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点了点头,闭上了眼,意思上很清楚,不愿意再多说下去。他爹没办法,常迁这件事情涉及到对圣裁的不满,可大可小。
在咱家的厅堂里,他爹上首坐着,我也坐下,开口说:“老爷,您扪心自问一下,对着常远亏不亏心,今日的要求过不过分?”
“总不能看着亲弟弟死!”他说得还是有点子心虚。
“问题是他亲弟弟要他死,阿远刚才的话,您能过一过心,推己及人地想上一想吗?”我说完,看着他。
“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迁儿这事,说大了那是怨望,圣人震怒的话,他就没命了。我实在不忍……”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哽咽,到底是从小爱护大的孩子,好似他的父爱就给了常迁,从来没有给过常远。
“老爷先回吧!您想想明白再过来!”
“迁儿这事儿等不及,方才他已然被拉走,他自幼身弱,在那里哪里经得起折磨,时间久了恐怕小命不保。你也快当娘了,就不会体味一下一个做父亲的心吗?”这一说,原本装出来的严肃荡然无存。
“罢了!看起来阿远也没有父母缘分,老爷,我等下去劝阿远,但是有了这次,我怎么知道没有下次?”我问他。
“不会,不会!我会拘着他。”他慌忙的保证。
“您这个保证我是不信的。我看这样,定西伯府在京里名声扫地,常迁看起来一辈子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不如,您带着一家子回了老家,在老家安安稳稳度日,做个富家翁?其一,自然是几百里的山水阻隔,让我们也放心些,否则常迁在京城,我们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出什么事来。其二,却是我真心实意为常家考虑,那里的人也不知道太太做了什么事情,妹妹们都到了许人家的年纪,京里就是配给那无根无基的寒门子弟,都没有人敢要定西伯府家的小姐。到了乡间,那里知道的人少,几位妹妹或许还能觅得良婿。您说呢?”我说完等着看他的表情。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就这样?你愿意放过迁儿?”
“不放过又能如何?等您和老太太天天来哭哭啼啼?我会说服阿远去上书,但是也得看圣人怎么想不是?如果能成,府里的一切家财,您若是有心分我们一份,我们也要。要是无心,全带着回老家,我们也没什么想法,您和祖母一辈子偏着常迁,让他们陪在你们身边,也算是全了他们的孝道,偿了你们对他们的情意。” 我叹一口气道,“您自己回去想想。”
送了他爹出了大门,我进去找常远细说方才的话,他惊叹道:“没时间和你说成王的嘱咐,你居然做得丝毫不差!”
“这点子想法揣测起来有何难?既想做青楼花魁,受人追捧,又想做贞洁烈妇,受人敬仰。他不就是想让皇帝将洛王赶出京城,又要让圣人以为他是一个宽厚的长兄吗?以你做榜样,长兄受压迫许久,却不怒不争,还爱护兄弟,皇帝心里自然更加坚定想法。不过他怎么想与我无关,其实你心底里也不想让常迁死吧?”我们相互欣赏,从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愿意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宽恕他人,能给人留一线生机,就不愿意把事做绝。
次日常远的上书,字字阐述了家庭和谐的重要性,并且强调了他作为一个长兄,对于自己的至亲手足应该有的宽容,并且说了常家会回到老家,修身养性,常迁会反思自己的过错。他恳请圣上能宽恕他的弟弟。
这个上书上去,并没有让常迁回家,但是过了几日吏部的任命书下来,让常远领了户部郎中的职位,一个六品的虚职武官到五品的实职文官,这个职位升地简直是匪夷所思,亮瞎了京城众多人的狗眼,就如同杨家母子是引言,真正的是为了勾出莫氏。而常远这个职位放出的信号就是皇储继承的事情。
果然,没几天功夫成王入主东宫,另外传出洛王即将出京去封地就藩,同时贾尚书也乞了骸骨,圣上在挽留中。这一切的套路,拿着常家做对比,大多数人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也就在此时,常迁被放回了家。
有一种红,叫做爆红。如若不是城南地价便宜,咱家门前路略微宽敞些,院子的门口的路应该是天天堵塞的吧?现如今居然此地变成了一个小市场,旁边有卖水果的,有卖鸡蛋的,还有卖小菜的,这些日子每天各家夫人来来往往,门庭若市,难道这些官夫人的流量能够带来销售?
