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庙里那件事,荀桢的身体每况愈下,其他大夫都没办法,只能开些调理的方子,说是荀桢年纪大了,伤了元气没法根治,只能慢慢调理。王韫知道李茂冲一直以来都负责调养荀桢身体,否则也不会和罗元亨特地写信请李茂冲前来。
“先生的身体怎么了?”
他既然特地提到荀桢的身体,就说明情况可能没那么简单。
李茂冲没有直接回答王韫,而是又细细地问了王韫那时的情形,得知荀桢不禁被受了伤还吹了冷风淋了雨时,面色更差了。
“他的身体……”
“他的身子暂时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段日子只能烦请你多加留意照顾了。”看出王韫的不安,李茂冲出言安抚道。
“此话当真,你没骗我?”王韫还有点不相信。荀桢的身体要真有问题,她完全相信为了让她放心,荀桢能联合李茂冲来一起骗她。
“你既不信我的话,不妨亲自见见他。”
王韫盯着李茂冲的脸看了会儿,看他神色自然,如往常一样冷淡时,才犹豫了会儿,答道:“好。”
***
不知是不是因为李茂冲的原因,王韫去了屋子里,发现罗元亨已经不在了,荀桢也已经乖乖地躺在了床上,没有再下床活动。
“先生。”王韫停在了门口,突然有点儿不敢往前。
明明才一会儿没见,就好像隔了好几年的时间一样,比起之前,她现在知道了不少事,知道了她和王琳的事,也知道了荀桢在和李茂冲计划着有关她的事,心态忽然也有了不少改变。
荀桢半倚着床,盖着薄被,看见她,面带微笑地问,“何事?怎么不上来说话?”说着便招呼王韫上前来。
他语气温和,气色看起来不错。
王韫松了口气,也换上了一副笑容,拎了个小凳子到床前,“只是来看看先生,先生看起来气色不错。”
方才那些胆怯和犹豫都在一瞬间一扫而空,好像只要一待在荀桢身旁,就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心都会变得柔软,变得和荀桢一样温和从容。
“方才茂冲他可是去寻你了?”像是在谈论家常一样,荀桢缓缓的问。
“嗯。”
小凳子很矮,王韫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见荀桢的脸,清矍瘦削。
王韫很想说点什么,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末了才憋出一句,“先生你好好养病,书院的事还等着先生主持。”
荀桢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玩笑似地说,“我才缠绵病榻,正想着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却不料阿韫你便提起了书院的事。”
王韫尴尬。
她这不是想不出来说什么了吗。
“提起书院之事,”荀桢沉吟了片刻,主动问,“不知阿韫你可想好了?”
荀桢指的正是书院方面的一些管理事项,对于书院的事,荀桢一直有征求王韫的意见,可惜当时她想得比较多一直没敢和荀桢好好提一提,都是想到什么就说点什么。
毕竟书院的事没那么简单,王韫想要安排些新的内容,但一般的书院、官学、私塾都是为了科举服务的,学生们真正求学的少,抱有功利心的人居多,即使是在现代也是一样,现代是为了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改变命运,古代也是为了能考上,谋得个一官半职。在这种情况下,想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那就是扯淡。
王韫想了半天都觉得物理化学方面的内容没法当主课教授,只能凭学生自己的兴趣来学,就像是大学的选修课一样,只不过要在课上多灌输点研究方面的思想,明朝,西方数学物理学方面的理论传入中国时,士大夫阶级一般都是凭着兴趣钻研,并没有太当回事,王韫想做的就是想改变他们对这些内容的看法,至少能看得重一些,能和社会紧密联系,别那么空谈心性,考据这个考据那个的。
教学内容没有办法做太大改动,主要就是些管理模式,比如鼓励学生主动过问书院的事,自己管理班级,培养自由开放的学习风气,比起现代的大学,这么看来,倒更像是清末的新式学堂了。
王韫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她不是龙傲天,她的力量没有办法和整个社会硬杠,所幸有那位穿越王爷和荀桢在前,她才能表达自己的看法,让自己的想法有实行的机会。
想了一会儿,她把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想法跟荀桢说了,说完了,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他。她害怕的不是荀桢会异样地看着她,因为她知道荀桢不会,她害怕的是荀桢会不会采纳她的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伏笔,不是拖剧情,李茂冲骗王韫的→_→
一个争取在8月前完结的我(握拳)
明天还有一门考完~耶~
第100章 论述
荀桢没有直接说行还是不行; 而是微笑着夸了王韫一句。
王韫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她自己是讲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她说的话基本上都是参考的民国时期前人的智慧。
夸归夸; 荀桢紧跟着也指出了个严肃的问题; 就是实施起来难度大。
“学生暂且不提; 首要; 便需说服书院的夫子; ”荀桢问,“他们可愿如此行事?”
