上,而现在自己刚刚迈过那条线,让徐闻止对他开始真正重视了。
结束簪花宴,方长庚只想仰天长啸,终于能回家与家人老师分享考上秀才的喜悦了!
第39章 回家
回去路上; 方长庚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次考试所花的费用; 包括官府报名、吃住行、打赏等其他零零碎碎的花费; 怎么也有二十五两了。
好在这些银子花得值; 只是等到了乡试,恐怕费用就更加惊人; 也意味着成本加大。要是没过; 要面临的不止是落榜的挫败; 还有钱财上的压力。所以这世上的落魄秀才; 大多都是因为在考举人时熬光了财产; 最终还一无所获。
不过此时的方长庚也不考虑三年以后的事,先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再说。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都在闭目养神的三人:“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方沅君睁开眼幽幽道:“我现在忽然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咱们这就考上秀才了吗?那,那三年以后是不是要考乡试了?”
确实,今年的乡试与院试重了,他们都只能等三年后的那一场。不过方长庚完全能理解方沅君现在的感受,相比乡试和会试,院试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王复低低开口:“我可能要去京城准备考武举了……”
其他三人都惊讶了一下:“这么早?!”虽然早就知道王复考上秀才以后就要专心武举; 但谁都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分别了。
“是啊……我现在骑射功夫还不行,我那位在京城的族叔能给我找个好一点的武术老师教我习武,同时还要去结识一些京城子弟帮忙铺路; 总之留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
道理大家都懂; 但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现在他们只知道要继续考;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考上; 京城相聚也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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