我扶着腰,今天腰酸疼地厉害,险些坐不住,到了这个时节我知道孩子是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生。要淡定,我安慰自己。大腹便便地将常远一位同僚的夫人送到门口,与她挥着手绢告别,等她上了马车,瞧见旁边的大爷一筐子西瓜,侧头问:“老大爷,西瓜几个铜钱一斤?”
“夫人!大的二十个铜钱,中的十五个铜钱,小的十个铜钱!”大爷说道。
我走过去捧起一个西瓜,拍了一拍,清脆的,咚咚声,有些震手道:“这个!要了!”又过去使劲儿托起一个大西瓜,之觉得下身一阵湿热,如姨妈光临的感觉。我对听雨说道:“我这个西瓜熟了!”
听雨这个姑娘略微愣了一些,还没反应过来,我将手里的西瓜给寄槐道:“我要生了!”这下可把听雨给急坏了,她慌忙进屋叫喊道:“快来人啊!奶奶要生了!”这样把我扔街上,好吗?
我侧头看向寄槐道:“找方嬷嬷过来,扶我进去!”在方嬷嬷和比较尴尬的听雨的扶持下,我回了家,顺带跟他们说:“那两个西瓜我要的!”
在方嬷嬷和稳婆的要求下,我立刻躺下,肚子开始抽疼,我脑子里想着前世看的一些电视剧情节,会不会羊水栓塞啊?会不会脐带绕颈啊?我这么久都没担过的心一下子涌了上来。要死了,这一阵疼地……,我默念一二三四五,总算熬过一次阵痛,熬过一次又一次,越来越密的阵痛,时间真是漫长,疼地我大汗淋漓,实在熬不住使劲地扯着床单,听着稳婆在说:“开了!开了!奶奶,使劲儿,可以看到头了!”
咬着牙闷叫一声,听稳婆说:“额头出来了,奶奶,再加把劲儿!”
我实在憋不住疼地叫出声来,听到外面常远的焦急的声音说:“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我跟他说过,安安静静给我等着到时候别给我添乱,要相信我的身体素质。
“快了!快了!阿远,你等着,头一胎算很顺当了!让燕娘安心生。”那是阿娘的声音。
再用力,这个时代没有备用措施,时间长了孩子会闷坏,没有什么比自己努力更重要,我积蓄自己的信心,直到一阵抽疼,脑子瞬间空白,突然觉得一空,耳朵满满的嗡嗡响,嘈杂之下,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我松了一口气,闭着眼问:“手指和脚趾都全吗?”
“恭喜奶奶!添了小少爷!”她没答我,就听见说:“快去报喜去!”听见这话,我就知道没事儿了,突然间松懈,我好累,我闭上眼睛,随便他们怎么摆弄,更换床单。等我睁开眼,常远已经在身边,一直拉着我的手,看我醒来,将我的手贴他脸颊上,看见他眼睛有点红,我说:“傻子,告诉你!什么事都不会有吧?”
“嗯!”他转头叫道:“去把少爷抱过来!”
听雨抱了个小东西过来,他接过给我看,我道:“好难看!”皱巴巴的红皮小东西。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范家阿娘说我:“看看这鼻子又挺又直,看看这嘴唇,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这么好看的孩子,你说难看?”
小家伙双手滑动,憋红了脸哭了出来,常远有些惊慌,问:“他是怎么了?”
“饿了吧!我抱出去给奶娘!”阿娘说道。
“我自己喂!”我说道:“白天我自己喂,晚上让奶娘带吧!”
阿娘还要劝我,常远说:“听燕娘的!”