有点难。
王韫对封建读书人能不能接书院的管理方式表示怀疑。
犹豫了一会儿,王韫诚恳地抬起头; “我会尽量说服他们的。”
荀桢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外,王韫循着他的手指望去; 就看见罗元亨哼唧唧地站在门口; 荀桢笑容中带上了三分调侃的意味,揶揄道:“千里之行; 始于足下。”
王韫秒懂。
能不能说服那些夫子是远的,现在她首先得说服罗元亨; 罗元亨才是那个最固执的不愿意去书院任职的人; 要是她能说服罗元亨,那她完全有信心也能说服其他人,就像是玩游戏,BOSS都能单挑了,再回新手村打小怪就没啥难度了。
可问题就在于; 她现在是个小脆皮,还没满级啊!荀桢却让她去单挑boss!
荀桢似笑非笑。
王韫:“……”
看出王韫一脸“你在逗我呢”的表情,荀桢出言安慰,“我相信,他心中自有决断。”
这话说了等同于没说,搞得王韫有点郁卒。
她也没法和荀桢硬杠,只能乖乖地站了起来,看向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荀桢卖了,给她来练级的罗元亨。
“先生,我去了。”
王韫脑子里盘算着罗元亨的,走到罗元亨面前的时候,脸上也带着诡异的谄媚的笑容。
“罗先生。”
罗元亨好端端地被王韫看得背部一阵发冷,顿时警惕地看着她,“你不是在屋子里陪桢干吗?跑出来作甚?”
“出来透透气。”
“屋里药味儿可是太重?”
这话说得。
曾经被荀桢带歪了话题的王韫有了经验。罗元亨的话说得不留情面,她要是真承认药味儿太重,估计他能马上把话题绕到荀桢身上,再给她戴个贤良淑德的高帽,把她赶回屋子里荀桢一块儿带着。她要是说没药味儿,罗元亨肯定得接一句,既然没药味儿那透气透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回屋歇息吧。
“你们这些文人真会坑人。”王韫心中默默吐槽。
“先生见您一人待在屋外,特地嘱我出来的。”
罗元亨被王韫说得一噎,他抬手一捋下颌的胡子,看了眼王韫,“行了,你和桢干在想些什么我心里清楚,你我也别寒暄了,你想要说什么但说吧。”
既然罗元亨让她直说了,王韫也没再拐弯抹角。
“先生当真不愿去书院任职?”
“不愿。”
王韫思考了一会儿,罗元亨这么不客气的回话,让她有点无从下手。
可能她的纠结太过明显,罗元亨竟然先挑起了个话头,“我问你,为何你和桢干好端端地非要另辟蹊径,普天之下,无论文武,都是以科甲为重,若如此办学,纵使有桢干名头担着,恐怕也无法长久,到那时,你又该如何是好?”
“再者,如今天下海清河晏,既无内患也无外忧,为何你非要冒险。”
罗元亨这一系列问题让王韫明白了,他不止是在给她一个台阶下,还是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说服他的机会。
“既无内患也无外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先生不比我知道的还清楚?”表面上看晋朝确实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但平和表象下的暗疮却在慢慢溃烂。
搁在以前,王韫是不会去做什么的,因为她既没做什么的机会也没做什么的办法,这种事自会有其他人操心,可是她现在既然有机会,能发声,她就没法当作看不见。
她看过不少她爹的游记,里面记述了很多海外的奇闻异事,可能当时的人看着没什么,但王韫看着总会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意识在心中升腾,西方社会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动,她们这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维持着歌舞升平的表象。
那位穿越前辈做了不少事,依然不能撬动这个庞然大物,她虽然没穿越前辈的能耐,但她相信其他人有,晋朝不缺人才,只是缺少培养人才的意识。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我相信便不用我说,先生也能明白,当初英王变革,不正是借此站住脚跟的?”王韫口中的英王便是那位穿越前辈,变革中,曾经凭一人之力,舌战对立党人,成功说服了皇上。
“我听闻外邦诸国,已早非你我口中的蛮夷,其船坚炮利,无所不摧。他们如今在海外正忙着拓宽疆域,而我朝却对外邦之风俗政事一概不知,若有朝一日,只怕他们会练兵将、制船炮,自西而来,此时不曾见他们来此,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真到了那时,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至于我为何想要另辟蹊径,如此办学,”王韫望向罗元亨,“我叫它人才专业化。”
罗元亨挑了挑眉,他的神情虽然不耐,但依然在等待着她的话,见王韫迟迟没下文,甚至抬眼多看了她一眼。
王韫想,她可能明白了荀桢的意思,什么叫“他心中已有决断”,罗元亨早就有了松动。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她不信罗元亨就甘心隐居于山水田园,他是个才子,才子向来是不甘心默默无闻的,他们渴望表现自我青史留名,而不是湮没于人群。
办学的事若真能成,那么对罗元亨来说便是一条终南捷径,若不成,对他而言也没有多大损失。
王韫不敢说自己摸清了罗元亨的心思,对于这些大佬,王韫根本没有勇气打什么包票,但她心里此刻已经有了些底。
既然已经有了些底,王韫冷静了下来,开始慢慢思考该怎么开口。
“我并非轻视科甲,虽说科甲能使学有所长之人能各任其职,但自唐宋至我朝,严于取而宽于用。拘泥于一格,无论文武,总以科甲为重。否则胸藏韬略,学贯天人,皆目为异路。其取士也隘,则豪杰每有沈沦;其用士也宽,则庸佞不无忝窃。”
“我只是内宅妇人,懂得虽不多,但我也知晓洒扫的丫鬟断不能冒冒失失地便叫她来帮我梳头穿衣,否则便会闹出笑话。”
“学用分离的问题,先生想必比我清楚。”
罗元亨没说话,只是眼神示意王韫继续说下去。
这让王韫又增长了些信心,深吸了一口气,王韫继续说道,“一家都不能如此,更何况论一国,上自国计民生,下至人情风俗,及兵、刑、钱、谷等事,非所素习,猝膺民社,措治无从。不都是因着仕学两歧?”