他抱着我起来,我忍着疼,坐起来,背上靠着枕头,拉开了衣襟,在阿娘的教授下,托住了小东西的头,让他能顺利的找到他的粮食,可他用尽了力气,小脸憋地通通红,看他左右都换过了,好似没吃到什么。
常远说:“要不要给奶娘去喂!”
“不要!多喂喂就行了,听说新产妇的奶最好。”我侧头跟他说。
阿娘说:“还有这个讲究?”
“也是听老家那里的老人说了一嘴,反正权当有吧!”我不能跟她说,那是前世闺蜜生孩子,她啰嗦给我听的。
阿娘看了一眼常远说道:“那你给你儿子开奶。”
“我?”常远愕然。
阿娘看着他道:“别说你不会!”说完就撩开门帘出去了。
常远看我,我看着他说:“别说你不会!”哈哈,刚笑出声,哎呦,下面还是很疼啊!
我与他商量孩子的名字,原本倒是没什么讲究,因为出族了吗?爱起什么名儿就起什么名儿,但是现在又有圣旨,我们又上了族谱,那么按照辈分,咱们家小娃娃就是以花草为名了。要是女孩子么,什么萱啊,什么莉啊,什么莲啊,都是好选择。可男孩子,怎么看都是娘里娘气。
“要不起名叫蔚吧?”常远沾沾自喜地跟我说。
我抚额,鄙视他道:“说你没墨水,就是没墨水!加上姓氏读读看。”
“常蔚!”
“你肠胃好吗?肚子还疼吗?”我这话一出,他才意识到这个名字的问题。
后来我们反复商量,定名为蕴,起名常蕴。
阿娘显然是第一次做外婆,她极其兴奋,每日一早就来,晚上天黑才走。天天熬一锅子猪蹄汤,鸡脚花胶汤,母鸡汤,鲫鱼汤美名其曰:“你说要自己喂孩子的,好好吃,多下奶!”
我喝下一碗汤,满脑袋地汗,说:“阿娘!这里油水太大,等我出月子会胖死啊!”
“瞎说什么呢?哪个女人坐月子不胖,再说了阿远也不会嫌弃你!好好给我吃。”
我郁闷,原本我还能自我感觉良好,好歹可能除了一双脚不符合这里的审美,其他地方放出去都可以说很不错。这样下去,双下巴,大肚子,还怎么见人?哎,等出了月子再减肥吧!这辈子没享受过母爱的我,实在很难拒绝阿娘对我的关心。娘心不可辜负啊!
第48章
真真叫要了命; 自从生了蕴小子; 他吃了几天; 这奶水越来越多。他大口大口吃; 还来不及咽下,时不时地呛奶。夏日衣衫薄; 这小子一哭; 我就条件反射,搞得两摊湿透; 对此头疼不已。将原本备下的奶娘给了银子回了,看起来我比她更胜任奶娘一职。
今儿是我出月子后第一次出门,此地大多数女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是自由散漫惯了; 这一个月完完整整地拘着,难熬地很。常远休沐日,他早已经拾掇整齐; 我折叠了手绢往衣服里塞; 指望多垫两层可以撑些时间; 不过薄薄的布料; 清晰可见手绢的形状; 实在怪异。
常远可能嫌弃我出门磨磨唧唧; 过来催我,瞧我正在往衣服里塞手绢; 过来贴住我的身体道:“燕娘,你真是水做的!”这混球; 又不是不知道我容易往歪处想,内心一躁动,还在调整手绢的手,就沾了个湿。
我跺脚,伸手将一手奶水抹他脸上,嗔怪他道:“还不是你害的,弄得越吃越多。”他索性一把抱住我,咬住我的耳垂,略微使了个力之后问:“娘子倒是说说我怎么害你?”这是好心还是恶意要帮着我调整手绢,这下好了,连外衫都湿了。
我问他:“你还想不想出门了?”
“不想!”他回答地好果断。好吧,是我想出去浪,跟他无关。
“去把你儿子抱过来!”我指使他。他又捏了一把,算了,反正铁定要换了。略略等了一会儿,他边抱着孩子,边蠢萌地在逗娃儿,“当心脚下!”
刚出生的时候,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经过一个月的喂养,已经变得白白嫩嫩,整整长了三斤,个头也猛长,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大眼睛滴溜溜地圆,总觉得透着机灵劲儿,我坐在床沿上,接过孩子,拉开衣襟,那小东西在我怀里略微一偏头就寻到了他的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跟他爹一样,不是个好货,另外一只手还摸上了,弄得满手都是。
常远扯开孩子的手,娃娃脸嘴巴都放开,奶水滋地一脸,蕴小子嘴一瘪,要哭。他倒是乐了,我拧他的腰道:“还不绞块手巾来给他擦擦!”
小宝儿擦干净了脸,再哄他吃些,他却已经闭上了眼,常远将孩子抱了放进儿篮里,我正宽衣打算换件衣服,他过来将我轻轻一推,我未曾防备,被他按倒在床上,他在上方道:“儿子,那点子胃口,哪能将你掏空?不若让他老子来!”被他痴缠一番,方才得以换了衣服,那里倒是空了,不再鼓涨,垫上棉帕子调整起来也方便些。
给蕴儿罩上了纱巾,防蚊虫叮咬,抱着他上了马车。今日与春梅姐约好,在酒坊里碰面,我这一做月子,个把月没有调酒,原本的存货不多,每日限量也已经售罄多日。
常远不若往常骑马,与我一起坐进了马车,他接过孩子抱在身上,我揽着小九儿一起,小九儿又紧张着她的小侄儿,偏生要坐她大哥哥身边,问:“嫂嫂,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这可不知道,问你哥哥!”
“比他圆,你小时候那手,跟藕节似得,卡地一段一段。”
“你还真记得啊?”
“那年刚好回家,瞧过她一眼,胖嘟嘟的,十分讨喜。”
“现下也很讨喜,我家小九儿最可爱了!”我亲了一口九儿,平日里也注意,这没娘的孩子,虽然叫我一声“嫂嫂!”实际上谁都知道,我跟她娘没区别,我也生怕自己生了孩子,对她关心上差些,她心里有些不舒坦,那就不好了。
小九儿爬到我身边,在我脸上也回了一口说:“嗯,侄儿以后像我一样好看!”好吧!你自我感觉良好,我就放心了。
我开口与常远商量:“前几日,大舅母问我,孩子的满月怎么办?我想着若是在这里办,说实话整个京城,没有几个人想跟定西伯府的人沾边。如果在城南家里办,不管怎么着,既然面儿上说是谅解了,总要叫上他们。可他们不来,到时候铁定京城里流言漫天,如果来,恐怕又是一堆事儿。我与大舅母商量,反正江南有双满月之说,索性就等双满月再宴请宾客吧!”
“嗯,双满月挺好。办个酒席,虽说有舅母她们帮衬,你总得自己操持些。另外今儿下午,说是让我去府里,谈谈分家的事情。这两个月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回老家的准备,我看等他们走了,倒也省心。”
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酒坊,春梅姐一家子已经在了,这里原是个庄子,旁边有河流绕着,孩子才下车就被她抱过去道:“几日不见,又大了一圈,这小嘴嘟着,不知道梦里做什么了。”
珺哥儿,拉着他那已经是大孩子的哥哥跑过来,牵着小九儿的手,问我:“燕姨,我能带九儿去玩吗?”我挥手准了。
常远见了李家姐夫,迫不及待地坐下谈天说地,立刻将我抛在脑后。这是他心里的老哥哥,和他前世一起赴死的那个志同道合的兄弟。我与春梅姐带着几个她挑好的丫头一起,从十几坛酒中取了样,一字排开,一一品尝之后解说这里面的玄妙,并让她们跟着尝,调酒不是勤能补拙的,天赋占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我尽力教,她们能学到什么样儿,那就要看老天了。
转眼烈日已经跑到了头顶,得吃饭了,吃过饭,常远要回去分家当,我再待一会儿,我俩分道扬镳。抱着蕴哥儿再给他喂上一喂,又将没吃空的挤掉些,