“若士有格致之学,工有制造之学,农有种植之学,商有商务之学……一科有一科之用,任使务尽其所长,一人有一人之能,驱策必久于其任,必定能制物物精,制器器利,治国国富,治兵兵强,取财财足,经商商旺。政无不理,事无不举。”
王韫没有再看罗元亨的表情,而是把自己想说的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她想说的很多,一时间根本说不完。
“我知晓如今人人视科举谓正途,我想的虽好,但若真要实行,却难于上青天,故而我不想设立诸科非叫学生人人都来学习,只是设些科甲主科,再设立选修,选修单凭他们自个的喜好,喜欢工的便去学上一些,喜欢商的便去学些经商的门路,具体的得待先生同意了,我们才能细说。”说完,王韫郑重地望向了罗元亨。
她觉得她现在的眼神肯定是诚恳的不能再诚恳。
在王韫的眼神攻势下,罗元亨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王韫,王韫瞪着眼和他对视。
她豁出去了,她说了这么多,就不相信罗元亨没什么表示。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大半天,忽然,罗元亨干咳了一声,抬手又摸了把自己的小胡子,在王韫的视线中,轻轻地扯出一抹笑。
“我算是败给你们夫妇二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韫的话基本引用的郑观应的学说,毕竟作者没这文化水平。
大神就请忽略我这尴尬的一章吧(跪地)毕竟为了能尽快收拢剧情,我也是很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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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欢呼一下!耶!终于写到100章啦!
第101章 日记
看罗元亨的神情; 王韫两眼一亮; 眼神清明地盯着他。
有戏!
罗元亨被王韫看得不自在; “你可别这么瞧我; 我可没同意去任教。”
王韫没在意罗元亨的别扭; 笑眯眯地说; “先生究竟去不去; 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先生要是不想去,我也不能强按着先生的头把先生绑到书院不是?”
罗元亨闻言放弃挣扎似掩面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去和桢干再详谈一番吧。”
王韫很给面子地侧了侧身子; 让出一条路来,“先生请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目睹着罗元亨进了屋; 王韫没再跟进去; 而是转身去了方才和周衍修对坐的石桌旁。
然而石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院中那棵高大的桂树; 风一起,枝叶婆娑; 吹动桌面上的枯叶四下翻飞。
没人了?
王韫在院子里打量了一圈; 甚至去厨房看了一眼,都没再看见周衍修的身影,周衍修就像是突然从院子里消失了一样。
找不到周衍修,王韫也只能暂时放弃询问他的念头,转而回到自己房里乖乖地去干自己的事。
她今天的字还没练; 荀桢常常会抽空检查她的字帖,前不久还夸奖她进步很大,对于练字,王韫不敢疏怠。
可能是一天内接收到的信息有点多儿多,王韫拎着毛笔久久无法静心,字也写得飘忽,轻飘飘得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不见任何笔力。
荀桢和罗元亨谈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就第二天,罗元亨真正地松动了,甚至还把王韫叫来,严肃地问她有关书院的事宜。
王韫一一耐心解答了,罗元亨也指出了不少难以实施,或者说对现在而言无疑是空想的问题。
这几天王韫难得过得充实了起来,天天忙着和荀桢以及罗元亨谈话,晚上再抱着一大堆问题回到屋子里冥思苦想。
更重要的是,可能是是因为忧心书院的事,荀桢的病情加重了一回,把王韫他们吓得不清,好在在李茂冲的救治下,已经没什么大碍。
又是书院又是荀桢,周衍修的事就这么被她抛在了脑后,等她忙完了想起来这件事,寻了个闲暇时间去找周衍修的时候,周衍修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茂冲板着一张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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